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六是个好日子。十四岁的丁家满正正经经的行了拜师礼后,就算正式出徒了。丁武看着一直以为不成器的儿子跟着郡守大人去了郡守府,心里有担忧更多的是骄傲。
郡守府甲室。
“将军您猜得对,”丁家满拨弄着铠甲上的护心镜,“人心确实不在当间儿,都是偏的。”他拍拍自己的胸口,“在这儿。”
子野看着他胸口的位置,当中偏左,“确定?”
家满点点头,“见过好几次。”
刘牢之咋咋舌,“你小子真不怕?”
“有什么好怕的?”家满不以为意道:“一不骂人二不打人,比活人好相处多了。”
范宁点点头,“那倒是。”这孩子还真是不一样。
刘牢之还是觉得有些难以置信,这么大点儿的孩子守着些尸首怎么就比战场上那些杀人不眨眼的老兵还淡定,“你不会也干过那个,那个缝尸匠的活儿吧。”
丁家满点点头,“我们的行话叫复位。复位过两个,第一个部件不全没成功,第二个师傅说针脚不行,有机会还得再练。”
“呕!”刘牢之没忍住,拉开门出去吐去了。
范宁紧赶着摇摇扇子压下嗓子里的不适,“可会画图?”
“会,包袱里就有几张。”他转身把放在案子上的包袱打开,拿出几张草纸递给子野,“将军您看。”
子野接过图,图上人体骨骼脏腑的位置画的很详细,每个部位都做了详细的标注和说明,他越看越欣喜,高兴的拍拍家满肩膀,“小子,这几幅图可是帮了大忙了!等新甲胄研制出来真能达到咱们预期的效果,本将帮你向大司马请功。”
家满高兴的摸摸后脑勺,跪下磕头道:“谢将军!”
“将军,”刘牢之从门外进来,一脸凝重道:“征虏将军派人传信说大司马病危,昨日已经被南郡公世子强行接回南郡公府,征虏将军命您速速赶去姑孰有要事相商。”
子野和范宁对视一眼,下令道:“命队伍整装明日寅时三刻出发,给林旭传信不必回府直接赶往姑孰。”
“是!”
建康,太极殿。
司马曜端坐在御座上,他今年十二岁,身量长了,经过卢悚之乱成熟了不少。
王彪之躬身施礼道:“陛下,大司马奏请加封九锡之礼的折子又来了,还请陛下定夺。”说完将奏折双手举起,内侍上前接过转身低头奉给司马曜。
九锡分别是车马、衣服、乐县、朱户、纳陛、虎贲、斧钺、弓矢、秬鬯,是皇帝赐给诸侯大臣有殊勋者的九种礼器,是最高礼遇。
司马曜低头看了一眼,这是第三份请封九锡之礼的折子,内容大同小异,只是言辞更恳切一些。他抬头看看谢安和王坦之,估计他俩早已经看过折子上写的内容,“谢爱卿,王爱卿,两位有何想法?”
谢安和王坦之互看一眼,“启奏陛下,”谢安拱手道:“前次大司马上折请奏之时,臣就命吏部郎袁弘撰写锡文加以表彰,奈何袁大人写了数遍仍不能令吏部满意,臣只好亲自动手润色,九锡之礼兹事体大,尚在斟酌。”
已经斟酌十几天了吧,王坦之暗自翻了个白眼,瞧你选的这人,袁弘是谁?以“一时文宗”而著称于世,十几年前桓温旧部。当年为什么离开桓温?满朝文武个个心知肚明,他起草的奏表能让吏部满意才怪。
十年前,桓温北伐进兵洛阳,袁宏奉命作他的露布书记。经过淮水、泗水,踏上北方地区,和下属们登上船楼,遥望中原,感慨道:“国土沦陷,王夷甫(王衍)等人难逃其责!”袁弘反驳:“国运兴衰本有规则,怎么能把责任都推到他们身上?”桓温听了恼怒道:”诸位都听说过刘景升吧?他有一条千斤重的大牛,吃的草料,比普通牛多十倍,可是拉起重载走远路,简直连一头瘦弱的母牛都不如。魏武帝进入荆州后,把大牛杀了来慰劳士兵,当时没有人不叫好。”
魏武帝就是曹操,桓温这是用大牛来比拟袁弘光动嘴不出力就像大牛能吃不拉地。这话是极度的羞辱和恐吓,满座震惊,袁弘极为气愤,后借谢安招揽之机离开了桓温。
桓温废帝立威后,袁宏更加不满他的专横跋扈和图谋篡逆,于著文谈论中多次影射斥责桓温引起桓温憎恶。这些年来,袁弘明明身为一代文宗却始终不得桓温掌控的朝廷重用。
谢安让他起草奏表,那还能有个通过的时候?借故拖延罢了,拖到桓温病死拉倒。
司马曜心里也明白,这九锡之礼的至高荣耀谢安和王坦之根本就不打算赐给桓温,他俩只要不打算给的东西谁也没办法,今天的朝议估计又是走走过场。
兖州,南郡公府。
“你们俩决定了?一定要走这条路?”南康大长公主司马兴男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两个儿子。
“母亲,”世子桓熙再叩头道:“不是儿子不孝。父亲这么做明摆着是抛弃了母亲和我们兄弟俩,让咱们成了全天下的笑柄。如果不借着这个机会放手一搏,儿子身为朝廷御封的南郡公府世子如何在世间立足?”
