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马列,“马列主义”的那个“马列”,光听名字就知道我父母有多么又红又专。值得说明的是,我是女生。这个必须说明,因为这种有革命气息又很阳刚的名字,很容易让人误以为是男性。
我敢发誓,这个名字是我周身上下、从内到外最有个性的一项了。除此之外,我的一切都中庸到无以复加,用一句大白话说,就是一个相当平凡的人。我是全天然无公害、走到人堆里立马与人群和谐在一起、马上消失的那种女孩。
还有一项本来值得骄傲、最近也骄傲不起来的事,就是年龄。我80后生人,正大步向30岁的门槛迈进。曾经自觉花样年华,年轻……呃……不太美貌,可凡事都不能对比。当第一批90后已经走入结婚殿堂、又快速从婚姻坟墓里跳出来的时候,当QQ空间和微博微信里越来越多的伙伴们晒孩子照片的时候,我才发现,原来我真的也不年轻了。
从此后,我再也不敢发什么装嫩装纯、无病呻吟、还浪漫得无可救药的文字和图片,并且还掩藏起了自己的愤青气质。因为在朋友们“孩子尿了”、“孩子会坐了”、“孩子病了”、“孩子真聪明啊”这样的丛丛内容里,我必须收藏起自己的另类。
真的是另类,在传统的观念里,到年龄还不结婚就比野生动物园的大猩猩还另类。
我不高不矮,不肥不瘦,不美也不丑。真的不是我自恋,我真不属于丑的。虽然听说这个世界上自恋成痴的妹子们越来越多了,但我绝对不是属于那一国的。我就是一个最大众的相貌,对任何女人都造不成攻击性。试想能有几个人长成青霞和冰冰那么美?所以你知道了,我就是那个勇于承认自己长相平凡的女生。
我穿得也很中庸,没钱穿过分高级的,但也不穿那些花里胡哨质量很差的伪时尚。中规中矩,身上的色彩很少超过三种,灰黑白居多,超过了三种颜色也一定是加了围巾或鞋子。春秋两季的风衣、夏天的T恤和牛仔短裤、冬天的羽绒服,是我的季节符号。再加上165厘米的中等身材,无论从哪里闪过都成不了亮点。
我上的大学既不是北大也不是清华,却也是国家重点的综合性农业大学。念了一个不热门也不冷门的专业:宠物医学,你硬要说兽医也随便,我也不能让警察把你抓起来。之所以说这个专业不冷门,是我的老妈和老姐定义的。当时我嚷着这个专业太冷门,我妈扯着嗓子教训我说:“这也叫冷门?你看我们小区花园里天天猫儿狗儿的有多少?这是市场需求你懂吗?没让你学考古就算不错了!”
哎,你还是我亲妈么?明知道我天生就对小动物过敏,不只一次因为摸小狗的毛而打喷嚏打到眼珠子都快崩出来了,还让我学这个?考古有啥不好的,哪天改行了说不定还可以写本盗墓类的畅销书籍呢!现在好,学宠物医学,一毕业就改行,还一改就差了十万八千里,做了广告公司的副总经理助理。
要说当年能在这么一个不错的广告公司顺利找到助理的工作,还是要感谢下我的专业。因为我的顶头上司,就是我要天天服务的那位领导,孙威,孙总,当时面试我的时候,一听我的专业就眼光灼灼的,很痛快就把我录用了,说实话我当时确实挺纳闷的。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他的爱妻,爱女都是宠物控,有我这个助理在,工作之余还能免费帮她们全方位三百六十度地传授宠物护理的方法。
这让我一个头八个大,我那时候狗毛过敏已经稍好一点,可还没有好全。为了那个还不错的薪水,我忍受了一周一次去他们家与一只大狗三只小狗假装亲密的考验。他家的狗狗们在我的专业知识调教和冒着生命危险护理的情况下,长得体壮毛亮,眼神可爱,足能够萌死一大波爱狗和不爱狗儿的人。
我工作还是挺努力的,就像“笨鸟先飞一样”,我是“丑鸟先飞”,既然没有天使的相貌魔鬼的身材,没有志玲姐姐那么嗲得让男人肾上腺素快速升高的娃娃音,就得从工作中努力。本来学了个宠物医学专业,无论做什么行业都属于半路出家,再不努力点,估计还不到30岁就被后浪拍在沙滩上了。
今天下班后,我慢腾腾地把最后一项工作的内容做完,又慢腾腾地把孙总的办公室和我的办公桌收拾好,然后就慢腾腾地下楼了。
之所以慢腾腾,是因为我在逃避一件让我相当烦燥的事,就是相亲。相亲就相亲吧,还有两个更为麻烦的人物陪同:我妈和我姐。
这两位对我相亲的热衷程度,不亚于我看见帅哥就口水直流的程度。她们两个一老一小全是家庭主妇,平时啥事没有,挣钱养家的事都是各自的男人的。她们只负责相夫教子、打扫烧饭,还有家长里短和明星八卦。
我不只一次说,我和我姐,绝对不是一个妈生的。
我还常说,既生姐,何生我?
