珊瑚礁岛隐没于海平线之下,随后消失的是岛屿四周飞翔的鸟群,后来,连岛上悬停的岛屿云也看不见了,现在只剩下一只木筏漂浮在万顷波涛上。拉姆斯已经有了两次远足,但那两次都赶上了好天气,只有这一次,大海才真正显示了威力。一排排十米高的巨浪吐着水花,咆哮着向木筏压来,声音震耳欲聋。在木筏上说话要贴着对方的耳朵。当木筏沉入波谷时,两边都是高耸的碧绿清寒的水墙,无数海生生物一像海龟啦,鳐鱼啦一都在水里急急忙忙地拨动四肢或摆动尾鳍,倏然出现又倏然消失。那千万吨海水悬在头顶,似乎马上就要倾倒下来,把木筏永远砸到海底。但转瞬之间,海水却涌到筏底了,木筏仍安安稳稳地浮在浪尖上。大浪的间隔期并不均匀,有时两排大浪中夹着几排小浪,有时两个大浪紧连在一起。这时,追尾浪就会涌上木筏,向筏上的人劈头盖脸地浇来。不过成吨的海水立即透过圆木的间隙流下去,而木筏仍安之若素地浮在水面上,准备迎接下一个大浪。
按照原来的安排,约翰和弗朗西斯负责操纵筏上的导向桨。但不久他们就发现这支导向桨毫无用处。10位纤夫心意相通,精确地掌握着筏行的方向。再加上没有船帆,也就没有加在筏上的旋转力,所以导向桨一直很服帖地在筏后摇晃。后来约翰干脆解下导向桨,绑在木筏的圆木上,他俩也加人其他海人中玩耍去了。
木筏沿太平洋环流顺流而东,强劲的海流推动着木筏,再加上10位长游运动员体力充沛,所以木筏行进的速度很快,据拉姆斯估计这个速度已超过每小时20海里。纤夫们亢奋地吱吱叫着,拉着木筏穿过一排排大浪。他们的工作井然有序,仅仅在行程刚幵始时,为躲避一排巨浪,阵形乱了一会儿,有三根纤绳绞到了一块儿。索朗月立即赶过去,用嘴叼着绳帮他们解开。那三位失职的纤夫难为情地吱吱着,很快恢复秩序。从那之后,他们再没出过差错。
随行的五个海人都不怎么待在筏上,大部分时间是在水中跟着筏前进。他们的速度赶不上木筏,所以大都拉着或咬着木筏上一个绳头,同时用力摆动着四肢。苏苏也常常下到水里,有时她拉着绳头,有时攀着索朗月的背鳍,同她快活地交谈着。不过她在水下待不久,总是过一会儿就会爬上木筏,偎在丈夫身边——她不能把丈夫一个人扔在筏上啊。
海豚人和海人进餐时木筏也不停。当纤夫们发现比较密集的鱼群时,就有五个人褪下绳圈,急速插到鱼群中去捕食。其他五个则仍拉着木筏前进,不过速度慢多了。这时海人们也会抓紧机会捕食,索朗月或苏苏则会逮两条拉姆斯爱吃的鱼扔上来。实际上,即使没有她们的帮助,拉姆斯也饿不着——木筏前进时,常常有飞鱼、小乌贼或金枪鱼借着水势冲上木筏。大部分不速之客在圆木上蹦跳着,又逃回水中,但也有一些蹦跳的方向错了,最终耗尽气力,无奈地躺在圆木缝里。扑上来的鱼相当多,一个人根本吃不完。拉姆斯对苏苏开玩笑说,实际上他连手都可以不用的,张大嘴巴躺在筏尾,总有一条鱼会跳到他嘴里。
晚饭时浪头变小了,间隔均匀的条形海浪整齐地铺展到天边。极目四顾,木筏躺在一片凸起的圆形海面上,四周是穹隆似的天盖。往近处看,木筏在快速穿过海浪;但往远处看,这个天盖下的圆形海面似乎是不动的。海天一色,永恒无尽,变化的只有时间,一轮太阳慢腾腾地在天穹上移位。现在它已经触到了海平线,灼灼的金光从筏的后边洒过来。
