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妧一进曲氏的院子,便见堂廊下站了个人。那人着一袭月白色绣卷边云竹长袍,身形颀长,头发用一根白玉簪子高高束起,虽说看着儒雅俊秀,行为却未免过于粗俗了些。
裴妧蹙眉,上前询问:“三哥,你站这。”话未说完便听到堂内传来曲氏的呵斥声。
“趁早歇了你们那心思,我绝不会答应!府中适龄的有五个,凭什么要我的妧姐儿去?若说她是嫡女,那二房的滢姐儿呢!?你是他父亲,你舍得让她伏低做小在主母面前讨生活?从她出生至今,我把她捧在心尖娇养,一点委屈也不舍得让她受。
自古后院不太平,你若以为皇太孙府上与你一样妻妾和睦,便是大错,不然皇太孙为何多年只得了一个姐儿,你这是把妧姐儿往火坑里推呀!”曲氏越说越激动,眼眶竟红了。
裴大爷哑口无言,见一向通情达理,温婉端庄的妻子这般模样,不免有些吃惊。他哪里又舍得了,叹了声气道:“妧姐儿是你捧在心尖的孩子,修哥儿呢?你也知道若是没有功绩,这侯府我承袭便是伯府了,若是再无功绩,修哥儿便是白身。这你就忍心了?”
堂廊下,裴臻看向身边的裴妧,见她一脸平静,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大哥绝对没有这个意思!不然也不会偷偷让人给母亲传话,昨日我去找大哥也说过此事,大哥说他哪怕碌碌无为一生,也绝不让自家妹子去做妾,他不耻于此。”
裴妧点头,“我知道。”她心中很清楚长兄不是这样的人,只是父亲如何断定她进皇太孙府后,便能让家中人入仕
裴大爷见妻子沉默,又道:“修哥儿早慧,一直以来勤奋好学,无论寒冬腊月,五黄六月都不敢松懈。你也一直在旁鼓励他,说我儿如此聪慧努力,日后必有一番大作为。
后来,他年纪大了些,知道自己哪怕有一肚子学问也无所作为,你安慰他说会有办法的,他听了你的话未曾放弃。如今谁说到裴家大郎不是赞其文采过人,学识不凡的。可你我心中皆知,背后亦曾有人讥讽嘲笑他。”言罢,甩袖离去,这一出来便看到站在门外的裴妧二人。眉头一皱,“你们都听到了?”
裴妧福身,道:“父亲,女儿到了有一会。”言下之意是听到了。
裴臻有些慌张,他哪里想到偷听被裴大爷抓个正着。此时又见裴大爷目光如炬的盯着他,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父亲,孩儿不是故意要偷听的,孩儿甘愿受父亲责罚。”
裴大爷揉了揉眉心,对这个幼子当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看了眼旁边的裴妧,道:“多带些护卫,路上不安全。”说完大步离开。
裴臻见人走远,绷着的身子放松下来。见裴妧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轻咳了声,“时辰不早了,咱们进去与母亲辞别吧。”
裴妧往里走了几步,转头看向身后的裴臻,“三哥,你就这么怕父亲吗?”
“怕?我是怕父亲二话不说又关我禁闭,要知道你三哥我一天不出府,身上就不舒服。”
“是啊,一天不去百花楼寻乐子就不舒服。”
“你一个姑娘家家的总把青楼挂嘴边,我看你是讨打。”
裴妧坐在马车内,透过小窗看着外面。见侯府大门越来越远,想到方才离开时母亲一脸愁容,心中也是有些难受。
她不想为妾,却也不想嫁给平庸之人。那吴家六郎她听都没有听过,可见有多平庸。但凡有点才能者,早就传开了。她又哪里知道这吴家六郎是曲氏昨夜一宿能想到的最合适人选。
裴臻见她一脸郁色,安慰道:“母亲方才说的吴家六郎虽人平庸了些,但为人重情纯善,你若嫁过去必不会受委屈。”
“三哥,我不想嫁。”
“好,不想嫁便不嫁。想不想骑马?”
