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阴沉,乌云直欲压顶,苏乐伫立在山坡上,眼看着泥土一点点将达叔的棺木埋掉。
众人各自散去,死者已矣,活着的人却还得继续为生计奔波。
少年漫无目的地在寨中游荡,终于来到校场前。
为了应付随时可能发生的危险,山中村寨大多都组建了土兵或者庄丁之类的队伍,挑选寨中青壮加入,在闲暇时间进行一些基本的军事训练。
沐家寨也不例外,不仅组建了巡逻队,并且还在寨内西北角划出一块地,作为他们操练和演武的场所。
此外,沐氏专门指派了一位族老对十六岁以下的幼丁进行启蒙,传授他们一些基本的拳脚功夫。
开始众少年还兴趣盎然,但很快就大失所望,因为这位族老每日清晨只来打一套拳,耍一趟刀,练完就自顾回家歇息,好坏任凭各人去学。
时间一长,大伙便觉得沐老其实没啥真本事,难免心中渐生懈怠,最后也就没有几个人愿意一大早过来苦练了。
阿乐算是这群少年当中学得最认真的,每日风雨无阻,数年下来,自觉受益匪浅,别的不说,光身手就比旁人灵活许多。
沐老见少年肯下苦功,言语之间又谦恭,对他倒有几分另眼相看,不但偶尔指点几句,还传授过他一些粗浅的锻体方法。
今天早上苏乐因为参加达叔的葬礼,所以没有前去练武,但习惯使然,他终究还是来到了校场上。
在校场中间练拳木桩处,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负手而立。
“沐老?”
少年心中有些惊讶,这个时候他应该早就离开了才对。
他快步上前,恭敬行礼后才说道:“不知老师在此,可是有事吩咐小子去做?”
沐老打量了少年几眼,开口问道:“吾见你心神不宁,是因何事烦恼?”
苏乐微微一怔,心想:“寨子里面左右也就两百来户人家,平时屁大点事都崩得满寨响,昨天闹得这样大的声势,您老人家当真不知?”
不过他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道:“达叔不幸被青竹寨的恶人所害,小子恨自己年幼力弱,无法相救,因此愤懑。”
沐老微微点头,叹道:“此事吾亦知晓,当初阿达练武颇有天份,可惜缺少机缘,终究未能入门——这也是他的命数!”
苏乐听得似懂非懂,突然心中灵机一动,沐老今日话中有话,恐怕是专门说给我听的。
他试探道:“小子虽然驽钝,但也志在武途,苦于没有门路,冒昧请老师指点迷津。”
沐老手拈胡须,微笑不语。
苏乐见状,连忙拜倒:“弟子恳请老师传授上乘武艺,若能习得一招半式,终生不敢忘怀恩德!”
沐老闻言莞尔:“哪里有什么恩德?你这小子倒是伶俐!”
苏乐趁热打铁,往地上重重磕了几个头,长拜不起。
沐老伸手一拂,少年顿感一股大力涌至,竟身不由己地站起身来。
沐老稍作沉吟,开口道:“未经族长允许,本家功法不得外传,不过吾年少时曾游历天下,偶然习得半套武技,正合你用。”
他将长袍掖在腰间,低喝道:“吾只教一遍,你且看好!”
随即松肩沉肘,一气呵成打出套连环掌法。
苏乐连忙凝神细观,只见老者身形飘飘洒洒,如清风拂柳,聚合不定,迟缓处运转舒展如绵,连而不断,暴起时迅若闪电,即便于方寸之间发力,拳劲亦有破空之声。
待一套掌法堪堪打完之际,他突然反手一挥,轻描淡写地拂在身后木桩顶端,只听“嘭”地一声闷响,那根桩子丝毫没有晃动,却生生矮了数寸!
苏乐大骇,瞪着那根木桩半响作声不得,这一掌若是拍在自己头上,哪里还有命在!
沐老徐徐收功,转身对少年道:“此掌法名曰拂风掌,乃是少阳山万寿宫的绝学,习练时务求身随步变、掌随身换,内蓄刚劲、外现绵柔,刚柔相济、蕴攻于守!
这二十四字真言便是拳意总纲,你要牢牢记住!”
