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白点了点头,轻声说道:“嗯……我知道了。”侯颜见他终于放弃了刺杀杨承翼的打算,也是松了一口气,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还是有些不安。
可是余白怎么可能因此就放弃?的确,杨承翼的强大给了他很大的阴影。可是深负血海深仇的他,不能因为畏惧敌人的强大就违背自己的内心,辜负父母和师傅的在天之灵。
侯颜又交代了余白几句,见他沉默不语,也只能叹了一口气,闪身离开了。
来自杨承翼的压力和知晓侯颜身份带来的打击,让余白又一次陷入了深深的迷茫。说到底他只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十五岁少年,现在肩负的使命与背负的压力,对于他而言,确实是太沉重了。
现在的他,身边没有了余烨,没有了刘毕,甚至连侯颜也失去了。他再也没有办法躲在在乎自己的人的身后,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奢华的安宁。
雨慢慢停了,晨辉透过重重竹叶,洒在院子之中。
余白睁开眼睛,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经过一夜静心吐纳,他的内心也逐渐恢复了平静。现在的他已经不恨侯颜了,他知道侯颜对他并没有恶意,相反还对他无比关切。这份关切对于他这种不能相信任何人的人来说,实在是太珍贵了。
尽管他是害死自己师傅的直接凶手,可是半年来的相处,让余白没有办法对他产生恨意,自然也就没有办法想着杀他报仇了。
余白只能把这种复杂的情感压在心底,不去让自己想这些事情。至于那杨承翼,余白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努力变强,终有一天能够战胜他。
那晚过后,余白成熟了许多。本就沉默寡言的他,话变得更少了。在这方寸小院子继续过着枯燥但充实的生活。自从那天江澜对他吐露心意后,可能是害羞的缘故,很少来找他。余白也不是主动的人,与她见面的次数也就少了下来。
而知道侯颜的身份后,两人就再也没有见过面了。余白没有再去给老人送酒,老人也再也没有来院子找过余白。两人就这样陷入了一种可怕的默契之中,一晃就过去了好几个月,江南也就这样进入了冬天。
这几个月内,余白已经彻底静下心来,好似忘记了肩负的仇恨,忘记了自己的身世。可惜的是,他的武道境界始终就停留在登堂极境,始终无法破入破甲境界。
可是余白好似对此毫不在意,依然继续着他那规律的生活。
这天江南下雪了,从白天下到晚上,却是越下越紧,丝毫没有减弱的架势。城外村落中的村民都是喜悦万分,期待着来年的风调雨顺和硕果累累。
地上的积雪渐渐深了,连余白院中的竹叶上,也堆砌了厚厚白雪。余白可没有像江南才子佳人那样的闲情逸致,出门去一赏雪景,去唱那“落尽琼花天不惜,封他梅蕊玉无香”。他只是如同往常一般在屋内修炼吐纳,好似对屋外的一切都满不在乎。
余白现在的状态很奇妙,体内真气运转得越来越快了。他隐隐约约有一种感觉,一种抓住什么东西的感觉。只是始终有那么一道障碍阻挡着他,让他难以抓住那一丝明悟。
余白对此也不焦急,只是放空自己的内心,去感悟天地之间属于自己的那份至理。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一声清脆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像是在清池中滴入了一滴墨水。瞬间,他破开了重重混沌,看到了他苦苦追寻了一年的东西。
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声。
那飞雪玉花,何以从九天飘落,压折那任尔东西南北风的翠竹?那虚渺真气,何以从体内脱胎而出,破开那坚如磐石的铠甲?
