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全要去找安公子了,其它的事儿他都放心,打扫卫生、安排酒席,这些小猴子、小舅子都能搞得定。剩下的,就非安公子出马不可。
要说三全认识安公子?
当然不认识,要不是那天开会讨论,小舅子提出来这个人,三全根本不知道,这四方城里高门大院里,还有这么一个主。
安公子,据说留学日本,在日本学会了全套的点头哈腰,在家里搞了一整套的日本新生活,安老爷老来得子,现在岁数大了,就尽这安公子折腾。
一回国,安公子不许叫了,要改口叫他安桑,其他人在他面前也要改成什么什么桑,就连他家老管家赵头儿,也叫了个赵桑,这一喊,可叫赵头儿在管家界,一直都被拿来打趣,也就断了赵桑和其他管家们的来往。
光是男的还不算,女的也不放过。三个字名字后面都要加个子,两个字就加美子,最早改的是他的贴身丫头,小丫头叫桃红,被他叫了桃红美子,小桃红宁死不屈,不吃不喝地抗议,说爹妈给起的名字就是不能换,后来协商来协商去,改成了小桃红子。
小桃红子名字一传出去,闹的沸沸扬扬,不过外面的舆论似乎有点跑偏了,大家都在谴责着小桃红子,主人给你怎么改,你就怎么听,慢说叫个桃红美子,就是脚丫美子,一个下人还能有什么不满意?
这样的传言到了安公子这里,又换了个说法,他管这个商量后达成共识叫民主,可是,可着满四方城去找,愣是没一个读书人明白什么是民主,一个出过门的秀才,说他知道,可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就有人冒名城中大儒给安公子写信,问他民主事宜。
安公子就回了一句话:不可与庶人语。
惹得那人跳着脚地在文人圈骂人,安公子就是个鼻子插大葱的大尾巴罗圈狼。
民主的安公子,还做了件不是那么轰动的事儿,那就是拆屋子。中式的房屋内饰太腐朽了,哪怕是那香案上供着的是最新式的法兰西座钟,看上去也是烂萝卜上镶宝石。
安公子,把自己住的小院,完全改造成了日式屋子,为此安公子睡了个特别踏实又美的觉,据说他的仆人,两天没看到他从屋子里出来。
小舅子是安公子的隔墙发小,小舅子是墙外头那个,安公子喜欢把不想要的,从院墙扔出去,小舅子知道这里总有东西扔出来,总是守株待兔地捡了,欢喜地抱回家显摆,不过两人从来没见过。头次见面还是在他姐夫家,安公子和他姐夫认识,登门做客,倒是让这二人臭味相了个投。
小舅子把迎接日本人的差事一说,安公子跳起来的兴奋,当场表示愿意效劳,并且说了一连串的憧憬。
小舅子讨论会重复了一遍安公子说的,当做自己的发言,信誓旦旦地保证自己可以请动安公子。
安公子大概是太兴奋了,压根就忘了小舅子这个桥梁,直接写了文书,派人送来警察局,送书人一打听,就找到了负责人三全,给他下了书,邀请他过府详谈。
三全当然要去了,安排好了警察局事情,就包了车去安府。
安公子学着曹操,特意赤着脚丫子,从三进院门里迎到了门口台阶下,把三全搀了进去。
三全浑身的不自在,特别是安公子握着自己的手,身体侧边贴在一起,简直要多别扭有多别扭,走路迈不开步子不说,安公子还一直作亲热态,清拍自己的手背,两个大男人这一副模样,三全有点反胃。
到了安公子的和风小院门口,三全终于是得到了解放,安公子端正地立在小院台阶下,一个深深地鞠躬,“何桑,欢迎光临鄙人小宅,请多多指教。”接着一侧身,又一个鞠躬伸出手,做出请的姿势,“里面请。”
三全不知道该迈哪只脚,安公子鞠躬更深了。
三全怕他一会头插到泥里面去,情急之下,双脚一起,朝前蹦了一步,才把腿迈开,慌忙进了院子。
院子里挖了一圈河道,中间立着个亭子,不上彩不挂灯,就是个白木头条子那个色,三全看来看去,认定这是个没完工的亭子,就想绕开走,看来看去没了路。
安公子跟了上来,看到三全站着不动了,走到他前方,又一次鞠躬请他走。
三全看看也是没路走,只能从亭子里穿过去一条路。直奔中间客堂过去了。
赵桑跪在客堂门口一块蒲团上,直起腰来,“何桑辛苦了,请脱鞋,上来。”
安公子在后面说道,“不行,小桃红子,你来服侍何桑脱鞋,贵客不能弯腰。”
三全不知道眼前的一切该怎么说,如果允许他发表一下感言,他一定会脱口而出,“有病!”
