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治十三年十一月
……
“娘娘,娘娘,近日御花园的菊花开的甚是好看呢!”芍药从外面提着裙角跑进来。
“你慢些,这十一月份的天气要是不小心摔了,可有得你疼的。”静姝翻了一卷书坐在房里,香炉里缓缓的出来一缕青烟,缭绕的雾气向四处弥散开来,跟静姝微微翻书相映衬,倒是生出几分佳人依坐,岁月静好的美感来。
芍药走了过来将静姝手里的书卷拿下,“娘娘,奴婢陪您出去逛逛吧,您都在房里待了好几日了,这几日天气转凉您连外面的躺椅也不去了,怕是闷坏了。”
“我这样,还是别出去为好。”静姝淡淡的说到,朝芍药所在的地方摇了摇头,又拿起了一旁的书卷,再次翻看。
芍药知道她指的是之前在董鄂氏的皇贵妃册立大典上她的举动惹怒皇上的事,但是皇上最后也不允追究了啊,这样整日整日的闷在宫里,她是真怕她闷出病来。
“娘娘,这几日天气转凉,御花园里都没什么人,大家都躲在屋里。”芍药接着说,言下之意就是御花园里没人,不用担心会撞见谁,所以还是劝说静姝能够出门逛逛。
静姝将书卷放下,挑了挑眉缓缓地问:“真开得有那样好?”
“真的真的,奴婢怎么会骗您呢。”芍药立马回答,随即跑到屋内去拿静姝的披风,一件雪白色的披风,静姝看了看,默了一会儿:“拿那件绿色的吧。”
芍药见她答应也不管是为什么不想要这个白色了,立马就撒脱的跑回去拿绿色的那件披风。
虽然已经过去一段时间了,但是静姝看到这件白色的披风偶尔还是会想起在襄亲王府看到的白绫,想到这里,就有点晕眩。静姝抚了抚自己额头上的太阳穴,确实从那天开始她几乎就没有出过永寿宫的门了,如果外面没人,出去逛逛也是好的。
静姝转身走到了门口,芍药跑了过来将披风搭在她身上,理了理她的头发,开心的说到:“娘娘,我们走吧。”
点了点头。
永寿宫外的世界对静姝来说都显得有点陌生,总是会左右的看看,才会突然想起来这里之前好像不是这个样子的,那里好像多添了一件什么物什。
沿途走过来,的确如芍药所说没有什么人,偶尔碰到几个宫女会向她行礼,她都是简单的点了点头略过了,她不觉得现在的她还需要多大的排场和阵仗,甚至不需要向她请安,她也不会有什么多余的反应。
这条长长的走廊时常让她觉得有些恍惚,这里应该有不少人走过,应该也有不少像她一样的人立在她的位置看着这条长廊。
原来少时的深情是那样的兵荒马乱,自己也不知道有没有准备好就已经踏上去了,而今回想起来,就像是过了沧海桑田,她也不能说的两处情伤,因为从头到尾都是她的一厢情愿。
目之所及,心之所向,可是她怎么看到的前方都是像血一样生红的高墙呢。
身边的芍药开心的讲着御花园里的菊花究竟开的有多美多美,这些花在以前的草原上她从未见过,中原里的好多东西,其实她都未见过,就像刚到京城时见到的灯笼,她会稀罕很久,就像每每御花园有一品花木盛开,她都会询问很久这个是什么花,就像……
就像做皇后,以前也从未有人教过她,要如何做好一个皇后,也没有人说过原来皇后的背后也是千疮百孔。
“娘娘,前面就是了。”芍兴奋的指着前面的方向,静姝抬头望去。
风里微微透着寒气,倒是吹得眼前的菊花一摇一摇,静姝也说不出是萧瑟还是俏皮了,微微的笑了笑。
走近些,一大片的菊黄映入眼底,平静的眼眸终于出现了和往日不一样的色彩,她记得黄巢曾经有一首诗是这样写的:飒飒西风满院栽,蕊寒香冷蝶难来。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
想来,要是菊花真的和桃花一度在春天盛开,俏丽的黄色和淡淡的粉色在一起也是一道人间景色。
静姝微微的拢紧了身上的披风,缓缓的低下了身子,顺手拿起了旁掉落下的菊花,拿在手中看了看。
“姐姐,妹妹说了吧,今日御花园的菊花开得极好。”贞妃挽着董鄂裳绾的手向御花园的方向走了过来。
静姝闻声,微微转身看到远处侧对着她站着的一具身影,穿着淡黄色的锦服,头上簪着步摇,步摇上的金色蝴蝶会随着她的微微动作而震动着翅膀,精致的五官中带着柔弱和娇气,每做一个表情都显得楚楚可怜,可是仪容姿态却又格外的端庄大方,微风渐起时,她的衣角轻拂,温柔的拍打着她本就娇弱的身子,偶尔几缕发丝也会随着风摆动的方向轻轻的浮动,恍惚间挡着她的明眸她会轻柔的将其拂开。
温柔的端详着身前的菊花,仿佛在欣赏着千年的古物,整个御花园因为她的来到显得更为的高贵。她看了很久,也不舍得碰菊花一下,只是静静的欣赏着。
景色仿佛又逆转了,静姝喃喃道:“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她的存在让这里的所有人都显得黯然失色了。
静姝忽而欣慰的一笑,能让福临一眼就爱上的人,确实并非俗物。
贞妃像是听到了这里的动静,轻微的摇了摇身边的人,董鄂裳绾微微转身,看到静姝的一刻,董鄂裳绾的眸子动了动,像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又像是觉得很惊讶会在这里遇见她。
董鄂裳绾缓缓的走了过来,身边的芍药往后退了一步,心里嘀咕着,怎么这么不巧。
走到静姝跟前,微微一蹲:“姐姐。”
静姝摇了摇头,没有上前扶她,只是缓缓的也蹲了下去:“不敢当,臣妾给皇贵妃娘娘请安。”
裳绾向前一步扶起她:“姐姐快快请起。”
等静姝站直之后,裳绾左右看了看,发现静妃身旁只有芍药一个丫鬟伺候,默了一会儿,微微笑道:“上次姐姐走的急,臣妾还未来得及向姐姐打声招呼。”
上次?静姝微微歪了一下脑袋,想了想,上次是指她大闹她册封仪式的那次吗?
