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了?”
就在众人正忙得不可开交,为程文晟焦虑不已的时候,听到消息的叶大人也连夜赶了过来,进门照例是问起程文晟的情况,但见众人都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心中便有了大概。见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程文晟,叶大人也只能是除了叹气,别无他法。
“噗!”
大夫一阵下去,程文晟又是一口黑血,甚至都还来不及让人帮他捧痰盂过来,那血便直接吐在了地上,那黑色却是比红色更要来得触目惊心。
紫湘的眼睛,已经肿得和个兔子没什么两样了。沈如颜在一旁见得,一颗心也揪了起来,也跟着落下几滴泪水来。屋子里出奇地沉默。大夫甚至都放弃了诊疗,将银针从他的身体里拔了出来。程文轩见状,却是急了。
“你干什么,快救他啊。”
他很少发火,更别提是对资格颇深的老军医了。他这一吼,倒起到了平地一惊雷的效果,连带着沈如颜在内,都被他这一声绝对不容忽视的一吼给吓得不轻。胆小的只怕魂魄都吓得没剩下多少了。
“将军放心……。”
“咳咳”
大夫的话还没落音,床上的人就轻轻咳嗽起来,那声音虽不大,带来的震撼效果一点也不必程文轩的暴吼来得小。紫湘挨着他最近,自然也是最先发现的。也不管有多少人在场,捧着他便开始问东问西。
“怎么样?有没有哪里疼。你吓死我们了。”
终究是错怪了大夫,程文轩不好意思轻咳了几声,道歉的话却是说不出口,还是沈如颜帮着赔了一个礼,那大夫倒也豁达,常年跟在军营,比程文轩更粗性子的人,他都遇见过了。倒也没有觉得程文轩有多无礼。
程文晟握了握紫湘的手,露出了一个虚弱的笑容,千言万语,都在这一抹虚弱的笑中了。到底是有情之人。紫湘也安静下来,只是眼泪还是簌簌的落,这次却是喜极而泣了。
“二哥,二嫂,让你们担心了。”
“只要你能好起来,我们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程文轩上前,守在他的床边,说了几句,无非是要他好好养伤,别想其他之类的。又将战事大捷这些好消息告予他听,无非是希望他能够安心养伤。
提起战事,程文晟突然想到了一个人,望着沈如颜,开口问道。
“那芷荷呢?”
虽然也过了有半个多月的时间,但是这个名字落在沈如颜的心上,还是一痛,若是程文晟知道当日的事,或许会怨她的吧。程文轩又怎么不知道沈如颜的心思,只得找了个话题掩盖了过去。知道他体内的毒血已经全被逼了出来,众人也就放心了,几个识趣的,知道要给人那对鸳鸯一段时间叙叙旧,便拉着那些个不识趣了退了出去。程文轩说了几句话,便也起身,要带着沈如颜出去。
刚走出帐外,发现那大夫居然还没有离开。见沈如颜出来了,便主动上前,说道。
“小老儿今日才知道我们的药材都是出自沈家药铺,所以斗胆,想向将军夫人讨几味药。”
沈家药铺的确是在供应军营药材不错,就是不知道他想讨什么药,还特意在这里等她。
“卿将军,叶大人正在营帐里等您。”
却不知叶立辉此番,所为何事,虽然两人在青城的时候,交情不错,但好歹他现在是钦差大臣,把人搁在那里空等也终究是不好。他只得对沈如颜交代了一声,完事了,便去营帐找他,又吩咐了墨琴和墨画陪着,这才跟着来人会营帐去了。
“前辈既然都开了口,那如颜自然是义不容辞了。您需要什么药,给晚辈一张方子。半个月之后,我便命人给你送过来。”
那军医却是早有准备,从袖子里拿出了一张折好的白纸,放到沈如颜的手上。
“小老儿这也是受人所托,霖将军能逃过此劫,还多亏了这张药方呢。小老儿的事,就麻烦夫人操心了。”
沈如颜点点头,应下了。那大夫倒也不多留,事情交代完便就转身离开了,没多久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借着从营帐外面熊熊燃烧着的火把的光芒,她摊开了那张所谓的‘药方’
适才便觉得大夫的话有所深意,摊开了看得,才算是明白了他的意思。这哪里是一张药方,这竟然是慕容承宣留给她的信!
