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后,月陨之森哨站。狭窄的房间中,七重人影在不大的方桌边上围坐一圈。
诸神黄昏的那场大灾变后,幸存的人类在四方谷中建立了人类最后的堡垒冥夜城,在冥夜城中安定下来的人类又陆续在谷外建立了多座哨站,用于高效收集运输物资与寻夜者探索时补给。
“兰洛托德,把星灯点亮。”昏暗房间中响起的声音相对女生而言算得上粗哑。
“不要,为什么小爷我非要听你那高高在上的命令。”乌鸦般的声音从另一道人影处传出。
发出乌鸦般声音的人影并无动作,方桌中央的星灯却泛起了光,照亮桌边的七张年轻的,甚至还残留着一丝稚气的脸孔。
“喂,你干什么呢?”星灯的光亮映照出姬法尔竖起的柳眉,珢正缩回的手被不快的喝斥定在了空中。
珢讪讪缩回手,“谁来点灯都一样吧,不论是兰洛还是我。”
“既然珢你不介意的话,以后这项光荣的任务就交由你负责了,省得以后某人没事儿就找小爷我麻烦。”
“一直不都是我点的灯吗?”珢叹了口气,往指尖的创口上裹了层纱布。
“啧,真是多管闲事。”姬法尔冷哼道。
坐在姬法尔身边的卡奈安苏见状,侧过脑袋向一脸不爽的姬法尔问道:“爱馥,我可以开始说了吗?”
“你是队长,别问我!”
卡奈安苏微笑着耸耸肩吃下了姬法尔的火气,接着他面向众人道:“我们成为寻夜者已经一个月了,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事实是,凯旋之翼这一个月什么都没干。”
“可是啊,我们都能干些什么呢?”发牢骚的是苦着脸的卡莲。会发牢骚是当然的,众人没有谁是想混吃等死的,成为肩负着人类希望的寻夜者,却毫无功绩的话一定会被人取笑的,多么羞耻啊。
“鹰巢发布的讨伐任务的对象连不死灵都没有,尽是些魔兽、异形兽、狼猿、巨魔,更别提还有龙了。”珢接过话。
“不是还有一些探索任务吗?”碧沃珂挠了挠脑袋。
“是呀,还有一些地图开拓地标发现的探索任务,确实不要求去讨伐上面的怪物,但是在给出的潜在威胁上,以上的怪物没一个落下的。”珢又泼出一桶冷水。
“啊哇,为什么卡莲莫名其妙地就成了寻夜者了呢,没有前辈的带领可要怎么办呢?”
“吵死人了,龅牙女,不就是直接成了寻夜者吗?刚好省的还要别的寻夜者屁股后面端茶送水,种子什么的一点意思都没有不是吗?”兰洛扯着乌鸦般的嗓音说道。
“说的轻松,卡莲倒想知道身为高贵凯旋之翼的兰洛托德大人现在打算完成一个什么样的任务。”
“哼,要小爷说,咱们干脆把那个屠龙的任务接下来,一票过后扬名立万,冥夜里的美女见了小爷还不争着投怀送抱,小爷也能今天抱一个明天换着再搂一个。”
卡莲将脸埋入手掌中,继续讥讽道:“啊哈,能像兰洛托德那样不知天高地厚也不错呢?至少死的会比较干脆。”
“哈,你这家伙是不相信小爷屠龙的能力还是不相信小爷的魅力?”
“难道不是二者皆不相信吗?”珢吐槽道。
望着众人吵闹正酣,卡奈安苏几度欲启口,都没能成功,这时他只听得身边响声震天,吓得他一抖,只见姬法尔一拳正捶在桌上,噌地站起。
“说完了吗?都闭嘴!”