就在这时,拉姆斯发现了身后的鲨鱼群。这是一群棕鲨,大概有10只左右,紧紧追随在木筏之后。不知道它们是出于什么心理,是对木筏的好奇(这可是它们从未见过的大鱼啊),还是对按前边的10个海豚人有所垂涎,反正在此后的航程中它们一直跟着木筏,不离不弃。鲨鱼游近了,有的与木筏并排,有的窜到前边。透过碧蓝清澈的海水,能清楚地看到它们令人生畏的肌肉。当它们张开大嘴时,就露出五六排令人胆寒的利齿它们与木筏靠得这样近,突出的背鳍升起在木筏边上。苏苏忍不住去抓鲨鱼背鳍,而被抓的鲨鱼丝毫也不慌乱,仍旧不疾不徐地游着。它们蓝灰色的脊背轻轻撞击着木筏,就像一只在主人腿上擦痒的憨厚的家犬:
鲨鱼从不单独出现,在它们前边总是游着一群无所事事的船,它们只有几英寸长,浑身布满斑马似的花纹。几十条舟鰤排成扇形在鲨鱼前边游,还有十几条则在鲨鱼银白色的肚皮下窜来窜去。不过这是一群不忠心的随从,当鲨鱼从木筏下潜游过去时,它们发现木筏是个更强大的主人,有一部分舟鰤就舍弃鲨鱼转而投向新主人。久而久之,木筏前边有了上百条舟鰤,在几千海里的路程中它们始终跟随着。
鲨鱼第一次出现时,拉姆斯担心索朗月和海豚人纤夫的安全,特意跑到前方去关照。转眼间,一条大棕鲨从木筏下穿过去,几乎与索朗月并肩而行。两者之间如此之近,鲨鱼只要一掉头就能把索朗月吞人口中。但索朗月从容自若地游着,只是斜睨了它一眼,笑着对拉姆斯说:“你放心吧。它们知道圣禁令的保护,不敢向我们进攻的。”果然,鲨鱼在11个海豚人中巡行了一圈,好奇地东张西望,但最终秋毫无犯地离去了,远远跟在后边。
月亮升上天空,满天繁星安静地闪烁着。木筏在黑色的波涛上颠簸起伏,向远方望去,月光使波浪起伏的海面嵌满黑白相间的条纹。海面上发光的浮游生物飞速向木筏迎来,被木筏劈开,变成两道光束向筏后流去。天上的星座缓慢地自东向西旋转着。除此之外,看不到木筏运动的任何迹象,眼前的世界是如此安静而永恒,永恒得会让你忘掉三叶虫、恐龙和陆生人类这些过客,似乎它从宇宙伊始就是这样,而且一直会保持到宇宙末日。
苏苏、约翰他们累了,爬上木筏准备睡觉。苏苏进了小木屋,整理好海草床铺,其余的海人在筏面上随便找了个地方蜷曲起来。
拉姆斯走到筏首,向索朗月和10个纤夫说:“晚安,我要去休息了。拉纤拉了一天,你们都累了吧。如果累的话,晚上就不要前进了。”
纤夫们都看不出疲累的征象,索朗月说:“他们明早就会换班的,你不必担心。晚安,你早点休息吧。”
回到小木屋,苏苏已经睡着了,外面的五个海人也响起深浅不一的鼾声。拉姆斯悄悄躺在苏苏身边,在海浪的晃动下渐渐入睡。
第二天早上,吱吱的海豚人说话声把他惊醒了。是第二批海豚人来换班,两班人正在进行职务交接,当然也少不了一番攀谈。昨天是10条飞旋海豚,今天则是清一色的热带斑点海豚。他们互相交换了位置,下班的海豚人在木筏外聚齐,排成一排,同雷齐阿约告别。
拉姆斯感激地说:“谢谢你们,连续24小时的疾驰肯定把你们累坏了。再见。”
这10个海豚人的确已露出疲态,他们同索朗月、苏苏和约翰也道了别,晃晃悠悠地游走了。这时,拉姆斯看见了一个危险的迹象:当这一小群海豚游离木筏时,那群鲨鱼似乎知道他们已经脱离了圣禁令的保护,便试探着向他们游去,不久,这种试探就变成了凶猛的进攻。那群疲累的海豚人立即围成一个圆圈,防范着四周的进攻。但鲨鱼太多,防不胜防,于是海豚人改变了战术,盯着为首的鲨鱼猛烈反攻。海豚人你进我退,轮番用力撞击那条鲨鱼的五道鳃缝。拉姆斯紧张地盯着那边,很为这场强弱悬殊的搏斗担心。但木筏行进得很快,转眼把战场甩到身后,什么也看不见了。
