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柞章布这一对父子,在黑暗之中一坐一卧,就在床边悄声密谈:
“这两天的事太过邪性,那夫妇二人说不准真留了手,不像表面表现得那样猝不及防。
不能等了。布儿你速速下山,联系那边提早准备。
我也立刻传信给非儿,让他多找一些帮手,尽快动手,越快越好!”
章布迟疑:
“那样的话……这对夫妇可能留下的秘宝恐怕就再也得不到了。
我们谋算许久,现在放弃……值得么?”
董柞气得轻拍床板,冷声低吼:
“来不及了,事有轻重缓急!
刘氏的秘藏令人眼热不假,可非儿那边更不容有失。
要是我等再不抓紧,刘家小儿又弄出什么幺蛾子,万一连唾手可得的乡内资源都丢了,非儿因此断了修行,上面那位怪罪下来,咱们两边都吃罪不起。
再说了,等到大队破了樫林,手里抓着那小子,到时再慢慢逼问也来得及。
速去,速去!”
章布起身,犹豫片刻,还是转身大步离去,没有把先前亲身体验的惊人事实说出口来。
‘没有关系,反正到时仙师莅临,神威一降,无论何种鬼蜮伎俩,毕竟不过区区练气,必然尽数灰飞烟灭。’
刘行沿路不断播种,将要走出丛林之际已是清晨。
就在此时,突然接到入口处刚刚发芽的曼陀罗小花的回报。
按照曼陀罗祖孙之间的特殊感应,来人正是章布无疑。
刘行一点也不意外,若是董氏受此大挫,结果一点反应也没有才更让他奇怪。
董氏为何要执意控制樫林乡,其实他心中也一清二楚。
毕竟他上一世,就是从那个驯弟子如养蛊的驭兽宗正式踏入的修士行列。
那个现在拥有西陆最佳生源的宗派,对待掉队的弟子,就像败革一般直接抛弃。
所以宗内各个阶层无不视资源为生命,毕竟天赋不足以逆天的人,都只能靠大量资源硬堆,才能勉强不落人后。
而他没有强行在比试时斩杀章布,一方面是因为真的动手会影响郡选的资格,用父亲的伤势恢复为代价,只为出这一口气完全不值得。
更重要的另一方面,是怕斩杀了他会产生蝴蝶效应,影响此次袭击的时间,甚至发生的可能。
刘行不可能守在樫林乡一辈子,这种隐患早些解决,早些安心。
如今确认是章布更好,凭着曼陀罗和他之间的特殊感应,只要他一天不回乡中,刘行在外就可以高枕无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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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中午,刘行如约赶到中留县城约定的郡选集合点,因为路程规划合理,刘行一路闲庭信步,虽是身着粗布麻衫,却是周身干净清爽,一尘不染。
集合点处等待的是一部外形完全是古制马车,长度和设计却酷似当代客运汽车的交通工具,名曰长车。
长车经由被上界管控的三大门统一设计,除了内部自有光源,富丽堂皇之外,就连驱动也并非使用畜力,而是在轮上刻画了灵阵。
运行起来不仅快速,而且减震也是上佳,独特的造型更是让其他车辆远远望到便退避三舍,唯一的缺点就是驱动灵阵消耗的灵种数量庞大,堪称奢靡。
所以除了郡选这种为国取材的大事,也就是诸郡太守上京述职之时可以用用,规格极高。
不过对于刘行来说,无论是此前两世哪个世界,所见所用都远超此处,于是并未露出异色,向驭者出示了郡选玉牌后,便撩起长袍施施然上车。
长车大门倒是与马车相仿,只有后方可供出入。
刘行上车后随意挑选了一处就座,刚一坐下,鼻尖顿时飘来一阵淡雅的清香,许是一位姑娘刚刚离开不久所致。
刘行对此并不在意,他的气海所存灵液经昨夜事又再次耗尽,为郡选计,只能抓紧时间迅速恢复,而且为保以后比赛不失,恐怕这一路上还得抓紧修炼,看看能否更进一步。
就在刘行阖眼运功的时候,长车外不远处的树荫底下,两位身着锦缎的公子哥一蹲一坐,双眉紧锁,满面愁容。
“啊~~”
坐着的那人一声长叹,仰面躺倒,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我的龙少!这可是在你的中留县境内,不是我的平南县。
要是这次还搭不上那位孙小姐,我南方两县输给钱、孙那俩北夷小子事小,万一哪天殿下问起,我们要是还像现在,连话都没说上几句,那恐怕连你我家族都得受牵连啊!”
蹲着那人转过脸来,额头上虬结的川字怕是沾上点墨汁都能拓出清晰的碑文来:
“隋毅你不要总是怪我!
梦芸小姐前几个月住在北边孙家不假,谁让孙立那小子和她是姑表亲,近水楼台,他要藉此邀宠献媚,博世子殿下欢心,我们不敌也属正常。
可这次她出门南游,明明首站在你平南,而且还呆了半月之久,怎么你也寸功未立,没能探出半点口风?