我姐叫马哲,也是一个响当当、当当响的男儿名字。我真不知道我的父亲到底是多么崇拜那几个老头,反正如果再生个弟弟妹妹,肯定会叫什么马主、马义、马思、马想之类的。
我姐比我大三岁,但看起来比我小,因为她特别喜欢穿萝莉的衣服,特别喜欢嘟着嘴自拍,特别喜欢看韩剧。只要这剧里有癌症、有车祸、有帅哥、有私生子,那她一定是忠实拥趸。她的头上永远都有一个花里胡哨的头箍,或是一块星星点点的布,我经常误以为她是一时心急把内裤或是抹布裹在头上。
我姐早早就结婚了,所以她有大把的时间关心我的婚事。她在20几岁的时候就遇见了所谓的真命天子,谈了两年,背着家里人偷偷地领了结婚证,很果敢。结婚后还顺顺利利地生了一女娃,叫多多,已经三岁。
此刻,我远远地就看见她俩,她们脖子伸得长长的在向我这边张望,一看见我出了电梯,就兴高采烈的跑过来,脸上红扑扑的。
姐姐一把抓住我,塞给我一个大纸袋子,里面分门别类地装了衣服和化妆品。她推我往洗手间的方向走,催着说道:“怎么这么慢?快点快点,去化个妆,再把这条裙子换上!”
“不会吧?现在已经立秋了,你让我穿夏天的裙子?”虽然裙子还躺在塑胶包装里,但我一眼就看出了它的清凉:面料太少了。
“去西餐厅吃饭,当然要注意一下衣着。你要是嫌冷,先把外套披上,到时候脱了就是。快点吧,都几点了?”我姐可没什么耐心,就差把我揉成一个球,直接推着滚进卫生间了。
我知道反抗也没用,于是自觉地加快了脚步。到了卫生间,我姐手忙脚乱地帮我换衣服,我妈在旁边假模假样的帮着忙,无非就是拽拽衣角,提提胸罩带啥的。
很快,镜子里第二个马哲出现了!那不是我,那是第二个马哲!有着她觉得漂亮的衣服,和她喜欢的口红颜色。我姐硬生生地把我打扮成了第二个她。唯一不同的,就是她的头发上照旧有个夸张的带子,而我没有。
“列列,多漂亮!”我姐说“漂”字的时候,我相信一定有物体喷到对面的镜子上,很夸张也很用力。
“啧啧,列列,你看你姐把你打扮得多美。人靠衣装佛靠金装啊!”我妈也附和。
我都想哭了,实在看不出哪里美。不过我早已习惯被她们捣饬了,加上我对相亲的对象从来都不在乎,所以也不管自己是不是真的美。对方看不上我,才正合我意呢。
带着我的小聪明和小心思,我们三个女人出发了。
地点选择在一个装潢得俗不可耐的西餐厅里,说它俗不可耐,实在是为那个放在店中间的三脚钢琴叫屈。那钢琴用几根红色的绳子圈着,钢琴上面同样盖了一块红色的布,布上面的颜色忽黄忽红,还有一层薄薄的灰。我平生最看不起这种附庸风雅的做法,雅是在骨子里的,摆出来让人看,气质上就输了一大截,何况连摆设的功夫也没做好。
“真漂亮啊!”马哲明显和我有不同意见。
我选了一个位子坐下,我妈和我姐坐到了斜对面那个椅子上,她俩要帮我把关。因为这家餐厅菜价不低,她俩又舍不得花太多钱,于是一人叫了一杯咖啡,配上店里免费赠送的纯净水和一小盘瓜子,在那里等着那位相亲对象的到来。
十五分钟过去了,还没有见到人。我的火气腾地就冲上了脑门:你一个大男人早点到会死啊?还让我一介小女子等上半天。再数五分钟,再不来本小姐立马走人!
