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行伸手,一把将其抄在手中,然后身体一震,不由自主退后一步,双颊微红。
他微微舒了口气,抖了抖手中的黄纸,展开一阅,脸色微变。
黄纸上是刘行的父母与樫林乡签署的一份灵田租约。
上面清楚写明,灵田租于刘秀、温妮一家,租金三年一付。
租金的内容是……三年一次,代乡出战,或者提供相应灵种,赢得灵种郡选的前三,将郡选常设的奖励顺利带回乡中,由乡议共同分配。
刘行确实不知此事,他继承的破碎记忆并没有相关的内容,不过他事前做了不少推演,眼前一幕,不仅在他意料之中,而且也是符合情理的。
不然,樫林乡凭什么把自家都不嫌多的珍惜资源——灵田平白让给外来的刘家一畦?
刘行看毕轻声一笑,伸出右手掸了掸左手平持的那张轻薄黄纸,朗声说道:
“三位太公,这纸上的租约写得明明白白,租金截止日期为郡选前三日。
为何本次逼迫如此之急,就连最后七日也等不得了?”
三老还没来得及出声,董柞身边侍立的章布已经粗声粗气地开口呛道:
“你这小子,好不知趣。
灵种种下去不要时间?将其养成灵植或者喂养灵兽不要时间?还是炼成灵器不要时间?
乡代表在事前要准备的多了,十天都很紧,三天能够用?”
刘行听明白了,感情之前都是父母代乡出战,他们全都坐享其成;这次父母出了意外,章布显然已经把代表之位,当作他的囊中之物了。
其实刘行对此并无意见,因为父亲病情绵延,他的第二个目标,需要前往越国国都求得冰心草,并在一个月内赶回,方能令父亲苏醒,没有时间在郡选上浪费。
昏迷的父亲眼下只是修补了经脉和气海的表面伤势,被动保持灵液和伤势的平衡,只有苏醒过来,才能主动运转功法压制伤势,进行进一步的治疗。
只是……这个时候向乡议三老主动退却,先前的努力就会前功尽废,而且……事情也没有表面上夺田这么简单。
这里的主动权,必须掌握在他的手中!
场面上静了一霎,刘行突然冷笑一声,抬起头来,面上红晕更盛:
“先前我家无人在此,诸位要欺我;如今我已现身堂中,诸位还要欺我。
说来说去,你们担心的不是时间,而是怕我回去以次充好,藏匿,或者干脆使用了最好的灵种,反而留给大家残次货色,选种大赛上丢丑不说,还少了至关重要的奖品,动摇了诸位的统治地位!”
众人默然。
灵种养成确实是借口,三天不够,七天难道就够了?
刘行的这一问,才真正是一针见血。
见到大家并不搭话,刘行却是愈发激动,只见他嘶声喝道:
“灵种郡选以实用为佳,更以新奇为贵,小子对此也是略知一二。
家中所藏就算强大,也是陈旧老物,如何确信就能倚之为胜?
不如由我再加遴选,重新种植,七日之内,定能推陈出新,更创佳绩。”
众人听了嗤之以鼻,就连刘行身边的若儿都欲言又止;堂上正坐的三老纷纷摇头,章布更是忍不住他脸上的讥讽之色,哂然出声:
“刘家子,不是我说,你好歹有点自知之明!
就凭你这修行六年还在练气七层纹丝不动的水平,别说种了,就连灌溉灵土,以你那微薄的灵液储量,恐怕七天也不够用吧?”
大家听了不禁哄笑。
确实,六年时间过去,刘行的同龄人要么早已突破凝液,外出求学;要么干脆放弃修炼,在家中任职管事,像他一般,这么多年还锲而不舍的,是这樫林乡里的独一份。
不过,刘行前面忍着恶心一番做作,等的就是类似的嘲讽之言。
“喀”的一下,清脆的断裂声从刘行的脚下传来,在满堂的哄笑声中显得格外明晰和刺耳。
嘴角微掀,刘行的脚尖挑起断裂的青砖,它打着旋儿飞至面前的半空,刘行随即竖起右手作掌,热刀入黄油般轻轻从方形的青砖当中一划到底,然后反手握住它的底部,手腕一甩,便将已是一分为二的两块长条,一左一右,分别送到董柞太公两边的方桌之上,位置竟是分毫不差。
三位族长低头看去,桌上的方砖一侧切口锋利,形状不规则,是被刘行在地上一脚踩断的部分。
另外三面,切口光滑,切面平整,竟是分不出到底哪侧,才是刘行适才用掌切成。
“以液锻皮,练气九层。”惊异的声音,从站在一旁也看见了的章布的牙缝中迸出。
四周也再次惊起一片吸气声。
“十六岁的练气九层……”
“练气九层有什么,董非哥,安然姐,哪个不比他更早?”
“练气九层是不可怕,可五天前还是七层,今天却已经九层……”
“……那就可怕了。”
“岂止可怕?简直是惊悚至极!”
“恐怖如斯啊~”
“如何?”刘行一脸洋洋自得,“这下,灵液的数量可足够了?”
“你……这……到底是怎么练的?”