就算殿下怪罪起来,也是你的罪过更大吧?”
躺倒在地的隋毅闻言倏地弹起,戟指大骂道:
“龙涛!先前就和你解释多次,这位大小姐入我县境当日就已失去踪影,我连我爹县衙的属吏、还有凝液境的教习都尽数撒了出去,最终还是徒劳无功。
要不是你前些日子发讯来问,我们还像无头苍蝇一般满县寻找呢。
你能及时通信我很感激,但能不能不要三番四次,明嘲暗……咦?”
隋毅气得七窍生烟,冲着龙涛一顿口沫纷飞,摇头晃脑正喷的开心,视线无意掠过停在一旁的长车,失神的双眼骤然一亮,似是有些不敢置信地揉揉眼睛又看了眼,然后有些粗鲁地拎着衣领,直接把仍旧蹲着的龙涛从地上一把揪了起来。
“君子动口不动手!”
“嘘……”
隋毅手上更加过分,用他那地上打滚过的肮脏双手,直接捂住了龙涛的嘴巴。
“来,你也看看,那个破衣烂衫的平民小子,坐着的位置……是不是……?”
“……唔……呸呸……呃……咦?”两个青年为了确认,又向长车凑近了好几步,“好像……是欸……”
“那个小子是什么人?先前停车统计人数,好像只有一人身份未明,应该是你中留的……?”
“嗯……不错,应该是樫林乡的那批泥腿子。不过,樫林郡选一直稳重,怎么这次会派出这样的愣头青,还是个半大的毛头小子?”
“别管那么多。你说……按照那位小姐爱洁的脾性……我们是不是……?”
“没错!大好的机会……终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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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行此时一无所知,还在端坐潜心修行。
倒不是他警戒心不够,一来昨日琐事众多,又疾行了一整夜,身心俱乏,灵液也耗尽,肉体精神都确需补充。
二来这是郡选长车,前方又有驭者看守,想来不至有生命之危,所以难得放飞自我。
不过再是粗心大意,刘行毕竟骨子里还是那个叱咤诸天的至上大天尊,有人走到他身前十米范围之内,他那饱经风霜的修士神经还是第一时间给他了预警。
长车本来就是载人的工具,有人经过在所难免,刘行暗中提防的同时,绝大部分的注意力和精力,还是放在了气海中的灵液之上。
结果对方缓步走近,一言不发就抬脚蹬腿,刹那之间一声巨响,便有人影从长车中倒飞而出,姿态不雅地栽在车门外的地上。
刘行睁开微阖的双眼,懒散的目光依次瞟过车内车外的两个年轻人,脸上的笑容颇为玩味。
适才两条腿间的碰撞,自己的确生了反震之力。
可那是《诸天星辰诀》自带的护体秘法,旨在保护,攻伐威力有限,刘行就算临机想要惩戒对方遇事一言不合就动手的纨绔做派,也只是在接触之前暗中加了一成之力。
对方是凝液境,自己目前还只是敛气境,就算功底比对手高些,可在功力抵消之下,最多让对方倒退两步,这也是刘行对待初次冒犯的无知之人一向把握的尺度,绝不至于使其倒飞出去,还飞出门外这般离谱。
‘所以这是……碰瓷碰到我头上来了?’
刘行心中暗笑,也不起身,淡然坐定,就看对方葫芦里想卖什么药。
“哎哟……哎哟……”
倒地的龙涛装模作样挣扎几下,起身高喊,
“只是劝你不要私占他人座位,不妨起身换个位置,这怎么还动手打起人了?
哎哟喂……哎……”
龙涛可是中留县县长之子,不折不扣的当地地主。
他这一叫,原本趁着长车停留,就在周围不远处散步透气的南方两县参赛者们纷纷快步赶回,想要看个新鲜热闹。
龙涛这边佯作委屈,一双细长小眼却没忘了暗中四下张望。
看到他们算计的目标也不出意料听到此处喧闹之声,一手拉着身边丫鬟,一手长袖空中飘舞,纵起身法疾驰而来后,龙涛顿时懒得再演,身子一扭便钻入长车之内。
刘行的两世经历何等丰富,各种线索从脑中一转便大致推断出了前因后果。
原来真不能说他无故躺枪,他屁股下坐的这个位置确实是有主的。
这也难怪,刘行前面两世身份都颇为矜贵,但凡入座,都被安排在场间最佳坐席,无一例外。
几百年了,久而久之习惯难改,所以刘行适才上车随意选择,还是无意之间坐在了这个贵宾的专座上。
刘行心中暗自摇头。
车里的座位并无标记,他在上车伊始就已经确认。
不过刘行又不是不通世故,早知这世上往往除了摆在台面上的明规则,还有众人约定俗成的潜规则一说。
你若真是坦白名言,我还能厚着脸皮强拧着不让不成?
何至于还扮了这一出恶霸抢座,英雄救美的把戏?
