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李剑早早就起床。太阳才刚刚从地平线露出全脸,光线还没有那么火辣,熹微的晨光温柔地洒在幽静的庭院里,将整个院落染上了一片淡淡的金黄。
李剑的外公外婆一向都起的早。外公借着早晨的清凉气息,早早就把家里的老黄牛牵到后山去溜达。李剑拿着牙刷毛巾,懒洋洋走进厨房,开始刷牙洗脸,外婆此刻开始将煮早饭用的米下锅。自到外婆家,他从未起的这样早,今天还是头一回。
“哟,剑儿,今天咋起这么早,咋不多睡一会儿?”外婆带着小小的惊讶问道。
“还是起早点好些,多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外婆,还是您好,我每天都起那么晚也不责我,这要是在家,我妈早把我打起来啦,哈哈!”李剑一脸调皮的表情。
“嗐,我那不是看你上学时起的早,觉没睡好嘛,放假了在家就好好睡睡。”外婆笑嘻嘻对他说道,随即又严肃道:“不过剑儿,晚上可得早点睡哦,不要玩手机玩得太晚。”
“呵呵,知道了,外婆。”李剑一边挤牙膏一边随口应了一声,走到院子里。开始刷起牙来。
刷完牙后,又进屋里舀水洗脸,一边对外婆说道:“对了,外婆,昨天在水库边我看到丽丽了,我们小时候经常在一起玩。”
“哦,那还挺巧呢。”
“可不是,她出落得比小时候更水灵了。”李剑回忆着昨日的场景,嘴角微微上扬。
“可不是,挺俊俏的姑娘。唉,”外婆叹了口气道,“这孩子也怪可怜的,才这么小就没了爸爸,跟她妈又不对付,挺懂事的个孩子,不走运啊!”
“诶,外婆,”李剑刚把毛巾敷到脸上又停下来,“她妈怎么跟她不对付啊?”
“也不知道是咋回事儿,”外婆停下手里的活儿说道,“自打丽丽这孩子没了爹,她妈就跟变了个人似的,脾气越发的坏,经常在屋里叨这叨那,丽丽有哪一点做的不好,就一天到晚数落个不停。说着说着,就说到了丽丽读书上……”
“说丽丽读书怎么了?”李剑好奇道。
“说她读书耗钱,读了这么多年书也不见起个什么大作用,反而把学费大把大把往外送,她自己身体也不好,总要吃药,可怜了她那在外累死累活打工的儿子,她巴不得丽丽早早辍学去打工!”
李剑听后颇不屑道:“她妈从小就心疼儿子,这我知道。当初我上小学的时候王丽哥就在上初中,在学校住宿,她妈隔三差五就要跑学校去看她哥。那样子,打个比方,就好像怕自己抱养的孩子会一个不小心被亲生爹妈给带走似的!”
“你这孩子,瞎打什么比喻!”外婆笑道。
“嘿嘿,随口一说。”李剑狡黠道,随即匆匆把脸抹了几把,拧干毛巾,又道:“我记得丽丽爸爸最疼她这个女儿,总是鼓励她要好好读书,是吧?”
“是啊。丽丽读书比她哥强,所以她爸最爱她,她哥不是个读书的料儿,所以高中一毕业就打工去了,好给家里挣点钱补贴家用。可惜啊,她爸没有寿,年纪轻轻就死了,出殡那天,丽丽这孩子肠子都哭断了,整村人跟着流泪。她哥虽说自己读书不行,但好在明事理,知道读书有用,所以总在电话里嘱咐他妹妹好好读书,在家照顾好他那娘,学费他来挣。还总在打电话给他伯伯伯母,让帮着劝劝他妈,不要总是说丽丽这不好那不好。”
“那他妈听劝吗?”
“也就管那一时,回头还是一个样,她妈就是个死脑筋,劝不动!”外婆一摇手,表现得很心累的样子,似乎连她也去劝过王丽妈。
“唉,丽丽真可怜,我记得她从小学习成绩就特别好,怎么摊上这么个娘,偏偏爹又没了。她现在学习成绩也很不错吧?”
“一直很好,”外婆道,“前两年,努力争取考上了县一中,我记得中考好像考了全县第几名来着,我忘了,反正全县十名以内。唉,这孩子真争气!”
李剑没想到王丽这些年会经历这么多,听了外婆的话他渐渐地开始同情起她来,他无法想象如果这些事情发生在他身上,他会变成什么样,恐怕早就被生活的重担挤压的不成人样了,而这一切却都发生在了一个花季少女身上。而另一方面,他又十分佩服王丽的坚强,他甚至觉得“坚强”这一性格特点,若是出现在女孩身上会比出现在男孩身上更能让一个人魅力无限,想到这里,他宁愿以欣赏而不是同情的眼光去重新认识王丽。
“可是,她心里一定无比痛苦与孤独吧!”李剑不禁自言自语道,他声音很小,外婆并没有听见。
洗完脸后,他又回到房间,拿起梳子,对着镜子把头发认认真真地疏了几遍,直到他觉得镜中的少年看起来风度翩翩,才满意地笑了笑,双颊露出一对浅浅的酒窝。
吃完早饭,李剑说要去王丽家看看,征得外公外婆同意后,便出门了。
王家湾这些年面貌骤变,早已非复当年模样,但李剑还是凭借着自己的往日记忆,一边回忆一边猜测着,寻到了村东头的那口池塘,池塘边一片小坡,一条小径沿着池塘埂直通坡上。坡顶一座红砖瓦房,房子边一株大柳树。
李剑一看那座房子,不用猜就知道是王丽家,因为跟五年前相比基本没什么变化,如果非说有的话,就是那株柳树变得更大更高更挺拔了。
李剑从池塘堤坝上沿着小径走向山坡,微风拂过面颊,显得特别清爽。池塘的堤岸一侧是一处碧绿的斜坡,上面长满了绿绿的青草。李剑还记得,小时候,每当春日的傍晚,他和王丽经常躺在这片斜坡上一边观看落日,一边聊着各自的梦想。他还记得上四年级的时候,有一次放学后,他们俩一块相约来到这里玩耍,当天他们特别开心,因为数学测验他们俩包揽了班里的前两名,王丽第一,李剑第二。当时王丽躺在草坪上,头枕双手,眼望天空,李剑坐在她的旁边,他们聊着聊着就聊到了将来想考什么大学。王丽无不憧憬地说她希望将来能上北京大学,去北京玩,不止是北京,她想去全国各地玩,因为她长这么大连县城都没出过,所以她特别想出省看看,还想将来能把全国游个遍,一边说一边笑了起来。她问李剑想考什么大学,李剑想了想,说他要考清华大学。李剑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他就知道北京这两所著名大学,王丽说了一所,他就索性说出另一所。其实当时两个小孩子对考大学基本没什么概念,他们只知道读书就一定要读到大学,至于谈理想,也就如过家家一般,随口说说而已。
王丽说:“你为什么不也考北京大学,那样我们不就在一个学校了吗,你傻啊?”
