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双月之夜的第二个夜晚,雅鸾躺在母亲亲手为自己编织的、铺满了香香绒羽的睡床上,有生以来第三次的失眠了。
还记得第一次失眠是被世鹦陷害失足从云台上坠落的那个晚上。雅鸾第一次体验到飞翔的感觉,被巢榕周围巡逻的羽民救起时她兴奋极了,晚上才会睡不着。那次和她一起坠落的薰雁却被吓出了恐高症;第二次失眠是薰雁母亲白凰夫人因病去世的那个晚上。彼时雅鸾不懂死亡为何物,只是被号啕大哭的薰雁吓呆了。
第三次就是今夜,雅鸾翻来覆去怎么也想不通薰雁之前为什么当着他俩死对头的面,明说了不打算做帝婿。扪心自问一下,虽说自己也没到非薰雁不嫁的地步,但作为彼此最好的朋友,排面要给的吧?态度也要表明一下呀。
昨天刚听到薰雁亲口拒绝竞选帝婿时,雅鸾倒还没往心里去。再加上昨夜是双月之夜的第一夜,雅鸾在爸妈居住的回风殿玩得太累,倒头就睡了。
就连今天白天也没觉得怎样。薰雁照例在清晨造访,带来放假的消息。雅鸾还因为母亲答应可以带他们去巢榕下方的白屋房区游玩,高兴得欢呼了一阵。
因为羽民族群的惯例,雅鸾平日里少有和母亲相处的机会。早饭后,馥雀展翼带薰雁和雅鸾飞下巢榕。还分别交给他俩一个藤编的小篮,教他们如何采摘白屋房区种植园里新鲜的果子。
薰雁为自己还不到年龄展翼,总是要等成年羽民带着飞来飞去很是吃味,嘟囔着催促双月之夜第四夜快点到来。但刚从枝头摘下来的果子实在甜美,后面他就专注于带着篮子里的果子去溪边冲洗,一个接一个地吃个没完。
午餐是馥雀偷偷准备好的爱心便当盒,白屋房区的居民里不存在羽民那种“女不碰家务”的传统,馥雀也不太担心自己反叛的行为会被羽民发现。三灵选择跑去西边林中清净深幽的地方,满足地吃得肚皮鼓鼓。
“uma还没有能力去抵抗羽民一直以来的传统,所以只好暂时顺应它。但我仍然相信积少成多的力量,我和珉鸦这样坚持做下去,总会有所改变。”在雅鸾告诉了馥雀前一天世鹦的所言所为,并问起母亲为何不能直接废除掉那些陈腐规定时,馥雀这样告诉她,“整个族群意识的改变不是小事,也不能一蹴而就。我们所做的抗争虽微小,但已经有所起色。”
午后就在树下的阴影里打起了盹,等雅鸾睁开眼,父亲珉鸦和师父墨鸦居然也已经放下了手头的事情赶来了。
月雾溪谷这边溪水的上游是曲河,水产资源也相对十分丰富。珉鸦和墨鸦打算以身试法教导雅鸾和薰雁独门捕鱼技巧。这两位平日里穿着即典雅又拘束的华丽长袍的大人物,也扎起长发,换上了白屋渔民们轻便简洁的背心与短裤。这一场面又惹得周围居民的强势围观。
“你ada厉害吧?”珉鸦精准地扬起风刃,刺中一条肥鱼,期间不忘向身边的女儿炫耀,“当年我和你uma还有你师父从巢榕上逃走,饿得要死时,就靠这手高超的捕鱼技术活下来的。现在已经不太熟练了,还是有这么多来观摩高手的。”
“ada,我觉得,他们应该主要是来观摩师父美好肉体的……”虽然不忍揭穿兴高采烈的老父亲,但雅鸾诚实地指了指岸边的灵群,“你看那边还有一群带了画板出来给师父画素描的姐姐们。”
“……”
捕鱼技能的学习就这样中断了,雅鸾还和薰雁一起去捡了些漂亮石子,堆了沙堡,馥雀带他们采了些伴月花,准备用来装饰云台和回风殿。
粉紫色的晚霞逐渐透过巢榕投下暗影,白屋房区的居民逐渐散去,房区里也纷纷燃起了炊烟。羽民们也收拾好采集的蔬果和捕到的鱼虾,三三两两地飞回巢榕树上。不知为何,本该是平常不过的一天,却偏偏深刻在雅鸾的脑海里。
还是无法入眠,又想到薰雁刚好因为墨鸦最近常常通宵在回风殿议事,今夜临时搬来云台楼下的房间里睡觉。雅鸾干脆起身披好外套,下楼去找薰雁问个清楚。
走到云台楼下薰雁临时搭建的巢铺旁边,雅鸾发现薰雁似乎睡着了,隐隐约约能听到他沉缓的呼吸。凑近看看这张平日里再熟悉不过的脸,雅鸾依稀能发现师父和已经故去的白凰夫人的五官与轮廓。抛开那个总和她吵架打闹的印象,薰雁的确长得还不赖。
他的额头、眉骨、眼窝、鼻梁和下巴都像师父,额头饱满,眉骨鼻梁挺立却不失秀气,眼窝略微深陷,脸侧到下巴却又有英气的棱角。闭上的眼睛和嘴唇却又分明是白凰夫人的那样子,眼尾有点垂落的无辜感,睫毛细密轻软而长,嘴唇饱满却不厚重。
雅鸾正看得出神,那睫毛抖动了两下,薰雁睁开了眼睛。微眯着眼睛怀疑地盯了雅鸾一阵,接着他的嘴唇也开阖:“你有事吗?”
