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眼前熟悉到已经刻入灵魂的面容,贾玉的眼神从茫然逐渐变得激动。他用力地扭动着身子,却调动不起丝毫真气,只能带动着一身的锁链,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贾玉张开了嘴,却因为太久没有开口了,将下唇的皮肉撕下,一时间血流不止。贾玉顾不上这些,急切地说道:“快离开,危险。”
贾玉的声音因为一年的沉默,变得异常嘶哑,以至于余白对此都有些陌生了。但是,他话语中的关切,带着他不善组织言语的习惯,保留到了现在。
余白眼眶通红,泪水止不住地流。他上前保住了贾玉,哽咽着说道:“没事,老师,你不用担心。我现在很安全,是我主动来这里看你的。”
在余白的安抚下,贾玉逐渐恢复了平静,眼神柔和地看着面前的余白。
一旁的陈知报微微叹了口气,默默退出了囚牢,将门带上了。
囚室之中,便只剩下师徒二人。两人久久没有说话,都在享受着这场珍贵的重逢。
许久之后,余白轻声说道:“老师,是我拖累了你,让你受苦了。”贾玉仰了仰头,不让自己的眼泪夺眶而出,说道:“没事,不怪你,你安全,就好。”
余白点了点头,松开了自己的双手,站在贾玉能看清楚自己样子的地方,抬起头看着贾玉,脸上努力绽出一抹笑容,眼泪却是那样不争气地从两颊流了下去。
贾玉神色恍惚,喃喃道:“长大了。”
余白点了点头,轻声地把自己这一年的经历一一告知了他。贾玉没有打断他,只是那样静静地听着,嘴角挂起一抹笑意。
余白说了自己是如何从无涧崖下生还,又是如何遇见了林洛,跟着他到了江南,见到了许久未见的李树白。他说了自己住入了国公府,遇见了江澜。听到这里,贾玉也发出了一声会心的笑声,眼中满是和蔼。
余白说了自己在国公寿宴上遇到了南阳刺客,说了自己是如何应对敌人,救下了江逢南。听到这里,贾玉目露欣慰,原来自己的弟子已经能够保护好自己了。
当余白说到自己被南阳刺客盯上,被引诱出国公府险些死去,贾玉面露担忧,好几次想出声询问,最后还是忍住了,静静地听着他把话说完。果然,有一位前辈出手,将将死的他救了回来。听到这里,贾玉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好像是自己亲身经历一般。
因为囚牢外有人听着,余白怕暴露了自己与侯颜的关系,所以对于与他的相处只是一笔带过,并没有多说。
余白停了一下,继续说了自己跟随着江南士子来到了白帝城,住入了相国府,经受了青龙的刺杀,与林仲殊的谈话和与白月初的见面。最后,他就来到了这天牢之中,见到了自己日夜担忧的老师。
一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了。余白独自一人,在陌生的江南,在陌生的白帝城,走到了现在,走到了贾玉的面前。
因为现在贾玉体内没有了一丝一毫的真气,所以也看不出余白的境界。不过听到余白刚刚说了他已经踏入了破甲境界,贾玉眼中的欣慰更甚,又说了一句:“长大了啊……”
接下来,两人又陷入了无声的注视之中,只是,此时无声胜却有声。
白帝城内城,却没有在天牢深处这件囚室之中那样温馨和谐。余白突然失去了踪迹,让相国府乱了套。不断有武道高深的高手从相府中闪身而出,朝四面八方散开,去寻找那位不让人省心的皇子殿下。
当然,这些人是不知道自己要找的这个人是什么身份,只知道他是相府来自江南的一位客人。虽然奇怪,但是也只能遵从林仲殊的命令,外出寻找。
甚至,就连白月初所在的寝宫,林仲殊都派出了那名叫做“若若”的侍女前去看了看。只是她来晚了一步,终究还是一无所获。
毕竟,谁能想到,余白他竟然会在深夜跟着朱雀来到了白帝城外的天牢之中?
林仲殊站在自己的卧房外,只是身着睡衣,冒着初春的夜风,仰头看着头顶的一轮明月,等着余白的消息。
根据下属禀报,余白是自己主动出了相府并且突然消失了的。这让林仲殊有点不安。他倒是不担心余白的安危。
只是,他派遣出的那些暗中跟随余白的侍卫中,甚至还有一位踏入障目境界的武道高手,就算是放眼神州,都是一位高手。余白能够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突然消失,只能是因为有高人将他带走了。
泰山绝顶级别的高手!
一位泰山境界的武道高手,必然会给他的棋局带来巨大的变数。可是他在林仲殊身边的暗线汇报了,青龙现在就在将军府中,并没有外出过。
既然不是青龙,也不可能是白虎,那么白帝城中,还隐藏着至少一位泰山绝顶级别的高手。想到这里,以林仲殊的谋算,都开始感到麻烦了。就算他再老谋深算,再才智近妖,也只是一介文人,难以控制那种级别的武道高手。
这也是他依赖杨承翼的地方。
下属陆续带来没有找到的结果,让他渐渐开始烦躁了起来。
天牢之内,余白丝毫不止,因为自己的突然消失,白帝城内城已经开始热闹了起来。他只想抓紧每一秒和老师相处的时光,不想考虑其他事情。
可惜,注定没有多少时间留给他们师徒两人相处下去。朱雀打开了囚室的大门,冷声提醒道:“差不多该走了,继续在这里待下去,就会有被发现的风险。”
余白没有多说什么,不舍地看了贾玉一眼。贾玉也是看着他,眼中满满的柔和,轻声说道:“走吧,不用担心,我很好。”余白笑着点点头,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继续留在这里婆婆妈妈的只会徒增伤感,倒不如干脆地离去。
余白让自己的身形不颤抖,快步朝天牢外走去,留给贾玉一个坚定的背影。老师,我一定会把你救出来!余白暗自说道,目光坚决。
朱雀面色复杂地看着还不舍得收起视线的贾玉,问道:“值得吗?”