怕不是座位的主人身份娇贵,恶少屡次意图结交而不得,又不能强迫,所以做此戏码,想自行创造搭话的机会?
刘行心思电光急转,顷刻间就捋清了线索间的逻辑。
他可不是逆来顺受之人,若是对方好言相求,刘行未必不能成人之美。
问题是他们直接一盆污水先泼上来,还指望别人能够合作,这也未免太异想天开,平日里太把自己当根葱了。
要是这里真是初出茅庐的青涩少年,义愤填膺之下说不定真要和他们来个当面对质。
可这里不仅是对方的地盘,围观的众人和对方相处的时间显然也比出来乍到的自己更长。
况且现场对方两人,自己一人,天然便处在不利的位置。
所以,想要硬来是不可取的。
真正破局的方式非常简单:
你说座位是有主的对吧?我让出来就是了。
而且得赶快,趁着对方等着的那位名花还没到来之前!
什么是报复?
报复不是简单的用相同的手法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而是在对方最渴望的目标将要达成之前,亲手毁了他的全部希望。
没有人比刘行更懂这种感觉。
刘行当即准备起身离开,而且他还想要看看对方,如何应对后面来的那位小姐的疑问。
毕竟对方不是宁肯动手也不离开么?怎么你身为弱者,带着委屈叫喊一声,人就乖乖不见了?
不过,对方显然对此也有着充分准备。
刘行已能清晰感知,从刚才就一直站在他身侧的隋毅,灵液早已运至掌心,随时准备将他按住。
‘还真是被小看了啊……我倒想看看,我要离开,谁能阻止!’
就在刘行心中讥诮的同时,门外早已围满的人群之中,刻意压低声音的对话阵阵传出,刘行从中抽丝剥茧,恰好让他听到了重点:
“县君府上的这两位恶少,到底又在玩哪一出?”
“……嘁,还不是又借故作伐,祸害哪家的无知少女,以前又不是没有过。”
“坐着那人看衣着就身出寒门,真有勇气对他二人出手?”
“不过就是看他好欺负吧。骗骗久居深闺的女娃,用不着设多么高深的局,只要能激起她们的同情心和保护欲……”
“可那位孙姑娘看起来不像深居简出之人啊?”
“啊?那位孙小姐?”
“不会吧?”
“这两位不是看起来对她颇为恭敬么。”
“谁知道呢,有钱有权人的世界我们不懂!”
“呃……这里真有什么预留座位么?”
“哪有的事!我们比了多少年了,长车向来先到先坐,哪有这等奇怪的规矩。”
“也就是这位孙小姐虽说待人温婉有礼,可毕竟有些爱洁,硬和我们这帮大老爷们挤在一起有些不便,他们二人投其所好吧?”
……
既然根本没这规矩,刘行反而不急着走了。
关键的原因倒不是赌这口气,而是此间人生百态,就算提前进入比赛状态,看看各人心中的小九九也是不错的。
到底还是比赛重要些,能够多了解些潜在对手的思维和心理,也是赛前准备的重要工作之一。
就在这时,隋、龙二位等待的正主终于来临。
果然不出刘行所料,的确是一位出众的美人。
发如锦缎,身似细柳,而这些放在哪个女人身上都足以自夸的优点,却被她的另一项更大的优势映衬的黯然失色。
那就是她极具亲和力的笑容,加上因为一直保持微笑而让人无法忽视的双颊梨涡,更让她甫一出现,便即刻成了在场众人毫无疑问的视线焦点。
因为是此地冲突的原主,见她来到,门口拥挤的人群自发分开,给她让出了一条直通车门的道路。
孙梦芸沿途逐个低头致谢,莲步轻移踏入车厢。
待得近前看清她的容颜,刘行不禁微微一怔。
无独有偶,孙梦芸望见依旧稳坐的刘行脸庞,眼神同样顿了一顿,紧跟着转向隋、龙二人,脸上温婉的微笑还是一如既往。
“龙公子,隋公子。”
孙梦芸的声音略带磁性,沙沙地甚是惹人遐思,
“感谢二位主持公道。
按照二位适才的说法,这个车内单独的双人座位,此次是特意为我保留的,没错吧?“
两位县君公子点头如捣蒜,心中还在暗自庆幸:
‘终于跟这位搭上话了,不容易啊……’
‘等到郡中再接个风,洗个尘,浏览个美景什么的,应该就能旁敲侧击了解一下世子在她心中的位置了。’
‘这时应该不算太晚,我们的家室应该保住了。’
还没等他们的喜悦维持片刻,孙梦芸接下来的一句话,直接将他们的心打入了无底深渊:
“既然如此,那我邀请这位呃……小哥与我同坐,自然……也是没问题的吧?”
话音一落,众人大惊!
尤其是适才假作被人击飞的本地地主龙涛龙大少,听到这话双脚一软,在大喜大悲双重情绪的接连打击之下,真真正正地摔了一个结实的屁股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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