拉姆斯赶紧把索朗月唤过来,向她讲了他看见的情形。他问是否需要把木筏停下来,去帮帮那10个疲累的海豚人。
索朗月摇摇头,“木筏的行进不能耽误。那10个海豚人你不必太挂心,这正是我们每天都要面临的挑战。”
她没有用空话安慰拉姆斯,也就是说,她不敢保证这10个海豚人都能逃离鲨鱼之口。不过,她也并没有表示出悲伤。海豚人中有三分之二不能终其天年,所以,这10个海豚人即使遇难也很平常。很快,那群鲨鱼又回来了,仍跟在木筏后边,从它们愚钝的表情中看不到刚才那一战的胜负。拉姆斯但愿它们没能打破10个海豚人的防御阵势,最终知难而退了。不过,刚才那场战斗的结果他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拉姆斯对索朗月说:“你也高速游了24个小时,那些纤夫还能换班呢。来吧,到木筏上休息一会儿。”
索朗月答应了,拉姆斯伸手想拉住她的背鳍,索朗月笑着拒绝了。她放慢速度,落到木筏后边,然后突然加速冲来:她的时间拿捏得恰到好处,正好当一个波峰把木筏前部抬起时,她从水中蹿出来,落到拉姆斯身边3拉姆斯小心地把她的身体在筏面上摆正。海豚的皮肤十分娇嫩,皮下神经发达,拉姆斯抚摸着她的脊背,感觉到她的体温和皮肤下的战栗:苏苏见索朗月姐姐上了岸,马上也上来,与拉姆斯一起,屈膝坐在索朗月面前。她慢慢抚摸着索朗月的身体,羡慕地说:“姐姐,你真漂亮!看着你在水里游动是那样美妙,我真想把这双腿换成鱼尾。”
索朗月笑了,“你这样说,雷齐阿约一定会生气的。”
拉姆斯说:“我怎么会生气?陆生人的双腿在陆上行走是很优雅的,但在水里确实笨拙。”
索朗月微微一笑,“陆生人的神话中,还有一条小人鱼把尾巴变成双腿呢。”
苏苏说:“她并没做错,她是想离开海洋到岸上生活嘛,当然要把鱼尾换成双腿了。可是今天我们正好相反,是离开岸上到海里,那个神话也该颠倒絲了。”
苏苏的这番批注倒也新鲜,拉姆斯和索朗月都笑了,说:“怎么颠倒过来?”
“很简单,在新的小人鱼童话中,应该是陆上的双腿男人看中了水中的美人鱼,然后请巫师把双腿变成鱼尾。”她认真地说,“真的,我在海里从来追不上索朗月姐姐,羡慕极了,在梦中我有几次都生出鱼尾巴啦!”
索朗月微微一笑,“对,你说得很有道理。不过,我还是羡慕那个生出双腿的小人鱼。”
拉姆斯听出她的话意,但不知道该怎么应答,有点尴尬。苏苏忽然喊起来:“索朗月姐姐,你看那是什么?”海面上漂过来一堆又大又白的蛋状物,索朗月说那是乌贼蛋,在这一带很常见的。苏苏很好奇,跳下水向乌贼蛋游过去了。
筏上只剩下他们两人。索朗月安静地躺在筏面上,筏尾追来的海浪不停拍打在她身上,为她保持着身上的湿润。
她侧目望着拉姆斯,忽然问:“理查德,你已经在海豚人和海人社会里生活了近20天,你觉得这个社会符合你创造它的本意吗?”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他既不能说自己并非海豚人的创造者,又不能说出自己对“异类”的真实想法。
他想了想,机巧地把球踢了回去,“你说呢,索朗月?你认为海豚人和陆生人的最大区别是什么?”
