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天冷,黑的早,宋冬冬是趁着天刚擦黑的时候回来的,走到家门口却停住了,脚步一转,顺着田垄又跑到没隔多远的言家门前。人没进院子,就在外面田间来回的踱步,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安梅刚从后面菜地里摘了几颗大白菜,好像是觉得院子前面站了一个人,回身一看,这幸亏是她眼神好,不然还真没注意到,这不是宋家屋头那闺女的嘛。
“冬娃子回来了啊,快进来耍会儿,站门口干啥子。”
安梅把背篓放在地上,几个步子上前来就把宋冬冬拉了进来。两家人隔得不远,又是一
个村子的,都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当亲侄女看也不差什么了。
“工作顺不顺利?你看你太瘦了,在外面记得多吃点饭!”
“安大嬢,我好得很,你不用担心。”
宋冬冬闻言眼眶一红,人啊,总是在面对这种细致入微的关怀时,会被猝不及防的击中心房。
“那就好。”
天色暗,再加上宋冬冬刻意的掩饰,安梅也没发现什么异常。就算发现了什么异常,她也不会挑破,这是一个聪明的女人。
轻轻拍了拍宋冬冬的后背,拉着人往堂屋走去,“安娃儿,快出来,你看是哪个来了。”
算一算时间,自从她辍学去纺纱厂上班,两人各忙各的事情,也有挺长时间没见面了。宋冬冬攥了攥手心,眼睛不由紧盯着堂屋门口。
言佑安一进堂屋,正好就和宋冬冬的视线对上,眉眼一弯,“冬冬来了,好久没见,最近怎么样?”
“佑安哥,我都好。”
宋冬冬很快转移了视线,另起话头,“我今天才刚回来,就到处听人说起你考上大学了,我们村里面头一个,恭喜啊。”
完了,还竖起大拇指。
“谢谢,你……”
“去,你们两个坐到说,等会就在屋头吃饭哈,冬娃子,我这就去和你妈打声招呼。”
话音刚落,人就已经往院子外面走去。
两人看着安梅风风火火的背影,都无奈的笑了。
“安大嬢真是的,太客气了,倒是我来的不是时候。”
“没有的事儿,坐吧。”
“嗯。”
宋冬冬摩挲着手里的搪瓷杯子,“怎么没看到赵叔叔。”
“我爸去我大爷家里了。”
“哦。”
看着地上两个人的影子,小时候无忧打闹玩耍的岁月仿佛就在昨天。如今,长时间的分别,加上即将到来的离别,却让这一切变得好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一样。渐行渐远的两人,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从何说起。
言佑安看着从小跟在自己身后长大的妹妹在那盯着地上不知道在看什么,两人这么干坐着也不是一回事。
“我离去北京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找个时间,叫上小六一起,我们好好聚一聚。”
“北京,”宋冬冬语气有些缥缈,“北京离这很远吧。”
远,怎么会不远呢?一个在北,一个在南。看着对方抬起头以后,一脸怅然若失的样子,言佑安难得见到这幅模样,有些不太习惯。说不出什么漂亮话,勉强说了句俏皮话缓和氛围。
“总归还在地球上。”
宋冬冬微微勾起唇角,安慰人的方式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特别。
煤油灯的灯光虽说不是特别亮堂,但她看着眼前人俊朗的眉目,真的,特别,特别好看。原来自己从小跟着一起玩的小哥哥已经不知不觉之间长成了一个高大有为的青年。
眼睑低垂,咽下心中的苦涩与贪婪,用妹妹般撒娇的口吻将那青涩的暗恋小心掩藏,“佑安哥,我真的好舍不得你走。”
这话一出,两人之前还略显生疏的感觉一扫而空,宋冬冬又恢复成平时的样子。言佑安也不由松了口气,也不在乎话里面的不舍意味,能说得出口的不舍,想必已经自己调整好了。
“我又不是不回来,有啥好舍不得的。”
“喂,我们好歹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你都不会不舍吗?”宋冬冬略带幽怨的眼神看着对方。
言佑安被突如其来的指责弄得哭笑不得,摸了摸鼻尖,自己还不是为了安抚她才这样说的,摇了摇头,有些无奈。
“对了,我有东西要给你。”
“什么东西啊?”
“等着。”
宋冬冬看着言佑安的身影消失在门外,这还是佑安哥第一次这么正儿八经的送东西给自己,着实有些好奇,会是什么呢?难道佑安哥终于开窍了?想到这里,心里不由一阵窃喜
“这是我高考复习的资料还有笔记。”
万万没想到他送给自己的居然是这些书本,宋冬冬脸上的笑凝固在脸上很快消失。
等了一会,对方没有接,言佑安也不催促,将书本放在桌子上往她手边地方向轻轻推了过去。
“冬冬,我希望你有一天能用得上。”
“佑安哥,你又不是不晓得……”
言佑安的良苦用心她又何尝不知道?宋冬冬欲言又止,看着熟悉又陌生的课本,抬起的手又放下,不愿意再自揭一次伤疤,很多话其实不用说那么清楚,她知道他懂。
“不要放弃,冬冬,高考恢复对每个人来说都是一次机会,”顿了顿,“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
宋冬冬辍学是个什么情况他大概清楚,他其实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把复习资料给她,对于她来说,这份复习资料也许是一份无望的痛苦,但人生路还长,也许下一秒就有转机了呢?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那也是有机会的。
言佑安之所以反复斟酌以后还是决定把这份复习资料给她,还有很重要的一点是,宋冬冬的成绩很好,某些学科成绩甚至超过自己,就这样放弃着实可惜。如果放任她在纺纱厂打一辈子工,那么她的未来基本上是可以预见的。不管是作为朋友,还是作为兄长,这都不是他愿意见到的一幕。
“以后高考还不晓得能不能继续考,万一明年又不能考了呢?”
言佑安一脸严肃,也不去打破她自欺欺人的想法,该说的话,他已经说了。
“你是个聪明的女孩,是我多话了,不要怪我。”
“不要这样说,我晓得你是为我好,又怎么会怪你?”怎么会怪你呢?你从来就不是一个多话的人。
宋冬冬不是不识好歹的人,言佑安能对她说这么多推心置腹的话,说明他是记挂着自己的,她已经很满足了。刚才那句话不过是苦中作乐的一句玩笑话罢了,她又怎么会不知道这样自欺欺人的自己是多么的可笑。
“我就猜到你一定在这,”陆小六在两人沉默的间隙突然闯了进来,“回来也不晓得先来找你陆哥耍,要不是碰到钱二嬢,还不晓得你回来了。”
“你这不是自己来了嘛。”
一惊一乍的声音反而让宋冬冬迅速收敛好了自己的情绪,忍不住笑了笑。本来冷寂的氛围因为陆小六的到来而破冰,三个久未见面的老朋友东聊西侃,时间不经意间就拉下了黑色的幕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