李剑一摸后脑勺,嘻嘻笑道:“哦,这样啊,那我也考北京大学,咱们到了大学也继续你考第一,我考第二。”
王丽疑惑道:“为什么是我考第一,不是你考第一?”
李剑笑道:“有你在我哪儿考的了第一啊,你哪次考试名次不在我前面?”
王丽笑道:“这倒是,那下次考试我让着你,也让你出出风头。”说着朝李剑眨眨眼睛,故意作出调皮可爱的样子。
“那敢情好!”李剑笑道。
上坡后,李剑就来到了王丽家大门口,门是开着的。房屋右侧是一个用石头垒起来的简陋的猪圈,上面搭着茅草,里面一头肥母猪正呼呼大睡。左侧是一条小径通往屋后山坳。屋前的空地也还宽敞,最外沿一根竹竿上晾晒着几件女性的衣物。
李剑一到门前边听到屋内传来一阵刺耳的争吵声。
“你这个死丫头,你老子死了你就反了天了,天天跟我吵,你非把你娘气死你就安心了!”听声音显是一个中年女子发出来的,而且从话语内容中,李剑猜的出这一定是王丽妈妈。
“谁气你了,谁气你了!让你早点起来,你天天睡到日上三竿,早饭不吃,你的胃病一辈子也好不了!”这声音李剑再熟悉不过了,是王丽的。
“我吃不下就不吃,你这死丫头片子,你还管起我来了,你书读哪儿去了,敢跟你娘这样说话!啊!我也不知道上辈子造了什么孽,生出你这么个没教养的死东西,别人女儿都知道对娘好,你呢,跟我像仇人一样!读了这么几年书,越读越反动了。当初就不该让你上高中,早早出去打工还好了,你哥也轻松点!死丫头!”女人语气越来越重。
“我哪点对你不好了,我伺候你吃伺候你喝,哪点对不住你了?我好声好气让你把药喝了,你不听,我知道你就是看不惯我!”
“我看不是我看不惯你,是你巴不得我死,熬个药熬得那么苦,怎么喝啊?你喝给我看看!”
“是你有病还是我有病?没听说过‘良药苦口利于病’吗?”
“就你懂得多,读了几年书在老娘面前显摆是吧!你不用显摆,我看你也没两年书读了,毕了业就出去打工算了,帮衬帮衬你哥。”
“你说这话有用吗,我读书用你的钱啦?”
“我到时就跟你哥说,让他把你带出去打工!我看你还能这么硬气?真是,养个女儿一点用都没有,就知道跟大人吵嘴。”
“你跟他说,看他听不听你的!”王丽继续争辩道。
两人你吵过来,我争过去,针锋相对,谁也不让谁。李剑在门外听得惊心动魄,不敢踏进门一步。很快争吵声停止了,李剑听得屋内安静了片刻,不知道到底要不要进去劝劝。正思虑间,突然又听屋里王丽沉闷地问了一句:“你的药到底喝不喝?”
“不喝!”她妈妈尖锐地回了一声。
“不喝算了!”王丽不屑一顾道。接着便听见屋内有人走动的声音,慢慢地,声音越来越近,像是出门来了。
李剑正不知所措,突然从屋里倒出来的不知什么水泼到了他身上,他惊得“啊”的一声。
“啊!”与此同时,门内也传出一声惊叫。
李剑一看,站在他面前的正是王丽。原来王丽刚刚泼出来的正是她给她妈妈熬的中药。
“李……李剑,你来了。”王丽有些不好意思道。
“我来看看你。”李剑勉强笑道。
“进来吧,我帮你擦擦,真是不好意思啊。”王丽非常惭愧地说道,一边跑到屋里拿了一块干净的抹布过来。
李剑走进堂屋,王丽开始给他擦拭衣服。
这时,王丽妈从一间耳房走出来,手里拿着一把锄头,看到李剑,顿住了,半天也没认出来,随口问了一句:“这谁啊?”
李剑看王丽妈跟过去相比身材要瘦削一些,王丽妈过去本就有些微胖,因此现如今也不算太瘦,体态反而更加匀称了。她依然像以往一样留着长头发,只不过多生了几根白发而已,可也算不上老,她的容貌在同龄农村女性中,绝对算是上乘。
王丽也懒的回答她,见她拿着锄头便问道:“你干嘛去?”
王丽妈瞥了女儿一眼道:“锄草去!”说着便扛起锄头走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