大年初四,在北京的同学都去李想家聚会,一行八人,唯独缺了梁爽。大年三十那次意外的家中会晤,让梁爽和李想的关系有了些许微妙转变。而我,之前只了解梁爽对我的殷勤,对李想我是完全拿不准的。
梁爽给出的理由是:父母过年期间在北京待的时间并不长,要先带他们四处转转,实在抽不出空。这是完全可以说得过去的,我们一帮同学包括李想都在背后盛赞了他的孝心。
我们班女生向来就很稀缺,春节留在北京的唯独我一人。这在一堆男生里显得很是珍贵,也在李想妈妈的眼里显得异常扎眼。
李想和我说:我是被他带回家的第一个女生,虽然是以这样一种团拜聚会的形式。
他说的话我全信,因为李想的妈妈对我的态度证实了这一点。在那天的同学聚会上,尽管所有人都知道我只是李想的大学同学,是以“朋友”的名义踏进李想家大门的。可李想的妈妈,那个生活经验相当丰富的犀利女人,却始终坚信我不只是李想的“朋友”。
从那天起,我就对“第六感觉”这个词进行了重新阐释,它其实是一种“深刻的了解”。
年轻人总是喜欢埋怨父母不了解自己,没有共同语言,父母永远不会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其实,在我看来这种隔阂并不单纯是年龄上的代沟,实在是两代人所接触的生活背景、文化教育有很大区别,所以与其说长辈不理解晚辈,不如说是长辈们不理解整个年轻一代的思想,或者说,是双方骨子里的观念在相互抵触。
从我们还只是一个分子时开始,到我们在这个世界上每个成长的第一次,几乎都有父母参与其中的,他们见证了我们从一张白纸到丰富多姿的过程,怎么可能不理解?所以,所谓的“不理解”其实是一种“不接受”。
之所以说这么多好像是大道理的东西,是因为我那时明白了一个道理:所有自己认为掩饰得很好的,在旁人看来或许就很明显,而最具有犀利眼神的,就是身边最亲近的人。
李想的妈妈准备了一桌好菜招待我们,我最爱吃的几乎样样都见着了,当然也包括那著名的烤鸭。李想妈妈姓黄,我们这帮孩子理所当然称她为“黄阿姨”。
黄阿姨很识趣,准备好食物之后就和李叔叔出门了,说是怕他们在我们都不自在。下午三四点的时候,李想父母便掐好点回了家。彼时一帮男人正在玩三国杀玩得激烈,一看到黄阿姨就本能地都安静了些,一个腿伸在沙发扶手上的男同学马上把腿收了回来。
李叔叔去房里休息了,黄阿姨坐到了我旁边,陪我一同看他们玩三国杀。一边看一边说:“马列陪我说会儿话吧,他们玩他们的。”
别看我平时说话伶牙俐齿的,可见到这种有威慑力的长辈也有点怵。我尴尬地说:“好的,阿姨。”心里却在想:我们能聊什么呢?
李想坐得离我很近,他听到他老妈的话后,好像想支开他妈,说:“妈,你出去一天,不回屋休息休息吗?”
“有你什么事啊?你玩你的。”黄阿姨一声令下,李想便不再多说什么了。
所谓的“说会儿话”,其实全部是一问一答,我就像被审查一样的回答着黄阿姨一系列的问题,而她,说白了,就是要为自己的儿子把好关。
可我又不是你家李想的女朋友,真是的。
可黄阿姨不相信我们的解释。她说:“你是我儿子第一次带回来的女孩儿,我是过来人,小马啊,我最懂我的儿子了。”
可是黄阿姨提出的问题,让我不止一次地想发飙。要不是看在她是长辈,而且她是主人我是客人,更重要的是,她是李想的妈妈的份儿上,我真的差点就收不住本小姐的分寸了。
“马列,家在北京吗?”黄阿姨的第一个问题。
我就奇怪了,为什么大家都喜欢问这个问题?我妈就常问别人“你是北京人吗”诸如此类的问题,这个问题就那么重要吗?难道一个人全部的光辉、品格和才学,全都浓缩在身份证的这两个字上了吗?
