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当我睁开眼,眼前是陌生的天花板,阳光已经洒入屋内。仿佛是经历了一个长长的梦,我的脑子里一片混乱。
“小黑,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刚过卯时,您不需要再睡一会儿吗?”
我坐起身来,揉了揉眼睛,说:“不了,今天我想出去转转,昨晚只是他单方面的陈述,一些细节我还是要自己去确认一下。”
“好,那我去叫婢女把早餐送过来。”
“嗯,连木他们怎么样了?”我换上了一件蓝色锻袍,才刚刚出门不到一天,就破了一件衣服,早知道就多带一些了。
“外伤没什么大碍了,内伤再调理几天就可以了。”
这时,几声敲门声响起,“少年,您起了吗?”是连木的声音,听上去伤势已无大碍,正好,等下还要一起去拜见一下这座府邸的主人。于是,我们便一起用过早饭,在小玉的带领下,前往城主大人的住所。
廊腰缦回,婢女在前方领着路,小花跟在队伍的最后,乌溜溜的双眼睁的大大的,想要把看到的一切都记在心里,这是她第一次看见这么大的庭院,这么长的走廊,这里的花是五颜六色的,这里的草是整整齐齐的,这里的水池清澈见底,还有这里的早饭,比她平时吃的要好上几倍,她还偷偷把剩在桌上的几个肉包子藏在口袋里,这可不能浪费了,她心中这样想到。穿过一扇又一扇的拱门,转过一个又一个的回廊,当她觉得已经要认不清方向的时候,走在最前面的婢女突然停了下来。
“小玉,好久不见啊。”她看见小玉的身体抖了一下,朝迎面走来的一个人行了一个礼:“见过二公子。”刚才说话的人是一个年青男子,身穿紫色锻袍,腰间挂着一块墨绿色的玉佩,面目俊美,神情傲然。可是这声音却让她心生厌恶,尾音拖得老长,充满着鄙夷与戏谑。
他的脸和小玉靠的极近,那眼神仿佛是在欣赏笼中的猎物一般。小玉低着头,手紧紧的攥着衣角,不敢出声。
他的手抚摸着小玉的脸庞,在她耳边轻轻说道:“那天你走了,我和你的几个姐妹可是玩的很开心啊!。”她的脸变的惨白,死死咬着的嘴唇,已经渗出了一丝殷红。
“在下江铭,见过二公子。”
他的脸立刻阴沉了下来,身上散发出的灵力也变得暴躁起来,“你是什么东西?”
“我说过了,在下江铭。”
“我是问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来打扰本少爷找乐子?”他一掌劈了过去,并没有打算听面前的人继续说下去,敢阻扰他的人必须付出代价,这是他一向的原则。
太慢了,掌风看似强劲,力量缺太过涣散,我向左一侧,轻松的躲过了这出其不意的一掌。
“小崽子,你完蛋了,本来想教训你一下就算了,你居然还敢躲。”他的手臂上隐隐散发出金色的光芒,刻在上面的一道符文在那一瞬间被激活,一拳挥出,一只青眼白虎的形已经全然显现,裹着拳头呼啸而至。
我从容的侧过身子,和那一拳擦肩而过,轰的一声,后方的白墙被砸出了一个大洞。
“有种就别躲躲藏藏!吼啊啊啊啊!”他俊美的脸庞变得狰狞起来,数道拳影尽数打出,不断的有砖石变得粉碎,可是却依然没有见到他想看见的那一幕。
“给我停下!”一声冷呵使他的动作突然顿了顿,停在了半空中,他的表情也变得十分古怪,烦躁,以及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被发现了的恐惧和窘迫。
“江公子是我的客人,你在做什么?”木芷箐缓缓走来,每一步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我——”他欲言又止,看了看瘫在一旁的婢女,咽下了已经到嘴边的话。
“还不给我向江公子道歉!”
“姐,我凭什么要向他道歉?况且我也没伤着他啊!”他的目光看向另一侧,说道。
木芷箐只是面带微笑的看着他,却让人背脊发寒。
“江公子,刚才得罪了!”他怒道。
“我觉得你真正该道歉的人是小玉。”小花在一旁看不下去了,愤怒的说道。
他嗤之以鼻地哼了一声,道:“我先告辞了!”
“江公子,刚才多有得罪了,他是我二弟木秋霖。”木芷箐刚才的威严已经全然散去,变回了那个从容温婉的大小姐。
“无妨,只是相互切磋罢了,令弟身上的符文是出自大家之手吧。”
“是的,是我父亲的一个故人,大家随我来吧,我带你们去见我的父亲。”
我也没有再追问下去,不过看那符文的样式,至少是出自申级符文师之手,看来木家能在这坤山城稳坐城主之位百年之久,不是没有道理的。之后,我们随她去了书房,和城主也就是她父亲相互寒暄了一会儿,待离开的时候,已经接近晌午了。
坤山城的正大街上,人流虽然比昨天晚上多了不少,但是已经没有印象中那样的繁华。
“小花,上午在长廊上你不应该插话。”连木斥责道。
“为什么?明明小玉才是受害者,明明她什么都没有做错,为什么却连一句加害者的道歉都得不到?”小花感觉心中有一股气堵在心口,现在终于一股脑的发泄了出来,“还有那个木小姐,明明她一切都看在眼里,明明小玉就在她的旁边,可是她却没有正眼看她一眼,放任她弟弟的所作所为,这样的事情在木府已经发生过多少次了,我简直不敢想象!”
