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新政?”洪舒奇道,她曾听一些家中的客人说起,这新政由王安石主持,都说宰辅王安甫为民请命,是个难得的好官,敢于破旧立新,主张变法,变法的内容又是让老百姓减轻负担,使藏富于民,亦强兵富国,缘何这渔夫会如是说,故而问道,“只听说这新政轻徭薄赋,如何累了你们?”
那渔夫道:“姑娘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新政原是想让百姓于官家种田,官家的税比地主的税要低的多,这太湖附近的地主刚开始觉得无利可图,将大量土地买给此地官员,充作官家土地,百姓都来租地,官员们觉得有利可图,就暗中哄抬价格,收为己用,算起来竟比原来的赋税还高,我等小老百姓吃消不住,便又回去找原先的地主,这原先的地主竟也坐地起价,与官府一般。附近的村民有很多租不起地,便来这太湖打鱼了,这打鱼的人一多,我们的营生也就差了些。”
江月与洪舒一个是采药为生,另一个是家室富贵,自然不知这里头的道道,朝廷政令到了地方,素来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好在大宋崇商,不种地的百姓亦能从其它营生里过活,只是这天下土地,倘若无人耕种,那么便无粮食来源,如此下去,大祸不远。洪舒道:“都是这些贪官污吏,瞒心昧己,害杀了百姓。我看那赵官家也是个无道昏君,竟对此事不闻不问。”
那渔夫连忙打断道:“姑娘断不可如此说,当今圣上可是个大大的明君,否则也不会让安甫大人主持新政,安甫大人也是个为民着想的好官,只是这天下太大,官吏甚多,只靠他们两个人也管不过来。”
洪舒又道:“那也是他两个无能,本朝仁宗皇帝在位时,国库充盈、百姓富足,堪称千年盛世,他的后代却如此无能,我看这宋室江山倘若不来一剂猛药,怕是缓不过来了。”江月本来不懂朝政之事,只顾看着太湖上的风光,听到“一剂猛药”方才回过神来,心中又续道:是否能用猛药需看病人体质,若病入膏肓,身子虚弱,用了猛药,只怕是救不会来了。
渔夫听她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心里甚是害怕,又要劝阻,耳边却听到有许多小舟破浪之声,回头一瞧,船后竟有七八搜快船儿过来,上面均站满了人,他慌乱道:“不好,太湖上的水匪来了。”
“水匪?”洪舒道,“太湖上的水匪我倒也听说,是些杀富济贫的好汉,却不曾听闻抢劫周围的百姓,不过也难说……”
渔夫道:“当然不会是抢我,而是抢你们两个,看你们两个穿着,定然是富贵人家。”
江月拉了拉洪舒衣襟,指了指渔夫道:“今日我们只与他在一起,会不会是他……”洪舒也疑惑地看了看渔夫,两人手掌之中暗聚内劲备战。
渔夫却没看到江月的举动,只是说了句:“你两个赶紧躲进船舱里去,我就说你们两个是我的亲戚,他们便不会抢你们了。”江月与洪舒两人当即打消了方才的念头,欲往小船舱里躲,那渔夫却又说道:“咦,不对呀,看那些人物的装扮,不像是水匪……”
此时那些快船已靠近,冲他们喊道:“洪家的女娃休走!”江月与洪舒定睛观瞧,认识他们所穿的是孙家家仆衣服,心中暗暗叫苦。洪舒对那渔夫说道:“大叔,他们确实是来追我们的,与你无干。”
渔夫道:“不是水匪可就不好办了,你们谁还会划桨,这还有根橹子,我们快滑到岸边去,你两个也好躲藏。”
江月连忙道:“我会。”顺手抓起橹子,与渔夫节奏相同,船位的波痕拖出一条直线,霎时散开,小船迅速向岸边靠去。
那些快船来得更急,不稍一炷香,便追上了三人,其中四个孙家家仆拿着铁镣棍棒从四个方向跃将过来,洪舒见状使出“天罡功”来,不待家仆跃上船儿,使了个“天满相”,拳脚扑散范围极大,每处使劲风扭转,气力相接,形成无形气罩,将船儿守得密不透风,找不到侵入之处,将那四个家仆打入湖中。此时又要跳过来几个家仆,洪舒依旧使“天满相”,不过这次却是倒过来使,攻得是那些人下盘,他们在空中不稳,又掉落湖中。
有个为首的家仆道:“这女娃厉害,你们这四条快船赶到前面去,将他们围起来。”那几条船上的家仆称了个诺,立刻划船超了过去,想要抢到江月他们前头,倘若被围住,江月他们逃脱不得。江月见状将橹子握紧了,脑海中飘过祖风挥动大勺模样,使出疯魔杖法来,将安歇家仆打落到湖里。
此时那几艘快船后传来一声长啸,驶过来一条快船,船上那人白面青须,藏青袍子,正是“火云手”石川,他抢过一根桨,抛在他们与江月舟船之间,纵身一跃,双脚点了下木浆,又跳了过来,轻功忒的了得,他大吼一声:“两个小娃娃,武功有长进啊。”
