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天空蓝的不像话。雨后的道路,也泥泞的不像话。
道路上人影空旷,马的蹄印凌乱,车辙却有序的分散在两旁,一直延伸到远方。路的两侧是树,后方是山,至于前方——是一个个高低起伏的坡谷。
男人在前,身穿着青衫。他左腰别着葫芦,右腰挂着剑。剑在鞘中,不露其形。手在背后,脚步轻缓。
男孩在后,也穿着青衫。他背着黑色的包袱,却干瘪,想来里面装的东西寥寥。他手握着树枝,泥泞中的脚步艰难。
男人叫赵子牛,自称是个剑客。
男孩叫吴千羊,却什么都不是。
俩人自北方而来,目的也算明确:要往南方而去。至于准确的地点,谁都说不清楚,至少男孩是如此。他只知道要走出这北方的青国,再横穿过与青国毗邻的楚国,再往南,那里有一片山,那群山中最为高耸陡峭的一座,便是他们此行的终点。
此一行路途遥远,脚步缓慢,不知要走几旬的时光才能到那终点。
孩子也问:“还要走多久呀,是不是已经快到那山了?”
男人回答:“还早着呢,这才到哪?我们的路还长呢。”
孩子又问:“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男人道:“等你九岁的时候,我们差不多就会到家了。”
男孩今日七岁零三个月又三天,离九岁还非常非常的遥远。
男孩也这么想,来世的七年他已经觉得漫长无比,还要这七年的一小半才能到达。他脑海中空白一片,无法想象两年之后的模样。
或许能长高些、壮些,能多识几个字。或许什么都不会变。
有人嫌这度日漫长,也有那人恨这时光匆忙。人和人总归还是不一样。
或许有的事他不明白,可有些事他却清楚着,就像现在,他“咕咕”直叫的肚子所代表的含义再清楚不过。
男孩停了脚步,解下黑色的包袱,其中只有两本书,一本崭新,一本陈旧。新的是随处可见的《识字录》;破的那本无有题名。两书间夹着一枚褐色的鹅卵石,也是随处可寻的普通玩意儿。
除此以外,包袱中别无他物。
男孩翻了又翻,终是无奈的将包袱皮包起,又绑在了肩上。他加快了步伐,又紧跟在了男人身后。
男孩紧盯着男人的背,几次蠕动嘴唇,却欲言又止。
翻过一座丘,迎面又撞上一座丘,男人在丘前停下了脚步。
男人说:“我饿了,你还有没有吃的?”
孩子泄了气,苦恼的摇头,“没有。”
“那怎么办?我们都没干粮了,怕不是要饿死在这荒山野岭里了。”
“采些野果,找条河捉些游鱼来吃,垫补一下怎么样?”
男孩来了兴致,四处张望了一番,除了山便是野。树是不生果的树,野中也不见河流的踪迹。此情此景,想来那法子是无法实行了。
“有河吗?有果子吗?有鱼吗?”
男孩苦着个脸摇头,“我们要饿死在这荒山野岭里了。”
俩人没了动力,在路边停了下来。你挨着我,我挨着你,蹲在地上,垂头丧气。场面说不出的凄凉。
不多时,男人率先振作起来。
“别灰心,等我琢磨琢磨。”
男人想了又想,眼中绽出曙光。
“有印象了,过去这片荒野,拐过那个丘就是个村庄,我们可以去那里讨些吃的来。”
男孩听闻也振作了起来。
男人道:“不如我们加快些脚步,别做停留,我敢保证,准能在正午之前见到那村庄。”
两人又启程了,还是一前一后。不同的是脸上却带着憧憬,脚步也比之前更加轻盈。
正午,日光前所未有的恶毒。
矮山脚边,确有一座村落。虽不大,可能解决肚中的问题。
男孩选了最近的一户人家,房子不大,门也半掩着。男孩胆小,可不敢推门而入,而是在门口,富有节奏的敲着门板。
男人在门口的杏树下,取出腰间的葫芦想饮上一口酒。可惜的是,酒已尽,只剩下空的酒壶。
院中传来吠声,男孩惊恐,退了一步。
左等右等,门内又传来喝止声。门半开,现出一个农妇的脸来。
农妇问孩子找谁,孩子却一时怔住了,说不出话来。
杏树下的男人急忙上前,对农妇作揖,说的话也有礼,想借此处吃个便饭,洗洗风尘。
农妇上下打量了一番,心中也琢磨出了个大概。
白来的买卖,不做白不做。
农妇收回了脸,将门打开,笑脸请两人进门。
吴千羊看到那狗,有着和他差不多的身量,通身黢黑,眼中是不加掩饰的凶光。他慌了神,躲到了男人的身后。
屋里这时也传出声音来,两人进门时,正撞上忙着系着腰带的农夫。女人说了他们的来意,农夫倒好客,急忙请他们去桌前坐下,倒了两碗水给他们。妇人也去了厨房,不多时就传来菜香。
“你们从哪里来?”