“可是这就是现实,因为她只是一个没有灵力的普通人,她什么都做不了,当她踏进木府的那一刻,她就应该做好了这样的觉悟,这是她自己的选择。”连木无奈的说道。
“不,这不是,没有选项的选择才不是选择!”
连木一时语塞。“哈哈哈哈,连木,看来你还没有你妹妹想的透彻。”我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道。
“少爷,你也觉得木家少爷应该向小玉道歉?”连木疑惑道。
“为什么你觉得他不应该道歉?因为他是一个有灵力的修仙者,而她只是一个没有灵力的普通人?还是因为他是木家的二少爷,而她是木家的婢女。”
“这不是都一样吗?”
“不一样的,小花的观点其实就是站在前一个原因的立场,而你是站在后一个。”
“少爷,你这样一说我的有点不明白了,所以到底他该不该道歉啊?”小花和连木对看了一眼,都陷入了困惑。
“哈哈,别急,我想等下有人会解释的更加透彻,你们看,我们已经到了。”我指了指前面的那个简陋的寺庙。连木和小花这时才回过神来,发现他们已经来到了坤山城的外城区,普通居民聚集生活的地方。
眼前的建筑说是一个寺庙,其实和一个破瓦房没什么区别,仿佛一碰就碎的外墙上只能依稀辨认出红色的染料,门上的牌匾也早已经不见了踪迹,被人用炭灰歪歪扭扭的描了几个大字:希音寺。断断续续的讲话声从里面传出,虽然听的不算真切,却让人如沐春风。
寺庙里还算宽敞,许多衣着简陋的人围着讲台席地而坐,讲台的前方是一块黄色的粗布,上面用苍劲的笔力写着“翛羽会”几个大字,桌子上放着一个茶壶和一只茶杯,后方,一个身着青色衣衫的男子正在讲授教义,不粗不细的眉毛,一张四方的国字脸,颇有风霜之色。他的声音浑厚有力,不带半分的威势,如一股娟娟细流,令人忍不住想要去倾听。
我们找了一个角落的位置,学着其他人的样子席地而坐。本以为进来的那一刻会引来别人的瞩目,但是真实的状况是并没有人理会我们,大家都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仔细听着讲师抑扬顿挫的声音。
我决定明目张胆地用灵力扫过全场,看看这里的人是不是都是普通人,结果却令我有些惊讶,座下的人大概有一百多个,虽然是以普通人为主,但是却不乏修仙者,甚至还有几个已经接近巳级,而这个在讲台上侃侃而谈的教士,是一位不折不扣的午级强者。在感受到我的灵力探测后,座下的修仙者对我投来了鄙夷的目光,而讲台上的那人只是微笑的向我点了点头,仿佛没事一般,继续他的传道。
“……我们不能因为看见有些人极具耐心地忍受着奴役之苦,便认为人类天生具有一种被奴役的自然倾向。正如一匹桀骜不驯的野马会竖起鬃毛,四脚跺地,猛烈地挣扎着冲向唯一的出口,而一批训练有素的马则会耐心地忍受着长棍和马刺,顺从地完成各种动作。回想起来吧!我们身体里流淌着的‘野蛮人’的热血——相比无言的屈从,更加喜爱暴风雨般的自由。
那些被束缚的人只会不断地大肆吹嘘他们在牢笼中享有的和平和安静,并且还将后代的自由献给了剥削者,使他们失去了与生俱来的最宝贵的财富。但是,当我看见另外一些人不惜牺牲自己的快乐,安宁,财富,权势甚至生命,来换取这个被失去它的人们如此轻视的唯一财富时;当我看见那些生来自由的动物由于厌恶囚禁而一头撞死在监狱的围栏上面时;当我看见众多赤身裸体的野蛮人鄙视奢靡的享乐,为保证独立而勇敢地与饥饿,火灾和死亡对抗时,我深深地感受到,对自由地思考,从来不属于奴隶。”
他的眼神中散发出耀眼地光芒,如一团火焰,点燃了座下人心中早已被现实浇灭的希望,他继续道:“我们想要创造的是这样一个世界,在那里,每个人生来自由,死亦自由,所有人如此的服从律法,就算那些最骄傲的头颅,最神通广大的修士,也不无温顺地佩戴者,因为他们生来就不应该佩戴任何其他地枷锁。为了那个美好的世界,我愿意献出自己的所有热忱!”
连木和小花都被这石破天惊的发言所镇住了,这样的世界真的存在吗?我们能做的到吗?他们觉得其实自己就是那个吹嘘牢笼中享有的和平和宁静的人,因为他们是修士,就会受到别人的尊敬,就可以在这个社会获得一丝的特权,但是他们其实是没有自由的,因为特权的给予者——这个世界最大的权力机构,仙缘堂——可以随时收回这种权力,把你从天堂打入地狱,只在一瞬之间。这样的话,他们和被修士所统治的普通人又有什么区别呢?忽然,他们开始向往那人所描述的那个社会,开始涌起了一丝的期待。
“我们走吧。”我打断了他们的思绪,起身准备离开,耳边是那位传道者对今日授课的结语:
“神让你做什么样的人?
现在,你在人类中占据什么样的位置?
对此,你应该有所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