刹时间小小的房间内鸦雀无声,但寂静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一个干巴巴的不大的声音兀然响起。
“出现了,明明把手捶得超痛却强忍住绷着脸的表情。”
在此时还会吐糟的人是珢。在姬法尔要杀人般的眼神的侵袭下,珢冷汗直冒,他没法儿控制自己的这个习惯——一紧张就开口吐槽,甚至在生命都要受到威胁了仍死性不改。
“噗。”最先笑出来的是卡奈安苏,他站起来的同时按下了姬法尔的肩膀,“好了,各位,让我们专注于眼下的任务吧。”
“诶,”珢有些惊讶,“队长你什么时候接下的任务?”
卡奈安苏很神秘地笑了笑,“嘛,就在来这儿之前,刚好发现了一个很适合我们的任务,顺手就接下了。”
“是什么样的任务?”珢丝毫不怀疑安苏的判断,如果这位队长认为他们能够完成,那他们一定能够完成。
“就在这座月陨之森中,调查任务:森林狼群。”
“调查任务?”珢有些困惑,他好像从没在鹰巢的任务板上见到过所谓的调查任务。
卡奈安苏解释道:“是的,就是调查任务,是很特殊。原因是此处哨站的护佑军观察到了狼群的活动,但又无法肯定森林中活动的狼群是魔兽还是普通的野兽,所以发布了一个同时面向护佑军团和寻夜者的调查任务。
“按理说,身为寻夜者应当直接将这个任务视为讨伐任务,但我想我们没这个必要,如果是普通狼群的话,我们就讨伐;如果是魔狼群的话,我们就可以暂且提交调查任务,讨伐的工作可以拜托有资历的寻夜者。”
卡奈安苏环顾一圈,接着说道:“请各位认真些,这个任务可以说左右着我们的未来。”
未来?从卡奈安苏口中听到这个词的姬法尔心神一颤,对姬法尔而言,未来是个无比敏感的字眼。
世间的一切关系都不过是利益交织出的网络,姬法尔很早就笃定了这个观点。同时她很快就要十六岁了,对于冥夜人而言,十六岁意味着成为能独当一面的成年人,关于未来她要考虑的事太多了。
她是姬法尔爱馥,她当然不会去相信爱情那种无聊愚蠢的飘渺之物。但她是认可婚姻的,她认为婚姻类似于一种盟约,是有共同利益追求的两者所协定的盟约,是一个多少能让人轻松些的东西,如果婚姻的合作者是个可靠的家伙的话。
可靠的家伙?姬法尔偷偷看向身边的卡奈安苏,她很清楚安苏并非看上去的那么简单善良,他是逐利之人,和自己一样,她并不讨厌逐利者,至少他们不会像某些人一样毫无理由地去捍卫一些无意义的东西。
“这个任务很不错呢,你说是吧,尤莉赫?”高大女生碧沃珂用手肘戳了戳身边的琥珀发色的少女,她接受了安苏希望她能领着尤莉赫多参与团队交流的建议。
“啊,嗯,队长的决定很好。”尤莉赫表态后,珢与卡莲也先后附和。
“你们要都觉得这样就好的话,那小爷就先不去屠龙了,和你们一起吧。”
“那你的那个左拥右抱的愿望要怎么办?”珢打趣道。
兰洛扣扣耳朵,一脸不屑,“那个愿望不用着急嘛,怎么,你很希望抱上一个屠龙者的大腿吗?”
“为什么不呢?如果真的有那种大腿可以抱的话。”
“爱馥副队,”卡奈安苏望向身边的姬法尔说道:“我擅自接下的任务怎么样?”