无意识地,余白推开房门,屋外的风夹着雪像是找到了宣泄口一般,疯狂地向屋内涌去。余白轻轻地把门带上,缓缓走到了小院中间,愣愣地看着院子被飞雪染成白玉的竹林,身上流露出一种出尘的意蕴。
不知不觉间,真气从他体内涌出,伴着他绵柔悠长的吐纳,在体外按照他的意愿运行了一周后,再次流入体内,形成了一个完美的循环。
就这样,那漫天飞雪,竟是没有一片能够落到他的身上。他周身的那一方天地,竟是生机勃勃充满春意。一丝明悟就那样出现在了他的心中,眼神恢复清明,嘴角不由得露出了一抹会心的微笑。
他并作剑指,朝四周随性的划去,带动那漫天飞雪也跟着他狂涌。他的剑舞越来越快,渐渐快到只能看见一道模糊的身影飞舞在那一片白茫茫之间,像是醉酒的诗人在纸上挥洒着自己的千古绝句。
余白忽然止住了舞动的身形,剑指隔空划向不远处的竹林。竹林一阵颤动,抖落了积了一天一夜的学。有几根竹子被离体的真气拦腰截断,缓缓倒在地上。
余白又一次陷入了感悟之中,真气毫不停歇地在体外流转,像是孩童找到了新地方一样,尽情地欢呼雀跃着。
雪终于止住了,天边也开始隐隐泛着白光。
余白依旧沉醉在既入破甲境界的快感之中,直到一声清脆的呼唤从远处传来,将他拉回现实之中。
他嘴角挂着一丝微笑,温柔地看着远处那缓缓走来的身影。江澜穿着一件红色的裘衣御寒,小心翼翼地踩着积雪走来,好似那红梅卧雪,让这片白茫茫的天地间平添了一丝意外的美感。
江澜很自然地牵起余白的手,拉着他出院子去了。她眼中满是小女孩的兴奋之情,在雪地上和余白尽情嬉闹着。
余白也是颇为愉快,陪着她打雪仗,堆雪人,好似天地间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他们两个富有地好像拥有了整个冬天。
两人都没有多说什么话,只是那样静静地陪着对方,享受着这份宁静中的美好。
余白找到了江逢南,向他表明了自己愿意一起去白帝城。
他现在已经踏入了破甲境界,较之以往也是强大了数倍,自保能力也是强了许多。况且就像他说的那样,堂堂云雀的令主怎么会去关注一个随行的小小琴师?只要他低调一些,应该还是安全的。
并且,白帝城是他一切开始的地方,那里承载着关于他的太多太多的东西了,他必须要去那里一趟。贾玉为了保护他,被重伤入狱,备受折磨。他也不能放任老师不管不顾,必须去白帝城找机会就出老师。
江逢南惊讶地问道:“小友不是不打算随我去帝都吗?为何突然改变了注意?”余白行礼,说道:“我只是觉得自己十几年都缩居在一方蜀地,没有见识过外面世界的繁华,就像一只井底之蛙。如今有机会前往神州最为繁华的白帝城,我自然也是不能错过。”
江逢南抚了抚胡须,笑道:“小友谦虚了。即有李仙人那样的师叔,怎么会是井底之蛙?不过那白帝城却实比之苇名城还要繁华百倍,想是不会让小友你失望。”
两人又是如此客套地闲聊了几句,便是定下了让余白一同前往白帝城。
步入破甲境界之后,滞塞了许久的武道也是畅通了起来。这倒是让余白舒心许多,专心修炼不管外物。
江南又下了几次雪,只是都没有那天那么盛大。沉积了一个冬天的冰雪,随着冬去春来,渐渐开始融化了。村中农民又开始了新的一年的耕作,这时也就快到士子赴白帝城赶考的时间了。
车队的马车早已备好,停在了苇名城外的官道上,等着士子们的到来。
这天,苇名城外聚集了许多人,大多都是来送自家的士子去考试的家属。有高官富甲的子弟,衣着华贵,满脸无所谓地听着父母的絮絮叨叨;有寒门学子,眼神坚定地对自己的亲人许下高中状元,光荣返乡的誓言。
临行前,江澜也是依依不舍地向余白作别。她是女儿身,虽是国公之女,可是也不好随着诸多士子去远在千里之外的白帝城。
余白也是耐心地安慰,说:“我们此去也就两三个月,很快就会回来了。”纵使江澜如何不舍,也只能乖乖点头答应。
江逢南这段时间倒是越发喜欢这个小女儿了。虽然他对江澜的母亲并没有什么感情,但是这个女儿的赤子之心还是让他赞叹不已。毕竟,身为国公的他,有一份纯粹的父女亲情实在是太难得了。当然,这里面也有余白的原因在内。
与余白说了很多话后,江澜转而找到江逢南,也是由衷地表明了自己的不舍。一番作别后,车队也到了出发的时辰了。
余白借着李树白的背景,倒是自己有了一辆颇为豪华的马车。经下人引路,他很快就登上了属于自己的马车。
上车后,他愣了一下,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不让外面的人看出异常,静静地坐在车内。车队开始了出发,偶有摇晃,他也是很快就适应过来。
马车上有一个包袱,不知道是谁放在这里的。余白好奇地打开,发现里面有着几张人皮面具和一些瓶瓶罐罐的东西。里面夹带着一纸书信,他好奇地拿起来读了起来,心中涌过一片暖流,耳边仿佛回响着那个老人刺耳的声音。
小家伙,我就知道你还是不死心,想要去白帝城找死。这里有几张面具,能改变你的容貌,是老头年轻时闯荡江湖的时候用过的。戴上它,就算是泰山绝顶高手,只要不仔细区分,是看不出问题的。还有那些毒药,都是老头这几个月赶出来的,效用都写在后面了。遇到危险的时候,就给那些人下药。老头的毒,就算是泰山绝顶沾上了都不会好受。那些婆婆妈妈的话老头就不说了,记得要好好活着,不要死了。
余白的眼睛渐渐湿润,嘴角浮现一抹微笑。
去年春天,他坐着马车,来到了这一方江南,对自己的未来充满迷茫。而如今,他也是如此,坐着马车,听着马车辗转,前往那个他陌生却又无比熟悉的白帝城。
前方又是一片茫茫未知的命运,只是这一次,他昂扬着向它迎面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