还是不说话的时候比较吸引人,雅鸾没理他,只往他那边凑了凑,边想着应该怎么开口质问他,边顺便坐在床沿。
“我劝你不要有非分之想,我虽然长得很帅,但更有原则。”薰雁装模作样地裹起被子往里边凑了凑给她腾地方。
“……”雅鸾非常嫌弃地丢给他披风,转头就走,十分绝情。
“有原则的帅哥”这下不矜持了,嘴里问着:“你又想去哪?”翻身坐起披上衣服就跟出去了。
雅鸾和薰雁走过环绕的楼梯,上到云台的二楼平台。那里有父母为她搭建的秋千长椅,雅鸾坐上去,招呼薰雁来她旁边。
“虽然我也没有很在乎了,但还是想搞清楚你昨天对臣鹮世鹦他们说的,不竞选帝婿是什么意思啊?”雅鸾决定开门见山。
“哦你就是因为这个睡不着啊,”雅鸾最讨厌薰雁的一点就是这家伙太了解她了。薰雁当然也没指望嘴硬的她会承认,只是很自然地走过来坐下继续说“你知道竞选帝婿就相当于未来会成为你的丈夫,那你知不知道竞选帝婿就相当于向全体羽民承诺两件事情:一是做未来风后最称职的副手,照顾她和她后代的起居,但不能问政;二是在任何时间都要保护皇女的安全,必要时,愿意付出生命。”
雅鸾睁大眼睛:“这要求也太苛刻了吧?怎么拿其他羽民的生命做代价?要是这样我绝对不选帝婿!”
“族规就是这样。即使现在的风皇和风后也不能免除,不过因为风皇是月雾溪谷实际的掌控者,所以是风后接受了这样的条件后,他们才被允许结成姻亲。风后也因此被部分羽民认为是拱手让权,当他们看到风后竟然真的亲自照顾你和风皇的起居时,才会说风后丢了历代羽帝的脸。”
“薰雁你做得对,有这种拿灵类生命做条件的陈腐臭规矩,我看帝婿不选也罢。”
“我其实是因为第一条才决定拒绝的。我希望凭着努力,改变羽族现在不平等的状况。我希望未来能成为受羽民信服的风皇,而并非一个照顾配偶和后代起居的生活副手。我要改变这种规矩,还有族群里现有的好多不平等的规矩。我希望以后羽民所从事的事情是他们由衷喜爱的,而不是陈规陋习里规定他们应该去做的,”薰雁说这些话时,眼睛里燃起的是之前雅鸾看到过的那种,坚定的光。
“至于第二条,我倒只有一点异议,”薰雁转过来看着雅鸾的眼睛,“雅鸾,我愿意在任何时间,以生命为代价保护你。我只是不希望你将我的心意误解为是帝婿的义务。”
“……因为我们是最好的朋友。”薰雁补充。
原本以为是什么深情告白,憋着一口气眼泪都要感动得流下来的雅鸾被薰雁这最后一句大喘气噎住了。但她还是回看薰雁眼中的坚定。
“我也会努力成为你说的那种风后,绝不会输给你,”雅鸾轻轻弯起嘴角笑了,星月打进她的眼睛里,亮亮的似乎是泪光。“——因为我们是最好的朋友。”
巢榕叶片掩映的夜空中,奚月和央月已清晰可见。它们虽仍隔着一段距离,但已经同时出现在一片天幕中。
“看样子好像已经是双月之夜的第三夜凌晨了,双月之夜第四夜就是你的120龄生日了耶。”雅鸾在秋千上轻快地荡起腿脚。
“那就是明天的这个时候了,你要送我什么礼物。”薰雁看着月亮。
雅鸾略微思考了下,伸手揪了一根自己的头发。那根发丝离开头皮后,立刻就变成一片绚丽的长羽:“喏,收好。”
“我40年才过一次生日。”
“这不就是配得上你生日的意义重大的礼物。”
“这应该不是,我只看到一根鸡毛。”
“……你说谁是鸡?”
一来二去,薰雁还是选择接过来,拿在手里看着,羽毛在月光下闪动着美丽的柔光。
“其实挺好看的。”薰雁回过头,才发现雅鸾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薰雁让她靠在扶栏上,轻轻跳下秋千,熟练地把雅鸾背到背上,走下平台。类似的事情,他其实已经重复过很多次了。
一切都和以往一样,巢榕重归寂静,虫鸟偶尔轻鸣,星月仍在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