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庭里顿时一片沉寂,肃穆的气氛充盈其间,重的让人几欲喘不过气来。
唯有左相粗重的呼吸带着未消的怒火,时不时的让晏星儿瑟瑟发抖。
而李氏则神情恍惚的跪着,好半晌后,她突然从地上爬起来,也不顾身上的凌乱肮脏,转头就朝外面走去。
“你干什么去!”
“母亲……”晏星儿也抖着嗓子回头,心里只希望她别再做多余的事惹得父亲不开心。
然而李氏却猛的回身,双眸猩红的看向左相,哀着嗓子道,“周妈妈和我主仆三十多年,我送一送她怎就不行?”
说罢,她头也不回的快步走远。
看着她的背影,晏星儿眉头紧锁,心里的埋怨越来越重。
眼下周妈妈既然已经认了,她就老老实实保住自己的当家主母的头脸即可,还去看一个奴婢做什么!多事!
然则想着裴攸北还在这里,再加上自己还要在左相面前保住自己的形象,她眉头一展,转而换做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这番转变尽数落入晏梨的眼中,她又是一阵冷笑,心底只道这女人真是好生无情无义,竟像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父亲,您就让母亲去吧,虽说周妈妈犯下滔天大祸,可她到底服侍了母亲这么多年,母亲是个心软的人,就算怨她,可又怎能真的对她的死视而不见?您就看在母亲为您辛苦操持这个相府这么多年的份上,原谅她的无礼吧!”
说着,她抬手抹了抹眼角挤出来的泪,似是十分伤心的样子。
“还有,父亲,您刚刚那般指责母亲,怕是母亲也为这莫须有的罪名心痛不已,母亲只是一时闹些脾气,可事后想来也能理解您,毕竟此事太过恶劣,但好在姨娘和四姐姐都平安无事,咱们都是一家人,偶尔有误会闹一闹也就解开了,哪里会有什么隔夜仇呢!”
呵,可真是一张巧嘴!
这番话说的滴水不漏,有条有理,晏梨听了都忍不住要为她拍手叫好。
左相闻言,冷着眸子扫她一眼,又绷着脸收回视线,背着手转过身去,似是在平复着怒气。
他不说话,晏星儿便不再多言,只垂着头可怜兮兮的跪着,那模样,倒真是十足的委屈。
隔了半晌,左相似是疲惫的吐出口浊气,也没回身,只摆了摆手,沉声道,“你且回房吧。”
得他这一句,晏星儿悬着的心这才稍稍放下,温声应下后便提着裙角起身,垂首在左相身后行礼,又转而对着裴攸北福了福身子,见他一声不吭,面上微变,这才转身离开。
待人走后,左相又舒了口气,立即叫来女使,沉声吩咐。
“把夫人挪到后府西边的小院里住,随便派个得力些的女使过去伺候就行了。”
“是。”女使毕恭毕敬的应下,立刻手脚麻利的去办了。
左相在这时才回过身来,像是才想起裴攸北一般,对着他抱歉的叹了口气。
“裴少公爷,让你看到本相府上闹出如此笑话,确实是有些难堪了,你切莫……怪罪。”
裴攸北倏然微微一笑,眸中再不见阴沉晦暗之色,只蕴着清澈和淡然,好似只是看了一场戏,无波无澜。
他唯一拱手,淡道,“这是相府的家事,攸北怎敢怪罪,还望左相您莫要多心,攸北也只是想查明这幕后之人究竟是谁,毕竟……”
他话未说完,只以淡笑收声,却让左相一时有些捉摸不透。
不是捉摸不透他的心思,而是拿不准他对这个结果是否满意。
早在他派人去唤李氏时,就一直注意着裴攸北,见他纹丝不动,心里已经摸清了大概。
若是寻常人见别人家要闹出家丑,必定会在闹起来前客气离开,可裴攸北却只是站着,甚至一言不发的从头看到了尾。
这只能说明,他想要个说法,也想看左相会如何处置。
他未说完的话,左相心里很是清楚,毕竟这次差点被害的,是他裴攸北的未婚妻。
思及此,他又想起之前这男人对晏梨的围护,心里暗道他对晏梨还真是在意的紧。
这对他来说,是好事。
所以他对家丑被外人窥探并不介怀,也愿意跟裴攸北表明自己的态度,当着他的面护着晏梨。
更何况,他早就对李氏多有不满,现在又不用担心将军府给李氏撑腰,他做起决定来自然不用再束手束脚。
一番思量下来,他又暗道裴攸北这般年纪轻轻,气场却这般强大,抛开身份不说,便是连他也要掂量几分。
眉心微微动了动,他触及到裴攸北平静无波的视线后,快速回神,旋即抿着唇咳了咳。
“无妨,本相还要多谢裴少公爷帮本相查明了真凶,也算是给了梨儿和我这妾室一个公道。”
“左相大人客气了。”
这厢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隐晦深意,那旁晏梨却有些听不懂了。
他们叽里咕噜的这是在打为什么哑谜?
正待她欲思其究竟时,裴攸北再度拱手行礼,淡道,“天色渐晚,攸北以叨扰太久,不便再多留,就此告辞了。”
晏梨闻言,看了看外面暮色渐沉,却听左相也不多留,反而唤她。
“梨儿,你去送送裴少公爷。”
晏梨一愣,下意识的看向裴攸北,却见他压根连一个眼神都不曾递过来,心里蓦的有些别扭。
然而左相的话不能不从,她福了福身子,转头对着裴攸北比了个请的手势,“少公爷,我送你。”
话落,裴攸北悠悠转身,径自朝外面走去。
两人并肩行在前庭通往相府大门的宽敞石板路上,谁都没有说话。
晏梨微垂着头,想到这些日子两人之间的冷淡,心里蓦的更不是滋味,可为何不是滋味,她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眼帘半垂着,视线所及之处恰好是他握着折扇的手,手背白皙,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的煞是赏心悦目。
她恍然想起,当那明晃晃的刀尖快要刺到自己的时候,就是这只出奇好看的手,执着扇子挡住了刀。
也护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