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断断续续读过钟朋荣同志写的文章。他的文章深入浅出,活泼生动,有自己独到的见解。无论你同意还是不同意他的见解,都会被其新颖的论点所吸引。最近读了他新出的书:《谁为中国人造饭碗》(第三版,中国经济出版社),更加深了我原有的印象。
这本书研究的是一个重要问题:如何解决中国的就业问题。“造饭碗”就是解决就业。这是中国面临的跨世纪难题,甚至可以说是最难最难的问题。这个问题又是一个很大很大的问题,因为它关系到国民经济中许许多多重大问题的解决。不解决它,其他许多问题难以解决。反过来,其他问题不解决,它也难以解决,而这也是其难以解决的原因之一。
正因为这个问题很难、很大、研究它并非易事,必须把视野扩大,不就事论事,必须触及有关的各个方面。
我国的就业问题究竟有多难、有多大呢?那要看怎样统计失业人口。如果像现在统计部门用的统计口径,只算城镇登记的失业人数,那问题就不算大,解决起来也不很难。去年才不过3.1%,比一些发达国家的失业率都低,而且比有些国家还低得不少。按西方的就业理论,3.1%已经是比充分就业的比率都低了。
钟朋荣说,失业统计应包括农村失业。有道理。因为农村中隐性失业人口为数庞大,他们大量地跑到城里来找工作,每年都有几千万人在各地流动。这种就业压力是不能闭着眼睛不看的。当然,农村失业人口统计起来很困难,因为他们不像城里的失业人口,找不到工作就没有填肚子的饭碗。农村的失业人口是隐性的,土地承包使农民都有了那么一点地,有土地就有一个饭碗,不考虑其他原因,有了地总有一口饭吃。这种隐性失业人口的存在,表现为劳动者闲着没事干,劳动时间大量损失。劳动生产率很低,饿不死,也吃不好。把这部分失业人口统计进来,那么失业率就不是3.1%。
农村失业人口如何计算,钟朋荣在书中进行了讨论。既然要在失业率中加进农村的隐性失业人口,那么城市里的隐性失业人口也要加进去了。这是钟朋荣的主张,有其道理。近几年,我国城镇失业问题加剧,就与国有企业等部门部分地释放隐性失业人口——下岗有很大关系。
钟朋荣还主张在失业率中加进城市未登记的失业人口,这个意见不太好考虑。西方在统计失业率时也是就登记的失业人数计算的。一些人不去登记失业固然原因很多,但很可能是没有就业的要求。既然不愿就业,硬要把这些人计入失业率中就不大说得过去了。
失业率可以有不同的算法,并不彼此排斥。不同的失业率对观察特定的失业情况各有用处。当然,为了对就业问题有多大、有多难能有一个正确的概念,统计得越全越好。我们不妨有多个口径统计的失业率。
要了解我国的就业问题有多大、有多难,还要了解我国的失业是怎样一种类型的失业。摩擦性的失业,任何时候都会有,那不是什么大问题。今天我辞职不干了,想找一个更好的工作,在没有找到以前,我失业了,那并不是由于就业岗位不足造成的。经济增长有周期,繁荣阶段就业较充分,衰退和危机阶段失业增加,既然经济的增长有周期,这种周期性的失业就不可避免,在衰退和危机阶段过去后,经济进入复苏和繁荣阶段,就业自然增加。为了解决这种类型的失业,需要实行反周期政策,减轻经济的周期性波动,防止经济大的衰退和危机的发生。结构性失业大多是在经济结构变动中发生的。香港的失业率上升就与大量制造业迁往内地有关。
我国的失业问题究竟是哪种类型的失业?应该说,在转入市场经济中,各种类型的失业都有。钟朋荣认为,我国的失业属总量过剩型失业,那是指需要就业的人数太多,现有的经济规模绝对容纳不了。这个判断是对的。既然是总量过剩的失业,解决起来就很难了,而且是非短时间所能解决的。因为除了控制新增的就业人口供给外,只能靠增加需求来解决,那就要快速发展经济,扩大经济的规模,增加经济的总量,需求总量增加了,才能逐渐吸纳需要就业的人口。由于中国的失业总量太大,这是绝非短期所能解决的。钟朋荣提出的关于中国人造饭碗的许多主张就是从这一点出发的。例如,用“铁手腕”控制人口,加快经济增长;如果有可挖掘的资源潜力,增长速度可以达到10%或12%。为此,他主张适度通货膨胀,每年物价上涨不超过10%即可;尽可能多地投资,少消费,投资规模越大越好,发展直接融资,不限制股市的上市规模和数量,等等。相应地,他还提出一些具体的政策建议和操作建议,并进行了论证。这些都是为了尽可能地减少闲置资源,造更多的饭碗,以适应庞大的失业人口总量。
要造更多的饭碗,不要只靠政府,甚至主要不能靠政府,而要动员各方面力量,大家都来造饭碗,要用市场经济的办法。钟朋荣提出的办法是:让闲置的劳动者去造明天:造地、造路、造人(提高人品质量)、造环境(发展第三产业);鼓励人们为自己造饭碗:劳动者应白手起家,勤俭创业,政府应提供方便,创造更宽松的环境,降低税负;鼓励有产者为有劳者造饭碗:鼓励人们致富,鼓励积累财产,发展民营企业,办民营企业试验区;扩大出口,鼓励人们到国外打工;请“老外”来造饭碗:引进外资;男人留岗,女人回家:政府只养妇女,不养男人,妇女阶段性就业、非全日制就业。
对每一种办法,钟朋荣都作了论证,并提出具体的政策建议和操作建议。
钟朋荣在本书中提出了许多有意义的思想、思路、建议,都是应该认真思考的,即使是在我不同意的某些论述中,仍有值得思考的方面。
就业问题,如前所述,必须扩大视野,不就事论事才能找到解决的途径。而且,在我国加快市场经济转变的时期,对就业问题的思考也必须有根本的转变,摆脱计划经济造成的各种狭窄的框框,从市场经济中找出路。钟朋荣的这本书就具有这样的特点。
对钟朋荣在这本书里提出的一些论证、思路、办法、建议,有些我同意。例如,鼓励人们自己造饭碗、鼓励有产者为有劳者造饭碗、请“老外”来造饭碗等,都是很好的思路和建议。我是同意的。
有些我不大同意。例如,尽可能多投资、少消费;积蓄更多的资金为失业者造饭碗。我不完全同意。对我国来说,保持较高的投资率是必要的。但投资绝不是越大越好,如果投资过度,压抑了消费,最终会使经济增长遇到市场消费需求不足的约束。他反对消费信贷,我不赞成。他说,发展直接融资不会产生投资膨胀,投资的增长不会导致物价上涨,值得商榷。他提出男人留岗,女人回家,我也不敢苟同。
还有一些问题,值得进一步研究。
例如,应注意发展直接融资,扩大证券市场的规模,塑造能对投资承担风险的投资主体,就是很好的意见;又如增加有效益的投资,让某些妇女阶段性就业和非全日制就业等等,都是有意义的。
总之,我是抱着相当大的兴趣来阅读这本书的,我相信有很多人同样会有兴趣读这本书。
原载《经济参考报》,1999 年7 月7 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