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是莘菲第一次听到张姨娘讲到她与前头夫人的事。
莘菲不禁精神一振,她压抑着心头的紧张与兴奋,淡淡地应了一声,“哦?”
张姨娘又抬起眼来,半是讽刺半是羡慕地撩了莘菲一眼,面无血色地道,“不过,像你这样的人大概永远也不能理解身为庶子女的痛苦吧?”
莘菲瞳仁一缩,她咬住唇,一时没有说话,反倒是张姨娘似乎找到了勇气,断断续续地往下诉说了起来。
“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娘是谁。”张姨娘苦涩地说道。“只知道自己的地位是低贱得不能再低贱了,父亲视我于无物也就罢了,我的那些嫡姐嫡兄,还有那些有自己生母拼命护着的庶姐妹们,都把我当作是她们的出气筒,嫡母看我的眼神,我永远都记得,是那种嫌弃、讨厌还夹杂着虚伪的怜悯,呵呵……”说到这里,张姨娘还呵呵笑了起来,笑声中充满了自嘲和痛苦。
“只有她,她,我的那个高贵得不可方物的嫡二姐,就是前侯爷夫人,她总是远远地带着善意的同情看着我,会时不时接济下我的日子,还利用她的地位,她的威慑尽可能地给我争取了很多的学习的机会。”张姨娘眼里仿佛还泛起了些许泪光,莘菲看着这样的张姨娘,可以想象出高门大院里,一个瘦小的人影是如何捱过那些年的痛苦生活的。
“可是,为什么这个世上一切美好的东西,一切世人想要拥有的东西都是她的,那种毫无疑问的分配,笃定的幸福,让我不能忍受,也不能接受。”张姨娘转而又恨恨地咬牙道。
“我永远记得侯爷第一次上门的时候,我躲在不被人发觉的角落里,看到了侯爷,那么高大帅气,仿佛就是满院的阳光照拂了我躲藏的那个阴暗的角落。我从来没有像那时那样痛恨自己的卑微身份,痛恨自己为什么没托身在嫡母的肚子里。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侯爷牵起二姐的手,二姐那么温柔那么幸福的笑着,她的笑容刺痛了我,刺痛了我,你知不知道?我躲在阴暗的角落,死死地咬住自己的手,咬到我鲜血淋漓、痛不欲生。”
“二姐出嫁,真是好大排场!呵呵,沾二姐的光,我也分到了一身新衣,红色的衣裙,我头一回穿那么鲜艳那么漂亮的衣服。我喜滋滋地穿了,期待着能再见上侯爷一面,哪怕只是看上一眼呢。却悲哀的发现,无论怎样的漂亮都抵不上那天的二姐,风华绝世,潋滟璀璨,我,淹没在人群之中,就那么被淹没了……”
张姨娘的眼中有着几许回忆,几许惆怅,几许沉溺,更有几许愤恨。
“呵呵,谁知道呢,二姐怀上侯爷的孩子了,父亲为了巩固自己家的地位,和嫡母商量着再送房小妾过去,这个消息被我知道了,我不顾一切,跪到了我那个根本不认识我的父亲面前,我拿出了我的一切倚仗,看过几本医书,会点功夫,父亲用手托起我的头,将我脸上的污渍擦去,还说我也是个美人胚子呢。呵呵,就这么的,我抓住了这个唯一的机会,抢在了其他庶姐妹的前头,把自己作为一个妾,只是四人抬的一顶青衣小轿而已,所谓的陪嫁也不过是嫡母随意打发的东西。”张姨娘此刻的脸上闪烁着笑意,那种成功的喜悦。
“我不在意,真的,什么名分、嫁妆,我都不在意,我在轿子中一直傻笑,我坚信,只要侯爷看见了我,他肯定会爱上我的,我要抓住和他的第一夜。我紧张得几乎不能喘气,期待着他见到我的第一眼。”张姨娘眼中慢慢的都是那时小女儿的情态。
“可是,我那高贵的二姐,温柔的二姐,总是护着我的二姐,在我的新婚夜,肚子痛,不舒服,硬生生地将侯爷留在了正院,根本不曾过来。你知道吗?那可是我的新婚夜啊,一个女人穷其一生也就这么一次的新婚夜,我抛掉自尊践踏自己换来的新婚夜啊,哈哈哈,就这么断送在我二姐的一点点不舒服中了。”张姨娘的脸此刻看上去有些痛苦的有些狰狞,又哭又笑,让人瘆得慌。
“你可能不知道,也不相信,自此以后,侯爷再也没来过我的房里了,准确地说,侯爷再也没有正眼瞧过我一眼了。多么可笑的命,我拼了命要来的一切,竟然又让我回到了原点,在侯府里,我又变成了那个低贱的人,谁都可以打一巴掌,谁都可以踩上一脚的。”
“这一切都拜我二姐所赐,你知道吗?那个人前善良、温柔、端庄、大方的二姐,呵呵,在府里,二姐从来不曾承认她是我的嫡姐,也不许我提及,我们俩就像陌生人一样,甚至连陌生人都不如。”张姨娘恨恨地说道。
“就因为这个你就要害她吗?”莘菲不可置信地问道。
“呵呵,我害她?那只是一小部分而已。”张姨娘诡异地说道。
莘菲大为震惊,“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说清楚!”
“你不是挺聪明的吗?何必要我说呢,我做的我自然会说,但是,你不要小瞧了这侯府,这里的水深着呢。”张姨娘似乎是故意要让莘菲生气,还卖关子地说道。
莘菲深深吸了口气,若无其事地站了起来,一言不发走出偏院。一旁作记录的紫菱也跟着出去了。
她足足把张姨娘晾到了傍晚,才又进了偏院。
足足十七八个时辰没有得到休息,对这个女子的健康似乎已经造成了沉重的打击,她的脸要比上午更肿了一些,眼神也要比上午受审时更加涣散,似乎已经完全忘记了礼仪,当莘菲在她对面落座的时候,她甚至直勾勾地打量着莘菲,连礼貌两个字,似乎都忘了该怎么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