结果五分钟过去了,人还是没有到。我没有那么自豪地甩胳膊走人,实在不敢。我饿极了,一气之下点了一客挺贵的套餐,打算报复一下他的迟到行为。
餐到后我就自顾自地吃起来。我妈我姐可急坏了,这样不顾形象地大吃二喝,非把男人吓跑了不可。我姐二话不说一个箭步冲到我面前,把我刚吃了几口的牛排套餐全部搬走了,当然,是搬到她的桌子上。
我喝了口咖啡继续等。店里客人不多,谁打个哈欠别人或许都能听见,但我真的有了困意,于是用力地打了两个哈欠。我知道我妈她俩肯定不会放我走,所以也就乖乖地等,只想着见了面后快点回家,要知道上一天班好累的。
他终于出现了。
一个高大瘦削、不太帅气、西装革履、气质很老成的男人。他肩上挎着一个同样老成但看起来质地很好的包,右手拿着手机。他对照了一下手机里的照片,又看看我,问到:“马列小姐?”
“是我。”尽管心里一阵火,礼貌上总得过得去。
“我太忙了,天天都是一堆人找啊。”男人说完后,坐下来,自我介绍道:“我是祝奡鹍,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呵呵,我的名字不要念错哦,你知道是哪几个字吗?”
我摇摇头表示不知道。心里却在想:老娘管你是哪几个字,迟到了连句“对不起”都不说,你家人没教过你懂礼貌吗?
“我的名字啊,特别难写,‘奡’这个字很少见的,‘鹍’也不常见,读‘ào kūn’,别读错了啊,读错了是要闹笑话的,呵呵。父母给我起这个名字,意思是希望我成为……”
“‘骄傲的大鸟’,是这个意思吧?不好意思,这两个字我还凑巧都认识。”我说。
“真难得!太难得了!我对你刮目相看了呢,我就说,我们一定有共同语言的。”这只骄傲的大鸟有些惊讶,只因为认得这两个字,他就已经把我归为了知己。
我应付地笑了笑,跟他说:“你点餐吧。时间不早了。”
这只大鸟只一句话,我的眼睛就瞪到有史以来最大。他若无其事地说:“忘了告诉你了,我已经吃过了,你还没吃吗?”
废话!我咬牙切齿地说:“没,没有吃。”都吃过饭了,还约到餐厅来干吗?
“那你叫一点吧,顺便帮我要杯咖啡。其实吧,相亲时最好不要吃东西,喝点就行了。吃东西,那个形象,如果再加上喝汤时的响动,吱溜吱溜的……不太利于给对方留下好印象,对吧?”骄傲地大鸟向我传授经验。
“好吧,我也不太饿,不吃了。看来祝先生你经常相亲啊,这么有心得。”我挖苦他。
“是啊,相亲相得我都要破产了……”意识到说漏嘴,他马上打住,回到他之前的话题,继续介绍自己:“你知道祝枝山吧?就是江南四大才子之一,五百多年前也是响当当的人物,他的书法造诣很高,很值钱的。不,当然,说钱就俗了,那是艺术,艺术是无价的。”
我点点头表示知道这个人,看过电影就知道了。唐伯虎先生的最佳损友之一,才气逼人牛气哄哄的,谁不知道啊?
祝奡鹍表情很装,既想得意,又故作深沉,眉毛一挑一挑的。他说:“我就是祝家的后裔呢,不过家谱不小心被爷爷烧掉了,具体情况不明朗。所以我们家世世代代都是文化人,就看我爸爸给我取的名字就知道了,多有内涵!我虽然最后学了医,转了一个行业,不过好歹也没给祖先丢脸,很顺利地就读上博士了。”
他说这些的时候声音不低,藏都藏不住那股神气劲儿。这让坐在不远处的老妈和老姐都听得清清楚楚,她们两个偷偷地向我竖起了大拇指。我恶狠狠地瞪了她们一眼,随即把视线快速收回。
祝奡鹍,这只骄傲的大鸟没理会我的表情,继续说:“我这个名字啊,不管是上学还是上班都出了很多的笑话呢,连语文老师都不认识,你看,我爸多有文化啊。”
我有点坐不住了。先不管你是不是祝枝山的后人,虽然我希望你不是,因为我很喜欢祝允明先生,不希望他老人家有你这样的后人。其次,你见过一个男人自恋到连名字都要炫耀好半天的吗?反正我是没有见过。
我说:“是挺有文化的。博士,厉害!”