“咳……”刘行摇头,无奈道,“闭关五日,心中突有所感,顿悟而直破两层欤……”
“……”
别说西陆这小地方,就算在上界,练气凝液这两个修炼体内,主要用来打定基础的境界,也是没有外露的明显标记的。
若是此境修士不主动显露修为,不是比他高上两三个大境界,又或者是刘行这等见闻广博,早已修得见微知著之能的高人巨擘转世觉醒,是没办法随意窥得别人的真实修为的。
然而,并不是所有人看到此情此景都头脑发热,心神激荡,无法自主。
刘行脸上一脸得意,站在堂中傲然挺立、眼高于顶;余光却暗中冷眼旁观,发现除了三老养气功夫精深脸色不变瞧不出深浅外,修为较高,见识较广的章布和安然,除了开始猝不及防的一惊之后,紧跟着就反应过来,脸上隐隐飘过轻蔑之色。
停了片刻,许是受到堂上三老反应的影响,厅内渐渐冷清下来,不一会就鸦雀无声。
僵了一会儿,坐在左首的安远泽安老拍了拍自己高高凸出的圆肚皮,笑着打圆场道:
“算啦,贤侄孙。
早晚不都得交,现在拿出来,章小子还能多熟悉七天,说不定就能多一分把握。
这也是为大家好嘛,你说是不是?”
不说还好,一说这话,刘行立刻双眼圆睁,脸上的青筋骤然突出,只听他厉声大喝:
“我一心为公,三位族长就是不肯相信。也对!空口白牙嘛。
不如这样,三公与我对赌一场,两边都拿出些许代价出来遛遛!
要是我七天后拿不出足以摘取前三桂冠的新种,我和父亲净身出户!
田里的,家中的,身上的,全部上交乡内处置,你们到时可以派人监督检查,绝无怨言!”
此话一出,原本已经安静的场面又一次沸腾。
在西陆上,成年男子的誓约是被国家法令保护的,更何况刘行家中刚遭巨变,父亲如今昏迷不醒,母亲又失踪,他如今作为家中唯一男丁的承诺,那是板上钉钉的可以代表全家。
不等其他人开口,一直在正中对刘行爱答不理,稳坐钓鱼台的董太公这次一反常态,焦急出声:
“此话当真?那若你胜了呢?”
刘行收起怒容,一字一句认真道:
“到时请三公重新履行与家母的约定,还是由我四家,共同掌管这樫林乡的大小一应事务。”
原来如此,图穷匕见。
三位族长听了终于动容,不过,三人的表现却各不相同。
左首的安家族长安远泽轻轻摇头,满脸可惜,跟着就恢复了往常那高深莫测的微笑来。
中间的董氏当家人董柞眯起眼睛,定定得再次看了看眼前这个昂然挺立的年轻人,然后抚了一把自己的短须,重重点了点头。
右边的林太公却一脸焦急,一边冲着刘行使劲摇手,一边急道:
“刘小子,不可,不可……再这样下去,撑不住的是我……”
还没等林太公说完,刘行一步上前,握住他苍老的手道:
“三位太公放心,到时我会重新给出四家共治的方案,若是三位中有多数不同意,你我赌约依旧,但赌注作废。
到时候三老重新定约,哪怕议定的结果依旧,也再与我无关。
如何?”
说到后面半句,刘行的目光早就从还有些护着自己的林太公脸上,转到了堂中欲要致自己于绝地的董太公脸上。
几乎为零的付出,丰厚的回报,早让董太公不忍拒绝。
也无法拒绝!
毕竟刘行当众喝破他的谋算,代母出头,行的是孝道,这在以孝治国的西陆之上,是绝对的大义。
更何况,要是刘行在此认栽,乖乖交出一两颗灵种,那他苦心谋划刘家私财的愿望就要落空;哪有如今眼看着失算,却被这毛头小子凭借一腔热血,就要将自己到手的胜利果实拱手让出更让人振奋呢?
“一言为定!”不等身旁两位族长出声,董太公就冲着刘行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毕竟他现在还拿捏着身旁那两位,就不信他们会违逆他董氏的意思。
大势如此,左右一望,心中略有不甘的安、林二老,也不得不点了点头,伸出手来。
四只手掌,握成了一团。
赌约已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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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事抵定,刘行冲着脸上略有担心之色的林若儿点了点头,以示安慰,然后率先离场。
紧跟着,三位族长也带着自己的亲近族人,一一离开。
……
“爷爷。”林若儿清丽的小脸上还是难忍担心,“行哥哥他……行不行啊?”
林坚吹了吹自己的胡子,无奈道:“唉……刘小子他……太鲁莽了!”
……
安远泽挺着自己的大肚腩,脸上还是挂着一贯的微笑。
“然儿啊,你回你的癸水派去吧……
我还以为以那对夫妇的莫测高深,肯定会留给自己独子一些底牌。
可惜啊……只是隐忍多年,藏了些许修为的低劣把戏。
十六岁的练气九层……还自作主张锻了皮……
临事又如此冲动无智,目光短浅,平日必然少有调教,当初让你离开是对的。
崽卖爷田不心疼啊,枉我对他有所期待,还将你急召回来棋下两头!
咳,回去吧……”
……
董柞缓步走向内堂,章布紧跟在他身后,担心问道:
“义父,这刘家子会不会……下了什么套?
总觉得以那两夫妇的水准,不会教出犯这等低级错误的儿子。”
董柞阴沉一笑,嗤之以鼻道:
“那也没办法,有套也得赌!
而且你也知道,根据平日里的暗中探查,确实证明刘行只是被他们放养。
非儿那边已经弹尽粮绝,不管乡内物资,还是刘家秘藏,必须由我董氏独掌才行。
更何况,一株全新灵种的培育,先前我儿归家闲聊时就说过,就算三大门的精英弟子,至少也得十天半个月,还没法保证成品品质。
七天?呵呵。真以为他是千年一遇的天才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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