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枪的是江峒,那个衣冠楚楚的男人。
他抱着紫蟒,枪却穿心而过,面带微笑,毫不留情。
他抽出银枪,放下紫儿,那个紫蟒,也是她夫人,是他的女人。
他杀了她,不再多看她一眼。
他或许不用杀她,事情完全有另外万全的解决方法,可他还是杀死了她,毫不手软。
另外的两人也从未料到事情会发生到如今的境地,像是一场不真切的梦。
自从踏进这云叶山庄以后,一切都不再遵循着逻辑演变,到处是出人意料的事情。就像那死去的和尚、死去的轿中人、像吴千羊那梦、黑暗中那个闪着蓝光的女孩……也像是眼前,江峒毫不留情的杀死了曾与她同床共枕多年的妻子。
就算她是妖,难道他们之间当真没有感情?那共同生活多年的情分呢?当真没有分毫?
他们之间的事,或许只有死人和江峒自己清楚。
“虞城县,赵子期?”
江峒一手握石剑,一手执银枪,笑了。
“我倒听说过大崮山的赵子牛,他也有一把您这样的好剑“。”
被说出底细,赵子牛倒也没什么可反驳的。
“江湖赫赫有名的剑仙竟然不敢以真姓名见人,这传出去可有损您的声誉。”
“那堂堂云叶山庄的庄主,弑妻杀兄,难道就堂堂正正了?”
“奥?你都知道了?”江峒道,“那便更不能让两位活着离开这云叶山庄了。”
“这么说来,你有信心杀得死我?”
“要是方才,我没这个信心,也没有那个胆气。”江峒闭上眼睛,“至于现在嘛,两位还是乖乖留在这里,为紫儿陪葬吧!”
一股势,无法阻挡的势自江峒身上散开,并以他为中心,朝四面八方散去。
气,万物存世的根本。自四面八方而来,杂乱无章,姿态各样。
这是死去之人的气,有的来自山脚处死去的人,有的来自竹林处被偷袭的人,还有来自这云叶山庄内,在暗处,在火中被活活杀死之人的气。
死去了的紫蟒身上,也有一道紫色的气脱体而出,呈半人半妖的模样,也顺着那势,进入江峒的身体。而他的修为也以一种骇人的速度,快速强大起来。
传说中,北国有一刀客,修有一种诡异的秘法:折损寿命换取几倍于自身的力量,人挡杀人,佛挡杀佛,所向睥睨。可那刀客活了没几年,阳寿便已耗尽,坠入幽冥。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秘法本就是邪术,他逾越到规则外,当然也会被规则惩罚。
可眼前的江峒呢?他用的也是这秘法?
所有的气进入江峒的身体,周转一轮,消失无踪。睁开的,是猩红的双眼。在他两个额角处,竟生出一双如笋般的紫角。
倘若之前江峒像是位风度翩翩的书生公子,那此刻,他就是天地间最为邪恶的赤面修罗。
他的脚也早已不在,化成鳞甲密布的蛇尾,黢黑且光亮,却比死去的紫蟒粗大强壮了几倍之多。
蛇五百年化蛟,露峥嵘。
站在眼前的江峒,头生紫角,巨大的尾巴衬托住身子,在背后不停摆动。
“你的依仗就是这个?成为这种不人不妖的怪物?”
江峒声高,道:“你懂什么?人的寿命不过百年,纵有异于常人的天赋和技法,修炼一辈子也触摸不着天道。妖可有千百年的寿命,可修炼的道途却坎坷崎岖。倘若你有人的天赋和妖的寿命,这天下还有谁能拦得住你。”
“而我,将是这天下唯一的君主。”
“为此不惜杀死自己的妻子和兄弟,逼死自己的侄女?”
“适者生存,我给过他机会了,要他和我一同品尝这胜利的滋味,可他呢?油盐不进,不知好歹。”
“值得吗?”
“值得,什么都值得。只有没得到的人才会问这种愚蠢的问题,值得吗?哈哈哈!”
话不投机半句多,赵子牛的掌心九字再次闪烁,依次拍出,皆落在江峒的身上。
赵子牛心中有股怒火,想撒个干净。
不见天日的黑暗中,他们看到了那蘑菇,还有和蘑菇一样闪着蓝光的女孩。她问她的父亲,她的娘亲哪去了?