最好不相见,便可不相恋。
最好不相知,便可不相思。
最好不相伴,便可不相欠。
最好不相惜,便可不相忆。
最好不相爱,便可不相弃。
最好不相对,便可不相会。
最好不相误,便可不相负。
最好不相许,便可不相续。
最好不相依,便可不相偎。
最好不相遇,便可不相聚。
依旧字体洒脱,一如之前她见过的一样,他的字,豪放不羁,写得是极具有风骨的,一笔一划都是飘逸不凡,像极了自由的云。他认识的慕容承宣,也大都是随性的,虽然有时候着实很让人恼他,但是这份心境,着实是让人佩服不已的。
虽然自知道慕容山庄造反之后,她便猜出了他当时接近她的时候,怀着的是一个什么心思——只因她是掌管程家大小事务的当家主母,只因为她是程府,与刘芷荷走得最近的人。只是,他到底是没有伤害她,也不曾利用她来做任何事。甚至在明知道错一步满盘皆输的生死关头,还是放了她。
他是有情的,她能感受到。这十句话中,他的心意。即使是他为了她,做了那么多的事,她也不曾给过他机会。他终究是放手了罢。最好不相遇,便可不相聚。相忘于江湖吧。他们在错的时间相遇,早就注定了要陌路的结果。
她终究,是亏欠他了,这辈子,只怕是还不清了。
不相遇吗?不相遇了!
将信纸移到火把前,大火很快便点燃了那极易燃烧的素笺。没多时,便在她的指尖,化为灰烬。
“夫人,这是何故?”
墨画却是不解,开口问起了缘由。沈如颜只是盯着那堆灰烬发呆,然后淡淡地笑着说道。
“李大夫要的药材,太过珍贵,我沈家药铺没有。墨画你日后回他,让他去另寻他人吧。既然我这里没有,拿着这张纸,便和废纸无异,那我还留着它作甚。”
墨画到底是似懂非懂,只是墨琴望着地上已经化为灰烬的素笺走了一会子神,很快便恢复了正常。她比墨画懂得人情世故就在于,她知道主子的事,做下属的,没必要刨根问底。
李大夫走了几步,回到了自己的营帐,拿出火折子,点上了在角落里的煤油灯,豆大的灯光,却足以照亮营帐,至少,足以照亮负手立在房间中央,如鬼魅暗影一般的男人。
“霖将军身上的毒已解,信我也替你送到了。”
这个男人是在三天前找到他的,那时候,他正为了霖将军的病情束手无策。这个男人拿出一个瓷瓶,说是解药。作为交换条件,就是要他帮他带一封信给将军夫人。霖将军中的事慕容山庄的奇毒。这个男人既然有解药,多多少少和慕容山庄脱离不了关系。如果不是因为霖将军平日里待他不薄,而他的病情,又实实在在不容再拖下去。他自然是不会答应和敌人做交易的。
“多谢。”
如来时不动声色一样,男人咻的一声就消失了,没有惊动任何人。却是真的来无影,去无踪。
李大夫叹了一口气,开始着手收拾药材,这件事,只能随着他日后死去,带进棺材铺咯。
男人坐在攀州城的城楼之上,狂风猛烈,这个时候,城楼除了一两个士兵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无精打采地站着岗之外,倒也没什么人,再加上今晚夜色甚浓,他坐在高高的屋顶上,竟然也没人能发觉。在全部是男人的军营里,要找一个女人很容易,他没费什么功夫,就找到了那个披着宽大的男性披风,带着面纱,匆匆走进程文轩营帐的小女人。
她还这般精神奕奕,想必是从失去刘芷荷的痛苦中走出来了。真好,那日在城楼下,望见她四眼无神的样子,他恨不得冲上去抱着她,陪着她。可是他不能,谁也没料到会有这样的意外,慕容山庄上万条人命,捏在他的手中,他不能拿这些誓死效命的兄弟们的安危看玩笑。
两天后他安顿好再潜入攀州城的时候,正好是她和程文轩在一起的早上。
他并不是不懂情事的青涩少年,知道从房间里传出来的声音,意味着什么。练武之人,听力一般比其他人敏锐。自他亲耳听见沈如颜的饿那一句‘要了我’之后,便知道,该到死心的时候。
如果说以前他还怀有希望,那是因为沈如颜尚未接受程文轩,纵然程文轩是个不容小觑的劲敌,但是他还是有把握从他手里将沈如颜抢回来。可是那天早上的那三个字,彻底宣告他的失败。
他终究是,永远与她无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