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离抬眸看着她,微微颔首,“问罢。”
啊,有戏有戏,平时自己这么问了他多半都是丢过来一句别多话,或是谁准你打听师父的事这一类的话,如今竟许她发问,可见今晚确实与平日不同。夕鸢受了鼓舞,便语气更加利索,一口气将疑惑问出,“师父你的仇人,害死你父母那人,到底是谁?他……和顾家,是不是有些关系?”
好了!可算是问出口了。
然而,问出来之后,夕鸢觉得心口不但没有松下气来,反而更紧张了些。
楚离的目光沉稳如旧,落在她如水灵动的眼睛上,过了片刻又将目光挪到一旁,看着她殷红的唇瓣道,“你很想知道这件事?”
夕鸢抿唇点了点头,“说实话,是很想知道,因为我记得,咱们头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对我……似乎是很不喜欢的,周身的杀气连我都感觉的到。倘若以前没有过节,又无往来,你为什么会对我含有那么重的杀意呢?所以,我猜……”
“所以你猜,我的仇人和顾府脱不开干系,甚至……”楚离眸光沉下几分,显得有些深不可测,“甚至怀疑,就是你顾家下的毒手,是不是?”
夕鸢听他问的开门见山,垂首咬了咬下唇,轻轻点头,“我确实不止一次这样想过,这些事情我本也可以装作糊涂,反正与我也没什么干系。只是你对我的种种照顾,都让我觉得,有必要将这事情弄明白。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我只想问个清楚,成么?”
外头或许是起了风,夕鸢听到窗棂被轻轻拍击的声音,却显得屋里愈发安静。楚离面无殊色,看不出是怒是喜,夕鸢也不加催促,只是静静注视着他。
过了良久,也不知到底是多久,才听他沉沉开口,“好,我告诉你。你猜中了大半,当初第一次见你时,我确实以为杀我父母的,就是你爹。”
夕鸢心头一紧,“后来呢?”
“后来,我又查出一些事情,才知你爹在那事上,确实没有动手参与,真正的始作俑者,是敦肃侯。”
“也就是说,你的仇人,就是敦肃侯?”夕鸢怔了怔,忽然觉得脑中乱七八糟的事情一下子都能够连贯成串了,“所以你跟在王爷身边,是因为知道他的目的是扳倒敦肃侯及其一众党羽,与你要报复敦肃侯的目的相同,是不是?”
楚离微微颔首,“不错,倘若只是取他首级,未免也太过便宜了他。王爷奉皇上旨意,要对敦肃侯及其党羽斩草除根,你爹也是他的党羽之一。当年我爹是苏州盐商,与我娘恩爱和睦,琴瑟和谐。敦肃侯下江南来巡查,我爹便与当时的两江总督一并款待他,谁想到他竟看中了我爹的家产,更瞧中了我娘,想据为己有。我爹娘自然不肯,偏偏那时师父又带我去了边关,敦肃侯当时已经回京,却仍不死心,与两江总督勾结为奸,派兵围了我家宅院。只是那会儿,我爹早已将家产都转到了姑母处,那些人搜不出银子,便想强行带走我娘。我娘不堪其辱,咬舌自尽,我爹也随后自我了断。那群人见事情到了如此地步,才肯撤离出去,待我和师父回府之时,爹娘的尸身都已经化为灰土。”
夕鸢想起敦肃侯那副模样,确实是好色异常,可没想到他竟做出这样禽兽不如的事来,将楚离父母活活逼死。
“此后,我这一生便只有这一个念头,就是一定要报仇雪恨。我到了京城之后,混入了敦肃侯府中,那一次我本可以杀了他,却让王爷瞧出端倪,引我到了屋外。他与我交谈之后,便与我讲,这样的人若是让他一死了之,实在太过轻巧,不如让他失去所有,尝尽苦头,万念俱灰而后饮恨而死,才算得上真正报了仇。”
“所以你就跟在王爷身边,做他的探子,好打探出敦肃候的私下行动。”夕鸢低声自语,“你是生面孔,平素又行迹诡秘,根本没人会察觉你是替谁做事的,打探起来也更为便捷。”
楚离点了点头道:“不错,那敦肃候被发配流放,受尽活罪,他这样作恶多端的人,凌迟处死也不为过。相比如今这样,要真让他死在我剑下,还真是便宜了他。”
夕鸢叹道:“他是坏事做的太多,现在看来,他那儿子的痴傻症状,安知不是报应?反正,现在他也已经受到了惩处,你爹娘在九泉之下应当也会安慰,你也不必再纠结着此事不能释怀了。”
他抬起眸子,与她四目相接,沉声问道,“你如今听见了,你家中落难,与我也有些许联系,便不恨我么?”
“恨你做什么?你又没有去害过人,顾家败落也不是因你而起。”夕鸢低低一笑,摇了摇头道,“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楼塌了,兴衰成败,都是早就注定好的事,怪不得任何人。”
然而说到这儿,她却又想到另外一事,萦绕在心头颇有些别扭。
“那你后来教我功夫,又陪我离京,一路上妥帖周到,在苏州更是处处细致。是因为你觉得我娘家中落与你有关,所以……怀了愧疚之心,要补偿我么?”
若真是如此……那实在让人觉得有些……虽然楚离从这件事为出发点也无可厚非,但是她还是一直希望,两人之间的情谊是顺水推舟自然而然的,却不是为了什么别的缘故。
楚离听罢之后,只是仰首饮尽了杯中之酒,放下酒杯时清脆利落,一如他口中说出的话语一般,毫不拖拉。
“从来都挺机灵的人,怎么倒犯起糊涂来,这样的傻话,竟也问得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