好不容易折腾进了屋,还给三全整跪下了,从来没有跪坐过的三全,觉得十二分的不舒服,趁着安公子出去的档口,喊过来桃红,“能不能把屋角那个小矮塌搬过来,让我坐着,跪着太遭罪了。”
桃红极力地摇头,“那是老爷的专座,老爷不过来这边,那个座不能动。而且,我要是给你换了,我可吃不了兜着走。”
三全看看这个被叫成小桃红子的女娃娃,实在不忍心要求她什么,也就安安心,算了。
安公子请三全来,先是吃了一顿饭团子,然后喝了不知道叫啥的汤,最后还吃了些奇奇怪怪的不知道什么东西,当然那些东西都有名字,而且很洋气,三全哪里能记得全,只有一个他唯一吃起来不错的油炸,叫什么天罗。
安公子给三全安排的很到位,他晚上加班加点去给警察们培训礼仪,当然都有哪些礼仪,安公子具体到手放在肚脐眼下几寸地说了半天,三全几乎都没记住,只记住了一个时间,他要通宵达旦地教,因为太多了。
让三全没想到的是,他要把自己屋子拆下来一个完整的房间,去警察局收拾出来的空房子里再拼起来,这是三全没想到的,而安公子想到的,最快建一个日本小屋的方法。而且,那个被安公子选中的小屋,已经拆的差不多了,估计连带着工匠,可以和三全一起出发回警察局。
三全糟了半天罪,终于出来了,回到警察局,感觉自己就像是刑满释放一样,躺在休息室的床上,四仰八叉地,太舒服了,他心里开始有点后怕,以后日本人来了,天天这样折腾,自己受得了吗?自己的腰天天弯成那个德行,动不动就往地上一跪,老胳膊老腿的,还能起得来吗。
小舅子走了进来,看到三全这个样子,笑着说道,“哈哈哈,你这是糟了多大罪。”
“你经常去安公子那儿?”三全问道。
小舅子指了指三全,“那当然,他那异国风味,可不是人人都能去的。”
“再叫我去,我就派你去。”三全摆摆手。
“那我可是荣幸之至。对了,工匠开始装房子了,就是有个问题,我来和你说一下。”
“哪里不对吗?你多指导指导,我就不去了,看见了有噩梦。”三全极力地不想回忆起那刚才的一切。
“我就觉得,挺好的四壁加地面,就是和屋顶不搭,几根黑粗黑粗的木头,悬在头顶,太可怕了。”
“找人,加个顶就好了。”
“会做那东西的人,可还在安公子那儿。”
“安公子可替你想的周到呢,跟你前脚打脚后跟地派人送来了顶的图纸,咱找工匠连夜做出来,而且日本人不喜欢用油漆,原来的颜色就行,来得及。”
“你小子就是来要钱的,先赊账,警察局赊账的传统可不能丢了。”
“这是加急活儿,不给钱,不怕他磨洋工?”
三全摸出来两块大洋,“一块工匠,一块木材,用上好的木材,选上好的木匠。先给预支一点,做的好,花多少警察局全报。”
小舅子摇了摇两块大洋,还想说啥,三全先开口了,“活做好了,少不了你的好。”
小舅子才离开。
三全要睡一会,他感觉自己糟了半年的牢狱之灾,棉被的舒服,让他睡了下去。
醒来的时候,旁边屋子里,传来了整齐的鸟语,吓了三全一跳,赶紧跳起来去看看。警察局大院里,会议的长条桌被搬了出来,摆在屋檐下,椅子被七零八落地摆在院子中央,会议室的摆设,墙上的标语统统都扔了出来。
三全进了会议室,眼前一亮,会议室正中央的位置,原本挂的五色旗,后来因为日本人来了,就一直空着,现在那里挂着一幅巨大的太阳旗,大到几乎遮住了半幅墙面。
下面摆了一个条案,条案上架着一把刀,一把不知道是义和团时代还是中原大战时候用过的大刀片子。所有人都席地坐着,挺直着腰,看向安公子。
原来是安公子来了,在如约培训警察们。
警察学得很认真,认真地学着安公子的发音,认真地照着安公子的样子做着和他差不多的动作。安公子不时地还起身下来,一对一地指导。大家都很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