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武阁内,长宽各有十丈,窗却只两扇,但开得极高,也极宽,洒落的阳光,便铺了一地。
凉风拂面,正将青丝拂起,林秋荻缓缓走到最后一排架子上,熟练取下一本书,捧在怀中。
《灵师术要》不是多高深的修行法,但林秋荻本就不是一个灵师,也不需要修习那些高深灵术,不过是对兽灵师有些好奇罢。
踩在金灿灿的阳光上,顺着墙边一条通道走过,旁边是一个个架子,一条条隔道,凉风拂过裙边,白色衣衫与霜雪无异,林秋荻怀抱书卷,抬手拨开鬓边发丝,她在第七隔道前停住了脚步。
布衣少年斜躺地上,慵懒入眠,脚边还放着一小只酒坛子。
淡淡清酒香入鼻,林秋荻安静站着,没有转身,没有坐下。
约莫是察觉有人,商陆缓缓睁开眼皮,见得林秋荻静站一旁,连忙坐起身,说道:“林姑娘也来天武阁了。”
林秋荻轻轻点头。
来天武阁碰上了她,是一件很难为情的事情,毕竟昨日才说了这两日不来天武阁。
商陆笑道:“令弟之事……”
林秋荻轻声道:“是他怕生了。”
商陆抬手抹去嘴角涎水,笑道:“酒水。”
林秋荻突然笑了,嘴角梨涡浅浅:“是。”
商陆抬手抓起酒坛,《天下名剑谱》便滑落地上,林秋荻弯腰捡起,递给商陆,问道:“公子练剑么?”
商陆摇头,说道:“略通拳脚而已。”
林秋荻捧着《灵师术要》,单手抚裙,缓缓坐在商陆身旁,屈起双膝,轻声道:“陆公子若是略通拳脚,那秋荻算是不通拳脚?”
商陆犹豫之后,问道:“林姑娘莫非不是?”
林秋荻愣了愣,低头看着怀中书卷,轻笑道:“确实是。”
商陆仰头喝一口酒,抬头看看窗外,估摸着将近正午,便站起身,作揖之后,说道:“那便不打扰林姑娘了。”
林秋荻连忙站起身回了一个万福,问道:“陆公子赶着回去么?”
商陆晃了晃手中《天下名剑谱》,塞回架上,说道:“只是日到正午,总该用饭去吧。”
林秋荻望着商陆,轻笑道:“那陆公子可知道,如今有多少人在外边守着?”
商陆意外问道:“冲着我来的?”
林秋荻点头。
商陆问道:“为何?”
林秋荻握着手中那本《灵师术要》,抬起遮在脸颊旁,挡住刺眼的阳光,轻声说道:“陆公子莫非自己不清楚气若混元四个字的分量么?”
商陆靠在书架旁,说道:“一直如此,也没人与我提起过。”
林秋荻也学着商陆模样,靠在书架上,并肩站在他旁边,轻笑道:“城中人都想着与陆公子留下一份善缘,若是再进一些,说不准,还要将家中姑娘说与公子为妻。”
商陆愣了愣,说道:“这就过了一些吧?”
林秋荻摇头道:“不过分的,自古女子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由得自己做主?”
商陆说道:“其实世家子,也多烦忧。”
林秋荻低声道:“谁说不是呢?”
商陆侧过脑袋看了林秋荻一眼,姑娘螓首蛾眉,脖颈白若霜雪,又有阳光落下,如同凝脂,也不知是多少男子梦中人。
原来,她也是那烦忧之人。
商陆起身离开,人命如此,生来注定,若真能无情,自然能抛下所有,也便有了自由。
可那些桎梏,怎知道,就不是羁绊?
他很幸运。
林秋荻看着他背影,轻声问道:“那么陆公子家中可有妻室?”
商陆背对着她,抬手晃了晃。
林秋荻微微抿唇,却听不出,究竟是有,还是没有。
天武阁外,仍是那两人手谈,见了商陆,也只是微微一笑,反正连名字都不知道,也不必特意打招呼。
商陆很喜欢这样的点头之交,至少没了那么多礼数,烦人得很。
陆旧林似乎是跑出门去了,说来也是,搬出叶城十年,每年也不过回来这么一两日,有些地方该去是要去的。
比如,城中最出名的红忆楼?
商陆在白城就总听他说红忆楼的姑娘如何水嫩,但哥俩谁又不清楚谁的底细?
他嘴上功夫了得,其实去了红忆楼不还是白费银子?
两杯酒下肚就要醉倒的人,喝花酒也是白瞎了。
他不在,商陆便只能自己出去找饭吃,意外的是,林秋荻所说的门外许多人守着,其实并没有,至少他站在刺史府门前的时候,那条宽阔大街上也不过是与往常一般的行人纷纷,没有人特意凑过来与他说话。
这样是最好,他轻笑着,往西市那边走去,一个人吃饭,没有必要去酒楼吃。
哪里料到,街头转角,竟真有十来个年轻人守着,见了商陆走来,连忙迎上去,纷纷作揖行礼。
“陆公子,在下廖雄,久仰大名,听闻公子曲水流觞宴上大展神威,小弟不胜钦佩,特邀公子去府上小酌两杯,却不知可有这荣幸?”
“陆兄,在下胡亮,昨夜陆兄狠狠挫败公孙瓒,实在替唐国,替叶城出了口恶气,胡亮不才,在城中也有些产业,特意在自家酒楼设宴替陆兄庆功,不知陆兄可有闲暇?”
世家惜面,由来如此。
世家主人,各有骄傲。
虽说是一个气若混元,毕竟年纪尚轻,想来境界也不会太高,至少也不该有他们那么高,那么让家中嫡系子嗣表出一些善意,也已经足够。
断不至于使得他们也拉下脸皮亲自过来邀请,当然,也还没有到赶着将族中姑娘送上门的地步。
既是年轻人来,又是往时养尊处优的贵公子,有些时候,也便分不清楚轻重缓急,更少有能见机行事的。
一群人轰然而上,将商陆团团围住,又有一大番换汤不换药的恭维轮番轰炸,商陆听在耳中,直觉得脑子要炸裂一般。
但众人各自彬彬有礼,商陆还不得不一一回礼,寻了一个借口,说是今夜与陆刺史相约饮酒,也就遗憾不能赴约。
为让众人放宽心,还逐一要了家中住址,说是日后必当登门拜访,望莫要嫌弃。
一群年轻人大为意外,因为家中长辈临近出门前,已经用了白纸写下家中住址,想来竟是早早料到有这等情况,感慨姜还是老的辣时,浑然不知家中长辈心中早已有数,那张白纸若是派上了用场,多半也只是让那位陆公子收到这一份善意,却没有半分实质的进展了。
最后的结果,也不过是让红娘去旁敲侧击一番,虽说确实有将他招做族中女婿的想法,也总不至于将世家脸面扔在地上,令族中姑娘去以美色勾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