“我还能说什么,你都擅自接下了。”姬法尔缩了缩脑袋,接着轻声道:“挺好的。”
之后众人商定了计划,接着便从哨站向不远的月陨之森进发,年轻的寻夜者们各怀忐忑与兴奋开始了他们寻夜者旅程的第一个任务,凯旋之翼第一次张开了自己的羽翼。
成为寻夜者后便获得了冥夜祝福,少年少女大多换上了清凉且便捷的衣服,轻质的皮甲取代了笨拙的衣袍。女生中换上短裙的尤莉赫显得格外耀眼,短裙下是半截白皙的大腿,再加上少女动人的琥珀发色和水蓝瞳色,尤莉赫不自知地挑动着男生们的心弦。
“很恶心啊,这双躲躲闪闪的眼睛。”
突然听到姬法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安苏的身体猛然挺得笔直,迅速收回视线,干笑了两声,“爱馥你还是穿的这么多呢?明明都带上冥夜祝福了。”
安苏拿起胸前的有着繁复花纹的铁牌在姬法尔面前晃了晃。姬法尔是唯二的没有改换衣着的人,她仍旧穿着一身漆黑的风衣,只是没再遮裹脸孔了。
“你是想知道我的理由呢,还是也想看看我那里的肌肤呢?”姬法尔莞尔一笑,将冷艳的天资发挥到极致。
卡奈安苏咽下一口口水,连忙别过脑袋,“我寻思着自己这双眼睛还蛮漂亮的,想留在眼眶里,所以我只是想知道理由。”
“理由吗?理由就是,”姬法尔将脖颈上挂着的冥夜祝福放在掌心,“我没法儿相信这种我不能理解的东西。或许这很可笑吧,明明很清楚是有用的,可就是没法儿完全相信它,总是害怕着它失的效。”
说完这些的姬法尔有些消沉,自己是如此的谨慎小心,云阴之下甚至还会担心那些悬在空中的六棱形的云会塌下来,这份谨慎过激到连姬法尔自己都觉得有些可笑。
但出人意料之外的是安苏却很严肃,他定定地看着姬法尔的眼睛,“不,这并不可笑,我们能走到今天,都多亏了这般谨慎的姬法尔爱馥,这样的你是我们始终需要着的,是我所需要的。”
姬法尔沉默了,黑色的兜帽遮住了她的侧脸,安苏没法儿看清她脸上的神色。他意识到自己冒进的表达也许起到了反作用,不禁轻轻摇头。
这时姬法尔迈出了比之前都远的一步,一脚蹬在树干之上。卡奈安苏抬起头,发现已经走到了陨月森林的边界。
“大家按照之前说好的分组进行分散搜索吧,注意脚印、排泄物和进食痕迹,如果能发现巢穴更好。”
“出发咯,珢,好好看着小爷是怎么将狼群一匹一匹地解决的。”
“兰洛,我们只用调查就好了,而且狼群不会等着你一匹一匹地将它们解决。”
“既然如此一起解决不久好了,把讨伐任务一块做了。”
“我由衷地希望你不是说真的,不然我想我可没什么机会回来了。”珢抚着额头说道,对自己的这位搭档他感到十分头疼。
“拿出气势来啊,怂蛋,只要拿出气势不就什么都做得到了吗?”
看着两人吵吵嚷嚷地沿一个方向走去,卡奈安苏也是会心一笑,都是些多么有趣的人啊,只可惜……
“噢,安苏儿,我们也出发咯。”走在最前面的卡莲,领着身后的尤莉赫与碧沃珂,向安苏打了个手势。
目送三人远去,卡奈安苏朝另一方迈步前进,“爱馥,该我们动身了。”
黑衣少女只是应声跟随卡奈安苏前进,没有任何回应。
随着逐渐的深入,周围的树木变得密集,沉默也愈发沉重,二人一路无言。
卡奈安苏盯着手中的地图,苦思冥想着该怎么打破这尴尬沉闷的气氛,走在身边的姬法尔突然停下脚步。
“我认得这地方,我们来过。”
安苏闻言一愣,他很惊讶,他们去过森林中的很多区域,但更多的区域是他们没去过的,在复杂的森林环境中,若不是正看着手中的地图,他没有丝毫的把握敢断定这是他们来过的地方。
“嗯,是的,我们在这儿狩猎过鹿和野猪。”
“所以你特地选择了我们熟悉的区域?”姬法尔问道。
“我们两人比别人走得要稍微深一些,所以我选了我们比较熟的地方。”
姬法尔想了想,接着又问道:“只用找到狼群的痕迹,判断它们的规模,掌握它们的活动范围就够了吧?可你有想过万一我们有人遭遇了狼群,要怎么办?”