“北边,虞城县。”
“虞城县?没听过,可远?”
“算不上远,也就在那山的另一边。”
“读书人?”
“倒是读过几年,可算不上读书人。”
吴千羊将一碗水喝了个精光,还未放下碗,门外又传来狗吠声。他吓了一跳,差点把碗摔到地上。
他后怕的放下碗,朝门外看去。门口不知何时站了个灰袍和尚,手握着禅杖。光秃的头在日光下闪着光芒。
农妇呵斥着狗,出了棚房去应那无话的和尚。
农夫又问:“你们不会也是来帮忙除妖的吧?”
和尚说要讨一碗水来喝,又问那云叶山庄怎么走。
赵子牛假装没注意到门外发生的事,一本正经的问道:“还想问云叶山庄怎么走?”
“被我猜对了吧!最近老是你们这种人来这儿,都冲着庄主悬赏的那《云叶谱》和黄金万两来的吧!”
赵子牛没再说话,农夫却心知肚明。
“不寒颤,谁不想要那万两的黄金呢?我也就是不会那降妖除魔的本领,要不然可轮不到你们。”
农夫顿了一下,又说道:“不过,我还是劝你们哪里来的哪里回去,这万两的黄金可不是那么好赚的。”
农妇早已送走了和尚,此刻也端了饭菜进来。都是些家常的素菜,还有焖的米饭,虽不丰盛,填饱肚子却不成问题。
吴千羊可没空再听两人的交谈,他是真的饿了,端起刚盛的米饭狼吞虎咽起来。
“很难?”
“何止是难?进去过的除妖人数不胜数,可能活着走出来的屈指可数。”
“是个什么妖物?”
“没人说得清,见过他的都死了,谁能弄得明白呢?”
“那可要去瞧瞧了。
“不怕死?”
“为了那万两的黄金,就算死了,也值了。”
“那就干了这杯酒吧。”
这世间的事很怪,古怪的让人看不明白。
人人都说有妖、有鬼。可都没见那妖现过形,也没见那鬼露过影。可都深信不疑,宁信其有,不信其无。
人人都知那妖鬼的恐怖,可也都明白那黄金的用处。
如若不来,那黄金便永远都不属于你,如若你来了,那黄金便有可能属于你。
人命如草芥,那黄金却比草芥耀眼的多。孰轻孰重,心中自明。
酒饱饭足以后,赵子牛也问清楚了那云叶山庄的位置,今夜的归宿也在心中琢磨的差不多了。
只是当下的果还没了。
“冒昧的问一嘴,二位成婚多久了?”
“算起来也有五个年头了。”
“求子无果?”
话刺痛的农夫二人,女人面露难色,男人心藏纠结。
“我们想尽了办法,求过仙师,拴过娃娃,可自始至终都没有办法。”
“我这有一计,不敢保证绝对成功,但不妨一试。”
“您请讲,不论是什么办法我们都想试试。”
赵子牛从怀中摸出一枚铜钱来,暗黄的面,光滑的楞。看上去平平无奇,不过是青国正常流通的钱币而已。
“让这钱币留在这宅子中,放在哪都不要紧,藏起来也好,挂在床前也罢,只要别让他离开这个家门,保证一年后瓜熟蒂落,鹤衔子来。”
夫妇二人欣喜若狂,抓起钱币来便不放手了。
他们为此奔波苦恼,却从不曾放弃希望,如今曙光来临,总不能白白放手。
夫妇二人问该如何谢他,赵子牛拍了拍吴千羊的脑袋,硬是将他的话拍回了腹中,而后举起了手中的葫芦。
“帮我把酒添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