裴妧摇了摇头,“不想。”可见是心情不好到了极致。
裴臻闻言不再多说,安静的坐在一旁。他是个耐不住的性子,没过多久便出声让车夫停车,下了马车后吩咐身边小斯去喊裴妧身边的丫鬟过来,自己则翻身上马跟在马车旁。
太阳未落山前裴妧一行人赶到了曲府,路上虽遇到从汝南逃难而来的流民,却也相安无事。
马车稳稳的停在曲府大门,裴妧下了马车,看着那比自家府门要宽广威仪的曲府门庭,心中思绪万千。她自小便听外祖父说过广平侯府还没有没落时是何等的辉煌,如今却不及曲府半分。
这时,一个穿着褐色暗纹衣裳,圆脸的中年妇人上前,一脸和蔼道:“表少爷,表小姐。你们可算到了,老夫人刚还念叨着你们呢。”
裴妧当然认出了这妇人是曲老夫人身边最得力的林嬷嬷,微微一笑道:“嬷嬷,祖母身体近来可还好?”自及笄后,她便再没有来过曲府,算算日子,快半年了。
安阳曲氏一直以来子嗣凋零。到了如今的曲氏家主,裴妧的外祖父这竟一个哥儿也没有,姐儿倒是有九位。
曲老夫人生有四女,长大成人的却只有当朝贵妃与裴妧母亲曲氏。如今长女远在上京,膝下虽有一女,却从未见过。
从族中过继的曲老爷也远在上京任职,妻儿也跟了去,每年也只见那么一面,没什么感情。其余庶女生的孩子,她虽说没有不喜,却总觉得隔着一层。
是以,对曲氏所生的几个孩子格外疼爱,特别是裴妧,常常接来府上小住。
林嬷嬷见她关心曲老夫人,脸上笑意更深了,忙道:“好着呢,听到你们要过来,连胃口都好了些。”
裴妧一行人进府后,直接去了曲老太爷的院子。曲老太爷与曲老夫夫人正说着话呢,便听到丫鬟进来禀报人到了。只见率先走进来的是林嬷嬷,在她的身后跟着裴妧与裴臻两兄妹。
两兄妹规规矩矩的行完礼,曲老夫人招呼着裴妧上前,见她面庞红润,神采奕奕。昨日听到女儿派人传的话,她还有些担心,现在看来是多心了。
与此同时,裴妧也打量着二老,见他们精神足尚佳,不免也是有些放心。
曲老太爷摸了摸下巴上的白胡须,笑呵呵看着裴臻道:“这一路可累坏了吧,你母亲可还好?”
裴臻回:“回祖父,母亲一切安好。她让孙儿给二老带话,让二老多多保重身体,得空了她便来看望二老。”
曲老太爷连道三个“好”字,又看向裴妧,见她凑到妻子耳边不知说了什么,两人都一脸笑意。一个满脸皱纹,一个笑靥如花,不由有些感慨。
“妧姐儿,依你母亲的意思是尽快给你择一门佳婿,可有了人选?”
裴妧闻言,迟疑了会道:“今日出府前,母亲提了吴家六郎。”
“吴家?”,曲老夫人听到她说的话,想了想后,道:“这吴家世代书香,又有祖训,男子四十无子方可纳妾,加上府上关系简单,倒是个好的。”
曲老太爷确是有另一种看法,从他皱眉便知对此不满。
“吴家虽说是世代书香,府上关系简单,却是过得清贫。妧姐儿从小娇生惯养,哪里过得了那种日子。再者,只听过吴家二郎,倒是不曾听闻吴家六郎,想来连个秀才都不是。”曲老太爷说完看着裴妧问:“你何看法?”
“孙女不想嫁给平庸之人,已回绝母亲。”谈到自己的婚事,裴妧与一般女郎不同,脸上却是一点娇羞都没有,很是平静。
曲老太爷点了点头,道:“一直觉得你母亲聪慧,怎到了这事上糊涂了。她若是想要你嫁的好,只需与你姨母说上几句,现京中巴结你姨母的达官显贵可不少。再者你舅舅为礼部侍郎,让他掌掌眼给你挑个卓越出色男儿也是可的。”
裴臻在一旁听着,觉得很是有道理。便道:“祖父所言极是,我这便回府与母亲说一声。”
裴妧拦住他,“三哥,哪里需要你亲自去。再说也不急于一时,天色已晚,等你赶至侯府时母亲差不多也已歇下。”
曲老太爷点了点头,赞许道:“妧姐儿说的对,若你这般急着赶回去,你母亲怕是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裴臻道:“那…明日一早便让朝平回去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