十日前,桓温在姑孰病重,自知大限将至,借口世子桓熙才能薄弱,立遗嘱令幼弟征虏将军桓冲统领所属部众,成为北伐军的继任执掌人;将幼子桓玄交于桓冲抚养,原本应该由世子桓熙承袭的南郡公爵位则由桓玄袭封,这等于是废长立幼废嫡立庶,将司马兴男所生的两个儿子彻底扫地出门。
七月,桓温在姑孰病逝,终年六十二。桓温死,司马曜由从嫂崇德太后褚蒜子临朝听政,追赠桓温为丞相,谥号宣武,丧礼依照安平献王司马孚、霍光旧例,又赐九旒鸾辂、黄屋左纛等物,加九锡之事搁置不议。
兄弟俩听闻消息一气之下到姑孰接回桓温遗体,意图借桓温丧礼向桓玄和桓冲发难。
老二桓济性子一直温吞,家务事听他夫人余姚公主的,外面什么事情都唯他哥哥桓熙马首是瞻,何况这次桓温的绝情早已将父子情份抹杀殆尽,他跟着叩头道:“儿子附议兄长,求母亲恩准。”
自己的两个儿子是什么德性司马兴男心知肚明,明白即使自己今日不答应他们还是会一意孤行,她想想道:“以你小叔的性子,最见不得骨肉相残,何况你父亲还将桓玄托付给他,你们这么做他绝不会袖手旁观,你们这是要连你小叔一起动吗?打小他对你们的疼爱可不薄。”
桓熙和桓济叩头到地面没有出声,司马兴男见他们俩心意已决,冷然道:“儿大不由娘,但愿你们日后不会有追悔莫及之日。”
兄弟俩见她松了口,齐声道:“儿子谢母亲成全!”
姑孰,大司马府。
“拿走拿走!”桓冲刚洗完澡从净房出来,看到夫人崔氏手中的新袍子恼怒的摆摆手,“不是说了不要新衣服?怎么又送来!”
崔氏无奈的冲子野摇摇头,“你看,我就说,上一件里衣都洗乏了,一下针就扯碎了还不舍得仍,再这样下去就没有衣服穿了。”
桓冲有洁癖,三天两头洗澡,又常年服用五石散,经年累月毒素在身上积淀导致皮肤敏感,旧衣服柔软,新衣服摩擦大穿上剌的皮疼,所以郗冲最讨厌的就是穿新衣服。
子野笑着从她手上接过新里衣,笑道:“师父,没有新衣哪来的旧衣,旧的不去新的不来,穿穿明天就旧了。”
“哈哈!”桓冲大笑,“说的也是。”无奈的让崔氏给他穿上。
师徒俩回来书房,桓冲闷了口茶,“这五石散早听你劝戒掉就好了。”叹口气,“都准备好了?”
子野点点头,“就等师父下令了。”
郗冲扯了扯身上的衣服,“这俩孩子毕竟是大哥的嫡子,从小不知道抱过他们多少回。说起来也可怜,两家的深仇大恨让他们兄弟俩担了苦果,能留条命就留吧。”
子野应道:“是,师父。”
郗冲点点头,这个徒弟办事他从来最放心。“日后呢?大哥一走,朝廷和那几大世家肯定要对桓氏动手。”
“退。”子野道。
宁康二年八月,南郡公府世子桓熙桓济兄弟意图假借其父大司马桓温丧礼之机伏击征虏将军桓冲和继任南郡公桓玄,事情败露。桓冲派人收捕桓熙和桓济,流放长沙。
同月,桓冲就迁中军将军、都督扬、豫、江三州诸军事,扬、豫二州刺史,镇姑孰。
昔日桓温谋逆擅权,连只能由朝廷决断的死刑之事都由自己专任,桓冲接替他一改桓温作风,尽忠王室。
宁康二年九月,尚书仆射谢安辅政。桓冲自以气量和涵养都不及谢安,而且自己是武将,军事才能不见用于宰相职,不顾桓氏党众反对和郗超力阻,解任掌握京畿、权位极重的扬州刺史一职并让给谢安,自求出镇。朝廷下旨命桓冲改都督徐、豫、兖、青、扬五州诸军事、徐州刺史,以北中郎府并入中军将军府,出镇京口。在桓冲与谢安极力斡旋之下,豫州刺史一职仍复归桓伊兼任。
宁康三年二月,余姚公主司马向崇德太后请旨与正在长沙流放的桓济和离,朝议恩准。三月,余姚公主返回建康入宫随侍崇德太后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