虽然我就是土身土长的北京人,不是山顶洞人或是河姆渡人什么的,可我依旧不喜欢别人用这种口气问我这个问题。我皮笑肉不笑地回答黄阿姨:“嗯,是的。”
“哦,那挺好的。父母都是干什么的呀?”大概黄阿姨在单位多少是个领导,这种居高临下的问话信手拈来。
“爸妈都已经退休了,以前就是普通工人。”我实在懒得说太多。
“家里还有其它人吗?”黄阿姨笑眯眯地问。
“还有一个姐姐,已经结婚了。”
“姐姐干什么工作啊?”
“呃,她孩子还小,现在辞职了带小孩呢。”我已经有点不耐烦。
“哦,是这样啊。”可能我家的人都入不了她的眼,看得出黄阿姨有点失望。
李想这时朝我看了一眼,瞪大双眼,吐了吐舌头,做了一个“无奈”的表情,又幸灾乐祸地笑笑,转身三国杀去了。这个时候他不出手相救,徒留我一人在这里受刑。
又问了一些关于我家的问题后,家庭调查才告一段落。我正要松一口气,不料更加极品的对话才刚刚开始,这又一次证明黄阿姨说话太有水平了。明明就是想挖苦人,可偏偏表现得像是要和人掏心窝子一样。
“马列,呵呵,你家谁是双眼皮啊?”
“我爸爸。”我有点不明白她要问什么。
“那你的眼睛是像你妈妈吗?”黄阿姨依旧笑嘻嘻的,这笑容让人倍感压力。
我谋杀了几个脑细胞才反应过来,敢情人家是嫌我单眼皮。哎,就没见过这么会骂人的。
“上学的时候有没有戴过牙套呢?”黄阿姨继续问着。
“没,没有,呵呵。”我很尴尬地应对着。
“能看得出来呢!”黄阿姨很得意地说:“戴过牙套的牙和没戴过的,一眼就能看出来的。”
我陪着她笑,心里却难受得紧,恨不得挖个洞藏起来,不让她看见我的单眼皮,和没戴过牙套的牙。
“平常用什么护肤品呢?”黄阿姨没打算收话题。
“哦,就随便用用。”我自认为皮肤护理得还不错。
“女孩子得用点好护肤品,你看你年纪轻轻,眼角都有细纹了。阿姨我年龄这么大了,都没什么细纹的,女人嘛,要多多保养自己。”
我那时好想离开李想他家,一刻也不想待下去。
“眉毛有点短了,平常可以用眉笔画一画,眉毛短了,命数不太好。”黄阿姨“好心热心加爱心”地建议着。
我“腾”地起身,对着屋子里的一众人说:“不好意思啊,各位同学;阿姨,不好意思,我突然想起来我妈让我下午早点回去,可能有事吧。我得先走一步了……”
“什么事?”黄阿姨不相信我的话。
“那个,阿姨,我姐今天回娘家,我还没见她和姐夫呢,早点回去,或许她们还走不了。”
“你姐姐反正也不工作,平常也能见得嘛,再坐会儿。”我又被拉到沙发上。
我本想坚持立场,立马走人,不料被李想阻止了:“马列,我们也要马上散了,你再等一下下,别一个人走,而且正好让同学们送你回家嘛。”
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奶奶的,又不是你来受这种“酷刑”,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又没给我啥女朋友的“名分”,我凭什么在这里接受拷问和羞辱啊,凭什么?
成年人总是诲人不倦地教未成年人礼貌,孰不知,最不懂礼貌的往往就是成年人。你们那些目的鲜明的试探、窥私、打击、挖苦,或许早对听的人产生了很不好的影响。影响可大可小,让人自卑一生也是完全有可能。
我偷偷地打量着黄阿姨,我一直都不敢这么认真地看她。这是一个很有气场的中年女士,头发刚烫过,刘海高高吹起,两边头发向后拢去,像新闻里的播音员;皮肤保养得宜,有足够的资本呛我的皮肤;眼神尖锐,一看就是当领导时间不短;再加上高高的、略显丰满的身材,让人看了就不禁胆怯。至少对我而言,有足够的威慑力。
我大概很少真的会怕谁,但对李想的妈妈,是真的想敬而远之。
我耐着性子又坐下来,故意往同学们这边靠了靠,不想再给黄阿姨审问的机会。好在这帮人马上就散了。原来说好是让秦时月送我的,可李想执意要专门送我回去,我便依了他。
李想把同学们都送下楼,一一告别后,对我说:“走吧,我送你回去。”
“不用专门送我吧?我搭同学们的车,或是坐地铁都很方便的。”我想不通他为什么要坚持送我。
“啰嗦!走吧,车库取车。”李想拽住我的胳膊就走。我看见还没有走远的秦时月他们都神秘兮兮地朝我俩看过来,每个人都是满脸贼笑。
坐在车里后,李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如释负重的样子。我也跟着叹了一口气,歪着脑袋问他:“喂,我说,该深呼吸的是我吧,你紧张什么啊?”