贾玉收回了自己的目光,重新低下了头,说了一句:“你不懂……”说完,他又一次陷入了死寂的沉睡之中,不再理会一旁脸色难看的朱雀。
朱雀冷哼一声,闪身离开了囚室,追向了前方的余白。
陈知报一直在旁边默默地看着这一切,没有说话,不知道在思索着什么。囚室的铁门再一次重重关上,留在囚室中的,只有时而传来的滴水声,还有贾玉那具近若死尸的躯体。
没有发生什么意外。余白跟着朱雀一路出了天牢,朝白帝城去了。
走出了许久,朱雀也确定了没有人尾随。余白一把扯下罩在自己身上的黑色斗篷,递给了身旁的朱雀。朱雀随手接过,收了起来。
余白突然说了一句:“你难道不觉得,穿上这斗篷,好像更容易引人注目吗?”朱雀一愣,好像是这个道理,不过也没有多说,只是静静地带路。
将余白带到了白帝城内城外,朱雀就离开了。显然也是知道,现在城内可能有多方势力正在找寻余白,自己继续跟着有暴露的风险。
余白也是清楚这件事情,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绪,走向了那扇熟悉的内城城门。
城门外站着几位轮值的禁卫,显然是接到了林仲殊的命令,一看到余白,就上前站在了他的身边,同时让人去禀报林仲殊了。
余白脸色平静,安静地等待着林仲殊的到来。结果林仲殊没有得到,反而是等到了一脸怪异地看着他的白虎。
白虎上下打量了余白一番,见他安然无恙,一脸平静,像是一个没事人一样,不由得摇了摇头,说道:“殿下请跟我走吧,相国大人在相府等着你。”
也不由余白说什么,直接带起了他,飞速朝相府闪身而去。
相府的侍卫也没有阻拦,由得他们从相府的屋顶上疾驰而过,落向林仲殊的卧房。将余白带到了林仲殊的面前后,白虎就离去了,让两人单独说几句话。
林仲殊穿着轻薄的睡衣,在屋外等了几个时辰,终于是等到了余白,紧绷的身体放松了下来,眼神担忧地看着余白,苦笑道:“殿下突然失踪,可是差点将老臣吓死了,好在先皇庇佑,让殿下安然无恙地回来了。”
余白经历了这么多,自然不会相信这只老狐狸的关切,不过他还是一脸感到地行礼,说道:“真是难为相国大人了。我只是觉得烦闷,想自己一个人出去走走,没想到惊扰了相国大人,还请见谅。”
林仲殊好像是没有听出他话语中,对自己派人跟踪他这件事的讽刺,一时间老泪纵横,说道:“老臣受累还是其次的。只是,殿下可莫要再次突然失踪了,万一出现了危险,老臣万死难辞其咎。”
一大一小两只狐狸就这样说着话,场面十分温馨。
余白只是说自己想出去走走,才突然消失,并没有透露丝毫今晚发生的事情。林仲殊也是清楚他在扯淡,明明就是有泰山境界的高手将他带走了,不知道今晚做了什么。
可是林仲殊也是知道,自己是不可能从这位皇子殿下的口中得知事情的真相,所以也只能这般和他说着一些话,之后便让人将他安全地送到院子之中。
院子之中,江逢南焦急地踱步,见到余白跟着一群侍卫回来了,不由得大喜过望,连忙上前迎接。
把人送到后,诸多侍卫也是纷纷离去。
江逢南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苦笑着说道:“小友可真是太不让人省心了,为什么要自己一个人偷偷跑出相府呢?相国大人和我说了,最近白帝城不太安定。万一小友遇到了危险,那老夫该怎么办?澜澜又该怎么办?”
听到江澜的名字,余白难得的脸红了一下,连忙告罪,声称自己下次不会了。
江逢南意味深长地看了他几眼,没有多说什么,又叮嘱了几句,就打着哈欠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之中睡下了。
夜色已经浓到快要滴出墨汁,刚刚还有些热闹的白帝城渐渐恢复了平静。王公贵族们不知道这位相国大人突然是怎么了,搞出这么大的动静。现在见他终于是收了神通,也是松了口气,继续进入梦乡。
白帝城内城另一侧的将军府中,杨承翼点了一支昏暗的烛火,借着微弱的光看着一本已经发黄的书籍,一直看到了现在。
这时,一道身影出现在了他的身旁,在他耳边说了一句什么,便消失不见。
杨承翼放下了书籍,像是一位困倦的老人一般伸了个懒腰,起身缓步朝自己的寝殿走去。
寝殿外,若若已经等了许久了,欠身柔声说道:“将军可是要歇息了?”
杨承翼看了看她的脸,淡淡地说道:“嗯……”若若好奇地问道:“将军今晚怎么突然来了兴致,一直看书看到了现在?”
杨承翼没有回答,径直推开了房门,一个人走进了那昏暗的寝殿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