对于姬法尔的提问,安苏的回答显得胸有成竹,“初心试炼期间我们在这森林外围活动有半年了,但一次狼群都没有遭遇过,可以猜测狼群规模应该不算大,活动范围应该也不大,别说遇上狼群了,我们两个想找个到痕迹都难。”
“所以你将我们分为了三组。”
安苏耸耸肩,不置可否。
姬法尔微蹙眉毛,她隐约感觉安苏的推断有什么不太合理的地方,但是思考了半晌,她也没能得到一个答案。
“谢谢。”
姬法尔声音不大,但卡奈安苏还是清楚地听到了,这个在姬法尔嘴中极为罕见的词语。
“为的什么?”卡奈安苏挑起一侧眉毛。
“一直以来的很多事,比如肯定了某个自怨自艾的家伙。”姬法尔别过脑袋,语气似乎有些不耐烦。
卡奈安苏忐忑的心终于放下,爱馥并没有因为先前那过于冒进的话语而对自己心生间隙,相反他做得很好,进一步取得了少女的信任。
但下一刻,他脸色剧变,一些细微但却密集的声音传入了他的耳朵。姬法尔也是艰难地重新扭过头来,二人望向对方,从对方那糟糕到无以复加的神色中相互印证——有什么在向他们靠近,密集的声响无疑是某种生物的脚步声。
四周响起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狼嚎,此起彼伏的狼嚎声中一条纯黑皮毛的狼跃上二人眼前的土坡。黑狼一侧的眼睛横着一条伤疤瞎掉了,另一侧的眼睛则在土坡背光的阴影中闪烁着瘆人的绿光。
凄厉的狼嚎从黑狼嘴中发出,接着一双双绿眼自黑狼身边浮现,少说二十匹狼呈扇形一步步向二人逼近。姬法尔竭力让自己的声音趋于平稳,同时小小翼翼地一点点向后挪着自己的步子,“看来你误算了,队长。”
“抱……抱歉。”棕黄色的刘海遮住了卡奈安苏的眼睛,姬法尔只能看见少年不甘地绷紧嘴唇,腮帮鼓动。
“那还等什么,还不快跑。”
在二十多匹狼的围攻下,二人毫无胜算,除了逃跑别无它法。二人在森林中没命地奔逃,笔直向前不敢做出转向,这是理智的行为,一旦转向他们便会被狼群的侧翼追上,然后被围困至死。
狼群死死追在后面,已然将溃逃的人类视作猎物。两个人类或许对狼群而言不那么够吃,不过显然这些森林中的狼并不挑食。
一开始森林复杂的环境是对二人有利的,但渐渐的人类的劣势显现了出来,体力不足让二人难以继续保持和狼群的距离。尤其是姬法尔,本身身为女性体力本不如卡耐安苏,再加之身上那有些束手束脚的风衣,她甚至没法跟上卡奈安苏的速度。
跑在前头的卡奈安苏敏锐地发现了这一点,将一只手伸向姬法尔,“爱馥!”
姬法尔毫不犹豫地握住了那只向自己伸来的手,但从卡奈安苏手中传来的异样的拉力一把扯偏了她的重心,她难以控制地向前摔倒在地。
仰起脑袋,姬法尔绝望地发现,抽回手的卡奈安苏没有丝毫停顿,瞥向自己的眼睛里的是一颗无比冰冷的瞳仁。混乱狼狈之际,她突然想到一则古谚:被狼群追逐时,不要想跑得比狼快,比其他人快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