可谁又能回答她呢?她本不该是这种下场。
双掌合击,“破”字再响。九位姿态各异的人影再次出现,齐力攻击这头生紫角的江峒。
可这江峒毕竟不是那紫蟒,他强过她十倍,百倍。
银色的枪影闪烁,龙吟声鸣响不休,所过之处,虚影皆被斩散。
“我已超脱出这规则太多太多,你这点把戏对我而言,是白费功夫。”
枪剑并进,直逼赵子牛身前。
“不如拿出你这剑来,让我见识一下,这天底下最快的剑。”
黑剑脱鞘而出,从难以预料的地方,以难以抵挡的速度刺出。
黑与银的影相撞,武器的争鸣声不止。
“果然好剑法。可还不够快,不够锋利。难道当今武道的巅峰,就只有这点程度吗?”
江峒挥舞手中银枪,如竹叶漫天飞舞。
“我父的枪法太枯燥,注重力道,却忽略了技巧。江崆的枪法又太过花哨,空有其形,却没了威力。只有我,才懂得先祖枪法的精妙。”
江峒心比天高,胃口也大的可怕,可他却比其兄晚生了一年。江崆比他先一年识字,比他先一年修炼枪法,比他先一年去江湖游历,比他先一年遇见那女人。也正是因为这一年,他与这云叶山庄失之交臂。
他不甘心,怎么都不甘心。
直到他先一步,发现了父亲的秘密。
银叶枪,云叶法。
漫天竹叶如锋利的刺,如漫天的银雨,自天空倾泻而下。
剑在脚边,赵子牛负手观雨,轻蔑的笑了。
那枪的速度比风快,比石重,可在他眼中,一切仿佛静止一般。
风动、人动、剑动,漫天银雨被一刀斩断。
“这才像话。”江峒回到原地,“就拿你作为我名动天下的第一块垫脚石。”
银枪又起,石剑随后。长枪在明,石剑在暗,阴阳相辅相成,没有任何的破绽。
江峒自信这世上没人能接的下这一枪,他的父亲不行,他的长兄也是一样,眼前这所谓的剑仙也是如此。
可这天底下,当真有完美无缺的技法?
江湖千百年,多少天赋秉异之人一战成名,威震武林。自信这世间无人能敌他,理所当然的坐上那天下第一的宝座。可这宝座当真属于他?最后还不是败在别人手下,草草收场。这一次又一次的轮回中,当真有天下无敌的人存在?当真有完美无缺的一击在世?
或许有,但眼前的显然不是。
没人看清赵子牛的身形,也没人看清他何时出的剑。
银枪落时有黑剑相迎,石剑来时也有黑剑阻挡。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两者已经过了不下百招,剑枪争鸣之音,响彻云叶山庄。
突然,银枪石剑皆无影踪,迎面而来的是江峒黢黑硕大的尾。满布黑色的鳞片,比这世间最坚硬的盾还要硬上几分,比这世间最重的锤还要强上百倍。同山岳,从半空压下。
沉重的声音起,连四周的火焰都暗了许多。尘土飞扬,潭中不停荡起水花,一朵更比一朵高。
黑色的鳞片和黑色的剑离地四尺,赵子牛的脚陷地一尺。剑起,直接将蛇尾震退。
可还没完,竹林外的水滔天,一道道水柱冲天而起,凝成一团,化为蛟龙,直奔云叶山庄而来。
“你很强,但终究不过是个人而已,你有极限,也有束缚。可我不一样,我已臻至完美。”
蛟吟声来,江峒腾地而起,恰好落在水蛟的头顶。银枪映着火光,水蛟喷着冰息,从半空冲刺而下。
枪剑争鸣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燃烧已久的瓦屋厢房,在声浪中接连倒塌,而离两者最近的假山,竟再也支撑不住,化为碎片。
水蛟从半空中来,一击落下,立即调转方向,又回到空中去。赵子牛在原地不动,见招拆招,每次都能险而又险的接下。
可就像江峒所说的那样,他终究是个人而已,终究是有极限的。任他再强,能接的下一招,接的下两招,接的下十招百招,但他能接的下千招万招?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赵子牛比谁都清楚,如此消耗下去不过是自取灭亡而已。
他只需要一个空隙,一个疏忽的时间便可转守为攻。
水蛟不知疲倦,又从半空而来,巨大的口中吐着冰寒的气,触之便会化为寒冰。
刀剑相撞的声音又起,火焰再次为之颤抖。
就是现在,那个绝佳的出手时间。
赵子牛掌心银字再现,一掌击出。
天地的势缓慢起来。
剑回鞘中,赵子牛消失在原地。
几近静止的势中吹起一阵微不可闻的风。
风止,赵子牛的影子又出现在原地,剑依旧在鞘里。
蛟吟声尽,化为漫天冰雨,落在滔天火焰之中。
一起落入火中的,还有半截黢黑的蛇尾和手执银枪的江峒。
雨落,尾落,人落,胜负已定。
这便是赵子牛的剑,天底下最快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