苏乐点头表示已经记下了,沐老又将掌法招式拆开,逐一讲解发力技巧以及衍生出的变化,足足说了小半日,方才粗略讲完。
见日头已过正中,沐老拿起一旁的竹筒,饮了口清水,方道:“吾年老,前日已向族长告了假,今后便不再来此,你要勤加练习,不可松懈。”
苏乐吃了一惊:“不再来了?老师欲往何处?”
沐老从怀中掏出一本册子,递给少年:“这是我习练此掌法心得和自行推测的一些行功运气法门,今后可能对你有用。”
苏乐接过册子,疑惑地问:“什么是行功运气之法?”
沐老摇摇头,反问道:“依你之见,何为武功?”
这个问题顿时将少年问住,不知该如何回答。
好在老者并非是要他的答案,接着讲道:“所谓武功,武为搏击之术,功为大道之法!世间武技,任你招数如何精妙,若无相应的功法配合,不过是无源之水,无根之木罢了!”
这下少年听明白了,连忙问道:“老师说的可是内功?”
“内功?”
沐老抚须道:“你这么说倒也没错,武者凝聚气血化为真气,以真气开辟气海、蓄养真元,内功两字,倒也贴切。”
苏乐睁大了眼睛:“这世上真有丹田真气之类的东西?”
沐老失笑道:“你自小居住在深山中,不知道这些也属正常,欲蓄真气,必须得修炼功法秘籍,不然除非你是仙人转世先天之体,否则休想入道!”
苏乐还欲再问,沐老低喝道:“好了!今日吾已说得太多,命里有时,以后自然知晓,一切都是缘法!”
言毕不再理睬,竟自飘然而去。
苏乐在原地愣了片刻,暗忖道:“沐老特地传授我武技,不知是何缘故?无论如何,受了他的恩惠,日后总得还上这个人情!”
但今天最大的收获,还在于知晓了这世间确实存在高深武学。
不过自己并非沐家子弟,想要修炼内功,还得另寻他法。
时候已经不早,苏乐小心地收好册子,快步往回走去,还没到家门口,远远地就望见阿七蹲在自家竹楼下面。
也许是等得太久了,小七正盯着地上的虫蚁出神,听到脚步声靠近,才抬起头来。
“阿乐哥,你去哪里了?”
小七怯怯地问道,他的眼睛浮肿,脸色还有些悲戚。
苏乐在心里叹了口气,虽然并没有人因为昨天的事情怪罪小七,但他仍然十分自责,认为是自己太不小心,惹来了祸事,连累了大家不说,最后还害了达叔的性命。
不过苏乐并不打算安慰他什么,有的事情,终究还得自己去想明白了才行。
他用平常的语气答道:“左右无事可做,索性去校场上打了套拳,你呢?”
小七揉揉眼睛说:“不知你听说没,婶子昨日当着大伙的面,铰掉了自己的头发。”
“哦?”
苏乐佯装不知,“有这样的事情?”
小七点点头说:“是真的,寨子里都传开了,阿娘回家直掉眼泪,说她年纪轻轻一个寡妇,又拖着两个幼童,以后都不知道怎么过。”
苏乐听了他的话后默然无语,按晋国风俗,失去丈夫的年轻女子若剪掉自己的头发放进棺材,便是决心要为亡夫守寡一世。
然而在山中谋生本就是件艰难的事情,达叔家又没有太多积蓄,可以想象孤儿寡母今后的生活将会何等困窘。
还未等他说什么,只听小七接着说道:“那只豹崽我带回来了,还没死。”
“什么?”
“就是昨日我们抓住的那只豹崽……”
苏乐睁大眼睛,从上到下仔细把小七看了一遍,看得他心里发毛。
“乐哥……你咋了?”
“你带着豹崽一路跑回来的?”
小七点点头:“嗯,一开始闹腾得厉害,后来没声气了,我还寻思着给憋死了,结果到寨子打开口袋差点又被咬。”
苏乐不由得有几分佩服这家伙,随口问道:“现在哪里?”
小七道:“栓在我家牛棚里,你要不要去看看?”
他这么一说,苏乐也起了兴致:“走,去看看!”
当下也顾不得吃饭,两人兴冲冲地来到小七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