祝奡鹍很受用,脸都快乐成了一朵花。他说:“我都感觉到你对我崇拜的气息了!我知道你只是本科毕业,不过没关系,做我的妻子也不需要太优秀的,而且你的专业和我总算还有点联系,不至于没有共同语言。你知道吗?我最怕我在说一些专业术语的时候,自己的老婆听都听不懂。”
我倒吸一口凉气,我想他说的这番话,并不是赞美。
“我从小到大都是班里的尖子生,已经习惯了大家对我羡慕,或是崇拜,所以你被我的资历吓着了,我一点也不奇怪。我从上小学开始,就是学校的风云人物,每次省里市里的领导来学校参观,都是我代表献花,我都忘了我到底献过多少次花了。上中学时,我就代表学校参加国际奥林匹克数学比赛,得了奖,当时还是一个世界著名的数学家给我颁的奖;上大学时,我见大人物的机会更多了,哈哈。”祝大鸟滔滔不绝地讲述着他的光辉史,嘴唇上下翻飞巴拉巴拉,居然一点也不渴。
我说:“我有着和你类似的经历呢……”
他眼睛亮了,问:“真的?讲来听听。”
我可是很渴,喝了一大口咖啡,像是喝可乐一样的一大口。喝完后,我对他说:“我奶奶去得早,小时候每年清明节,也会给我奶奶献花圈,每年都献,好多花圈还是我自己扎的呢;长大后,也见了不少大人物,最大的就是我们的大学校长。不过,见的时间也不长,在一次‘清正廉明工作报告会’的演讲台上,还没演讲完的他,就被警察叔叔带走了。我很怀念我奶奶,还有他。”说完脸上搭配一副悲伤的表情。
他的脸色变了,咬着嘴唇说道:“你这个,是在故意和我作对?你这人心态就不对,没有好的资历不要紧,不能嫉妒别人的好啊!你挖空心思想要在某一方面战胜我,这样心理就平衡了吗?我本来还以为我们志同道和呢,看来,还是要让我失望了。”
我料到他会是这个表情,没太在意,笑笑说:“我也觉得你不是我想要找的那个人,没关系,那我们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吧。”说完我向服务员招手过来结账。
服务员拿着单子过来了,把单子给他看,笑容可掬地说:“先生,一共是520元。”
“什么?”他青筋暴起,几乎是抢一样地把账单拿在手里,嘴里嘀咕着说:“怎么可能?只喝了两杯咖啡而已,嗯?这个套餐是怎么回事?”
服务员说:“是这位小姐点的一客套餐。”
祝奡鹍嘴角一撇说:“哦,是这样。那我喝的咖啡是多少钱?45元对吧?我把咖啡钱付了,剩下的这位小姐付。”说完从包里拿钱,眼睛没再敢看我。
我可以肯定,他不是我见过最奇葩的,但一定是我见过最不要脸的。我豪气地对服务员说:“他的咖啡我一并付了。”
服务员拿着我的信用卡走了。祝大鸟扔过来一张50块,不客气地说:“谁要你请,各付各的。记得,找我5块钱。”
等付好账后,我先起身离开座位,和他说:“祝先生,说实话我谢谢你,让这次相亲这么快就结束了。既然都不是对方的菜,那我们就别浪费时间了,拜拜啦。”
他也腾地站起身,伸出右手食指指着我说:“坐下!从来都只有我甩别人的,哪有你甩我的道理?听着,现在是我说,我看不上你,知道吗?拜拜。”
他走了。我盯着他越来越远的屁股半天没有缓过神来。这就是我妈嘴里说的优质男人?这就是我姐嘴里说的高富帅?这种天天活在自己世界里的可怜虫,能找到另一半才怪。
等他的背景消失在门外,我才低头看了看手中那张可怜的信用卡,对它说:“对不住了,今天晚上用你花了一次最冤枉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