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鸢一边捏着针,小心翼翼的在那被面上扎着,一边同染香道,“晚饭的时候,你去给她送饭,可说了什么话没有?”
染香低头闷声道:“哪儿能说什么,她现在这个样子,我若是再恶语相向,不是太狠毒了么?我虽然不厌恶她从前的行径,只是小姐都不说什么了,我自然也不会说什么。倒是她自己,见到我的时候似乎有些不安似的,估计还怕我会回敬她以前的那些招数罢。”
她闻言颔首,“随她罢,如今咱们和她的处境悬殊,若是做的多了,让她觉得是在耀武扬威,那就不好了。凡事点到为止,让她过得自在些便是了,明日开始她去铺子里头上工,染香你照看那孩子,别冻着饿着。”
“是,奴婢记下了,不过那孩子倒是挺招人喜欢的。奴婢方才送牛乳过去的时候,那孩子一闻到香味,便咯咯的笑呢。”
夕鸢打趣道:“我看着你的心态当真比从前宽和了许多,到底是要嫁人的姑娘了,是不一样。喜欢孩子还不容易,你和王富抓紧些,争取在今年也要上一个,到时候我和云谨给你的孩子做干娘,好不好?”
染香红了脸道,“我算是瞧出来了,不管小姐问什么话,最后总是能七拐八拐的绕到我这儿来,专门为了笑话我呢。”
“我笑话你做什么,我是替你高兴,再说喜欢孩子的话也是你自个儿说的,又不是我往那上头勾你的话。”
云谨盈盈笑道,“小姐每日总要打趣香姑娘几句才高兴,姑娘怎么还不明白呢?不过姑娘这成了亲,往后小姐也就没话说了,再有几个孩子承欢膝下,那就更是堵死了小姐的嘴。”
夕鸢忙不迭道:“就是就是,顶好生一窝出来,咱们又不是养不起。”
染香羞恼不已,索性低下头去专心针线不再理她两人,只是大红被面映的她眉梢眼角尽是红晕,也洋溢着不可言喻的喜色。
可见这一场大雪落尽,带来的也不全是坏事。
夜里夕鸢回房的时候,见夕莺那屋子的门没有掩实了,正觉得奇怪,却忽然见她从屋里走了出来。
两人对视一眼,夕鸢抿唇笑了笑,夕莺也不大自在的扯了扯唇角,露出一个勉勉强强的笑意来。
“孩子睡下了?”
“睡了,他似乎倒是极喜欢那屋子,睡的又快又稳当,这一路都没见他睡的这样好过。”夕莺轻轻扭着手中的帕子,神情似有几分紧张,“你这会儿,有没有空?”
夕鸢一怔,颔首道:“这会儿没什么事儿,怎么了?”
“我有些话,想同你说一说。”夕莺抬眸看了她一眼,又飞快的垂下,“就是不知道你方不方便。”
这么晚了,她要和自己说话?
夕鸢想也未想,点了点头柔声道:“夜里凉,说话也别杵在外头说,到我房里来罢。”
两人一前一后的进屋之后,夕鸢与她分坐在罗汉床的两侧,蜡烛搁在不远处的烛台上,整个屋子里头光线幽幽,映的人神情轮廓都比白日里要柔和了许多。
“这么晚了,有什么话想说?”夕鸢见她有些无措,便先开了口,“可是一下子挪了地方,觉得睡不踏实么?”
夕莺轻轻摇头,似乎在苦笑,“这一路,我也算是明白了什么叫做颠沛流离,从前没吃过的苦,没受过的罪,如今都尝过了,哪里还会娇气的择席呢。”
夕鸢听她说话的口气都与从前大不相同,这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当真能让一个人性情大改,不由也轻叹下一声道,“你有什么话,就直说罢,没有必要遮遮掩掩的。”
幽光下,夕莺的脸上似乎闪过许多复杂神情,说不出是愧疚懊悔,还是痛苦压抑。片刻之后,她一言不发的站起身来,走到夕鸢面前站定,下一刻却毫无预兆的跪在了夕鸢面前。
夕鸢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连忙伸手去拉,“这是干什么?地上凉的很,你快起来。”
夕莺却任凭她怎么拉扶,都不肯动弹,咬了咬下唇道:“我从前对不住你,你现在这样待我,是我从来都想不到的。我今日一直在想,倘若你我的身份情形颠倒过来,遇难的人是你,我能不能做的像你一样?我心里头,竟都没法有个肯定的念头。本来我也想过,将孩子托付给你照料,我自己离开这儿。可是宝宝……他那么小,那么软,自他生下来我便没离开过他,我实在是舍不得,只好厚颜留下。可我心里,却实在不是滋味,我不知道还能同你说些什么,我如今身无长物,什么都没有,没任何东西能够谢你,只能一跪,便是为了我从前做下的那些事情罢。”
夕鸢蹙着眉头,用力将她扶起,沉声斥道:“你这样是什么意思,我留你下来,不是为了让你内疚,也不是图你这一跪。白日里咱们不都已经把话说开了么?怎么你就还是看不开呢,再说了,你以为从前那些事情,若我真要计较,你这一跪就能了结了么?”
夕莺眼眶已有些泛红,她这一日一直强忍着,不愿在夕鸢跟前落泪,此刻更是死死咬着唇瓣,“是,我知道我这一跪什么都不值,可我除了这个,再没有其他了。”
“谁说的,我铺子里头刚刚上这新货物,正是忙乱的时候。你若真的觉得心中有愧,那就好好的帮我弄,一来让你自己心里好过些,二来呢,这也算是帮我个忙。”夕鸢放缓语气,将手伸到她面前,“今天晚上,咱们将所有的话都说个清楚明白,以后你也不要再有心结了。你也别将我想的那么大度,我还是那句话,毕竟你从前也没有对我做出什么真正伤害的事情来。你和王府里那些要害我的女人不同,倘若是她们落难,我未必能够这样大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