静姝缓缓的开口:“你的位份在我之上,称我为姐姐,不太合适,就唤我静姝就好。”
算着年龄,裳绾应该还要大上静姝些许,所以唤名字也无甚不可。
裳绾想了想,点了点头道:“静姝。”叫完倒是有些羞涩的低下了头,一颦一笑之间皆是柔情。
静姝笑了笑,缓缓的伸手摘下了挨着手边的一朵菊花,轻轻的用手将上面的些许露水拂去,又对着上面吹了吹尘土,走近董鄂氏,微微踮脚,将花簪在了裳绾的发髻上,轻轻的说:“上次是臣妾失礼了,这朵菊花就当是臣妾赔罪了。”
簪好之后退开两步,笑道:“鬓边簪菊,花美,人亦美。”
静姝看着董鄂裳绾,微微的笑着,眼眸却平静并无波澜,整张脸蛋分明是俏皮的,但是神情却有着饱经世事的无奈,仿佛发生任何事在她看来都会淡淡的说一句无事。
裳绾伸手摸了摸静姝簪花的地方,却突然觉得她这个举动竟然让她万分的触动,她自进宫以来,获得了无限的恩宠,但是她丝毫不觉得有什么是值得她开心的,身边的人不是奉承她就是想方设法的陷害她,她更是战战兢兢的活着,因为她知道她所有的这一切都只是在福临的一句话之间。
这个礼物,委实是她收到过的最淡然的,也是最特别的,她开心的笑了笑:“谢谢,本宫很喜欢。”
静姝点了点头,转头,准备离开,本是不想遇见任何人,却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董鄂裳绾,她们之间本也没什么好说的,静姝对她不嫉妒也不愤恨,更不羡慕。
裳绾还来不及叫住她身边就有一道声音响起:“绾绾,原来你在这里,让朕好找啊。”
走不掉了……静姝苦笑着转身。
一行人纷纷跪下:“给皇上请安。”
福临冲过来将裳绾扶了起来,“这天气越发凉了,你下次要是在想逛出来,朕陪你就是。”说完拉着董鄂氏的手轻轻的安抚了一下,又将自己手里的汤婆子塞在了董鄂氏手里。
董鄂裳绾摇了摇头,示意皇上还未叫身旁的人起身,福临这才想起来:“都起来吧。”
随即看了看周围微微到:“贞妃也在啊。”
贞妃微低着头:“臣妾闲来无事,便找姐姐逛逛。”
福临点头:“你们姐妹两人在宫里有个照应也是极好的。”
起身过后,福临甚至都没有发现静姝在吗?静姝无奈的摇了摇头,既如此,她走了便是。轻提裙角转身准备离开,却没想到一道深沉的声音响起:“朕让你走了吗?”
其实福临从刚一开始就发现了她的存在,于董鄂氏身后两步的位置微微蹲着,上次见面还是董鄂氏的册封礼上,她从跪着的一众嫔妃中缓缓起身,仔细想想也是快一个月了。
福临想看她到底要干什么,也不知道要怎么处理她,索性等她自己说话,却没有想到她竟然径直的转身离开,当朕是空气吗?
静姝缓缓转身:“臣妾不敢。”
“不敢?你还有什么是不敢的!”福临冷哼一声。
董鄂裳绾拉着福临的手柔声说:“皇上,静姝她……”
“你还为她说话,你忘了她上次对你做了什么吗!你以后离她也远一点。”福临看着静姝面无表情的样子更是气愤。
静姝缓缓点头也不想跟他在争吵些什么,离她远一点?呵,她才应该离他远一点吧,静姝缓缓的朝福临微微一蹲:“皇上说的极是,臣妾告退。”
静姝说完,拂袖离去。
“你……”福临气急,但是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已经把她废了,总不至于真杀了她吧,母后那边他懒得纠缠!
董鄂裳绾倒是甚少看见福临如此动怒,他气急的时候会发脾气,摔东西,这些裳绾都见过,倒是没有见过像这样生气了发不出来的模样,这样的场景,恐怕只有这位废后能做到了,裳绾看着静姝离开的方向陷入沉思,又轻轻的摸了一下自己发髻上的菊花,对着福临说:“皇上消消气,不是说让臣妾陪你批奏折吗?”
福临看向裳绾语气一下软了下来,忽然看到她鬓边的菊花,淡淡道:“鬓边簪菊,绾绾甚美。”说完又轻轻的拉着她的手往乾清宫方向去了,并没有注意到他这句话一出之后周围人的神色各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