李想剜了我一眼,说:“你看不出来,我在家其实也挺紧张吗?”
我摇摇头表示真没看出来。
李想发动了车,娴熟地开出了车库,等出了小区后,李想才顿顿神,说道:“我妈在单位是个领导,回到家也是领导,从小到大,我就最怵她。别看我在外面生龙活虎的,在我家,做什么都是要看我老妈眼色的。”
我对这一点深信不疑,同时也对我今天受到的“礼遇”感到不平。我说:“李想同学,还得麻烦你一件事,回头和阿姨说说,我不是你的女朋友,长得丑点也没关系。双眼皮呢,我就不打算去割了,我这人很怕疼,扎根小刺都吱哇乱叫;戴牙套好像也过了最佳年龄,况且自认为牙齿长得还可以;至于护肤品嘛,我最近已经在下血本了,成不了吹弹可破,至少也是个细致光滑。我就这样,快长了三十年了,一时也变不了,希望阿姨高抬贵手,就不要再打击别人家的儿媳妇了。”
“别人家的儿媳妇?谁家的?”李想问。
“我不知道未来是谁家的,起码不是你家的。你家的儿媳妇,是身材好、皮肤好、年龄妙、牙齿也整齐的大眼睛模特儿COCO,忘了吗?”
“COCO其实早就和我分手了,只是没告诉你。”
“分手了?你没有说过啊。你个花心大萝卜,肯定又伤害人家了吧?”我其实有点吃惊。
“和上次一样,好聚好散。”李想很从容,脸上没有半点伤心的表情。
“分了多久了?”
“好久了。就在一起三个来月,还没进入热恋期呢,就散了。对了,COCO跟我说,她特别恨我当时约会时还把你带去,说本来你是多余的那一个,到最后却感觉她自己像多余的那一个,她特别介意,觉得我们在耍她。”
“那她就是多心了。”我有点心虚。想起自己那天酒后的动情,还有差点失言,就觉得后悔。酒不醉人人自醉,酒后情绪的发泄,很多时候是故意的。
我转移话题:“不过话说回来了,你每次恋情的周期是不是有些太短了?你知道这叫什么吗?玩世不恭!朝三暮四!我特别奇怪一件事,你怎么就可以这么随便地开始一段感情,又这么随意地结束呢?你到底爱她们吗?”
李想没有说话,沉默着,不置可否。
我以为触碰了他的伤心事,闭嘴不敢再多说。过一会儿,李想突然笑了。他这个笑,和上次在我卧室里看到那只米奇笔时候的笑容一样,属于洞悉一切的那种笑。这种笑让我又一次脸红心跳,我猜他又看穿了我的心思。
“马列,你是故意的。”李想嘴角弯弯的,煞是好看。他说:“你故意想套我的话,赌气说不是我家儿媳妇什么的,你其实是在吃飞醋。”
我的脸“刷”一下红到了脖子根,本能地狡辩:“哪有?我吃什么醋啊我?这又不关我什么事儿。我只是为自己叫屈,平白地被你妈攻击了一回长相。”
“那你知道我妈为什么一直拉着你问个不停吗?”
“知道,我当然知道!不就说我是第一个被你带回家的女孩儿嘛!都说是‘朋友’了,还干吗以儿媳妇的标准来看我?”
“你太小看父母对我们的了解了。就算是女朋友,我都从没有带她们回家过,因为我了解我妈,知道她会追着人家问东问西,而且我又知道问了也白问。可我今天,却把你请到家里去了,尽管同时有一帮人……”
“那又为什么?”我也有点不理解。
“你真的够笨的!马列,你确实是单身太久了,什么情感讯号都接收不到,处于关机状态的笨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