江月与洪舒见状大惊,开始后悔自己两个在路上嬉戏,忘了赶路。那日他们两个能从地牢里逃出,的确出乎石川意料,他看着两人的练功进程,想要逃出升天,非数月不可达,故自己便出去办事,不料洪舒隐藏了功力,江月的轻功也竟如此高明,回来之时听家仆说他两个逃了三天,当时也吃了一惊。他带着家仆向北寻了几天,毫无踪迹,接着就将人马分作三队,分别向东、西、南三个方向搜寻,他觉得南边的可能性更大,便来了南边,追了几天,果然寻得踪迹。
石川前番抓这两个人只是稍显手段,此次在湖中初始不便,必须一击即中,便使出看家本领“火云手”来。石川学的原是火云刀法,由炎炎功注于刀中,刀气产生热流,被砍到之人,伤口如同被火灼烧,三十年前仁宗朝时,川西怪侠褚康凭这火云刀法杀得西夏兵心惊胆寒,以显大宋君威。石川学得火云刀法后,弃刀从掌,将这套刀法化于掌中。
江月甩动橹杆,欲击打石川头部,将石川打下船去,石川左掌掌心一挡,右掌顺势劈断橹杆,又见洪舒双掌袭来,石川斜一转身,右掌与洪舒双掌相抵,运足内劲,将洪舒震回了船上。洪舒飞似得到了船上,又退着跌了几步,撞进江月怀中。
石川发狠道:“你们两个让咱好找,这回被咱抓住,可就逃不走了。”他刚说完,湖面远处传来悠悠琴声,有一女子歌声伴随琴声悠扬而来,船上之人皆被歌声吸引,一时呆住。她唱的是楚霸王的《垓下歌》:
力拔山兮气盖世,
时不利兮骓不逝;
骓不逝兮可奈何,
虞兮虞兮奈若何。
一曲唱罢,舟船已近,这舟船背后有个五六十岁的老汉,面色红润,灰白须发,肩宽背厚,脸上却有条深深的刀疤,看来是个老练家子,他悠悠滑动船桨,却将船却驶得极快。小船之上搭着精致的芦棚,四周缚着翠绿薄纱,芦棚之内端坐着一个面容清雅秀丽的妇人,约莫二十五六的年纪,着素色薄罗衫子,外裹着黑色裘袄,两边各站着一个侍女,都是十五六的模样,也是衣着华丽。那妇人双手按在一把梧桐古琴上,双眸瞪着石川,说道:“你们在这作甚么?”她声音绵柔,却是说得极为干脆,这一问更像是质问的口气。
江月与洪舒见这女子不似俗人,想来也有些本事,只是言语神态之间,都对石川报以轻蔑之色,害怕石川发作起来,一场厮杀不可避免。哪知这石川如老鼠见了猫一般,唯唯诺诺道:“这个女娃是洪诺的女儿,咱正要将她抓回去做要挟。”
那妇人嗔道:“如此下作手段,岂是好汉所为?”石川闻言惭愧,拱手低下了头,只听那妇人又道,“你们还不快走!”石川当即吩咐手下驾舟离开,那些个手下行动倒也迅速,方才落到水中的家仆也游上了船,见到芦棚内的妇人也是大惊失色,慌忙抖了抖衣服,跟着同伴走了。石川刚要说话,那妇人又道:“你也回去罢。”石川拳头一紧,将一腔愤怒强压下来,只怪自己没能早抓住眼前这对少年男女,冷哼了一声,转身跃到来时的快船上,走了。
这顷刻一幕在江月与洪舒看来极为怪异,这石川好歹也是江湖成名人物,在这妇人面前竟似个软蛋,大气都不敢喘一个,看来这船上妇人也是个忒厉害的角色,需小心应付。此时那妇人却对洪舒道:“你是洪师兄孩子?”
洪舒听她唤自己的爹爹为师兄,态度又极是和善,瞧她的年龄不过二十五岁上下,莫非真是爹爹的小师妹?倒是奇了,她上前拱了拱手,敬道:“多谢这位姐姐相救,不过姐姐唤我爹爹作师兄……”她顿了顿道,“是与我爹爹自小相识么?”
那妇人听洪舒唤自己作姐姐,止不住地笑:“我与你爹爹同岁,你怎地唤我姐姐?我与洪师兄都是龙虎山徐真人的弟子,你当叫我师叔才对。”洪舒见这妇人竟说与爹爹同岁,爹爹今年三十有七,看来这妇人驻颜有术,方能如此光彩,看上去如同二十五六的年龄,仔细端详,肌肤细嫩,吹弹可破,竟与自己一般,不过她能道出自己父亲的来历,看来确是自己的师叔不假,此时被她所救脱身,不知这师叔又要前往何方,若是她一离开,那石川又追上来该如何是好。她在思索之时,那妇人又道:“你们要往何处去?上我的船吧,我送你们一程。”
江月与洪舒听得又惊又喜,两个人当即跳了过去,扑身便拜,那妇人站起,走到他两个跟前,要去搀扶他两个,又加了几层劲风,试他两个的功力,江月与洪舒身体自然相抗,洪舒底子浑厚,被扶起后尚能站稳,江月却失了重心,好在那妇人劲风即使收回,才让江月站稳。那妇人甚是欣喜,道:“好啊,师兄调教的好孩子。”
洪舒听得心里一阵欢喜,那妇人又瞧向江月,问道,“这位小哥,是洪师兄的公子?”
江月辩解道:“哦,在下江月,黄州人氏。”那妇人见江月与洪舒举止如此亲昵,便以为他两个是兄妹,此时听到这孩子姓江,又与洪舒手拉着手儿,心里只道这两个少年男女私奔出来才被石川捉住,故而装作什么都明白的一抹微笑,倒让洪舒与江月不好意思起来。
那妇人又道:“我要去一趟雁荡山,不知你们跟我是否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