索朗月毫不犹豫地回答:“最大的区别是:海豚人不追求成为自然界的最强者,我们接受外在力量的制约。比如食物链中处于我们上端的捕食者(虎鲸、鲨鱼等),比如各种疾病(病毒、病菌和寄生虫)。”她嫣然一笑,“我想陆生人也是知道这个机理的:绝对的权力一定会导致绝对的朽败。”
拉姆斯沉默了一会儿,叹息道:“我已经看到了。你们完全有力量摆脱这些制约力量,但你们没有做。”
“雷齐阿约,这种信仰符合你和女先祖的本意吗?”
拉姆斯开玩笑地说:“恐怕主要是符合覃良笛的本意吧。你知道,我在海豚人诞生三年后就进入了冷冻。”
“噢,对了,我对这件事一直很好奇,你当时并没有得不治之症,为什么要进入冷冻呢?”拉姆斯猛然一惊。这个问题才是他真正没法回答的,他能说当时自己正打算摊牌而那个女人狡猾地欺骗了他?当然不能。他正绞尽脑汁想应付过去,但索朗月主动为他解了围,“我猜想,是你和女先祖商定留一个人,让他在300年后醒来。万一海人和海豚人社会的路子走偏了,还可以纠正它。我的猜测对吗?”
拉姆斯很感激索朗月替他编了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含糊地说:“我并不是万能的上帝,怎么能纠正一个由6500万人组成的社会呢?”
索朗月笑笑,不再探问了。实际上,早在上次杰克曼“告密”之前,弥海就向她讲过雷齐阿约的反常之处:这位拉姆斯好像与口传历史中的雷齐阿约不太符合,他对海豚人社会过于生疏,而且显然对海豚人有所抵触,甚至可以说是敌意。但不管怎样,毕竟是他和女先祖创造了海人和海豚人,这一点口传历史上说得很清楚。可能他老了,脾气有点偏执,对海豚人社会的“怪诞之处”还看不惯。女先祖一再嘱咐要善待他,可能就是因为了解他的脾性吧。
而且,奇怪的是,尽管对拉姆斯有一些腹诽,她还是很喜欢他,难以遏制地喜欢他。陆生人曾在几万年的时间中都是地球的王者,而他作为王族的最后一位传人,身上有一种只可意会的王者之气。虽然他已经落魄了,有浓厚的自卑感,但骨子里的自尊并没有减弱。看着他悄悄推行着可笑的“海人复兴大计”,索朗月又是可怜,又是敬佩一毕竟他忠实于自己的信仰,而且不惧艰难地推行着它。
也许女人的心都是相通的,她和苏苏都喜欢理查德,而且是因为同样的理由。她说:“我已经休息好了,要下筏了。理查德,你知道吗?我一直有一个奢望,你知道是什么吗?”
拉姆斯猜出她话中所指,比较尴尬,笑着不做声。索朗月说:“我的奢望是:什么时候你能亲亲我,而且真正不把我当成异类,那我就心满意足了。”
这句非常直率的话让拉姆斯面红耳赤,索朗月促狭地大笑着,借着打上筏的浪头用力一跃,回到海里。
木筏已经行进七天,走完了西风漂流,开始转入秘鲁海流,行进方向也由正东改为北偏西。这几天已经换了八拨纤夫,有热带斑点海豚、真海豚、瓶鼻海豚和糙鼻海豚,个个都矫捷剽悍,是百里挑一的好手。其实,单是遍布各海域的飞旋海豚就足以完成这次旅程,但其他几个族群一定要参加,要为雷齐阿约出一份力,甚至1些未作智力提升的海豚族也报了名。
轮值结束的海豚人仍然会遭受鲨鱼的袭击,但木孩上的人已经接到低频声波传来的消息,说这些袭击并不成功,因为这些海豚人都是百里挑一的游泳好手,足以对付鲨鱼。在几次袭击中,只是偶尔有人遇难。这个喜讯让拉姆斯松了口气。
在这些换班的海豚人中,拉姆斯发现了一个有意思的现象:木筏已经行进近2海里了,但所有的海豚人都是同样的口音,看来海豚人社会中没有方言。细想想这也很正常。海豚人在海里能自由迁徙,足迹遍布四大洋。再加上遍布全球的低频音波通讯网,使全球的海脉人组成了一个整体,自然不会形成孤立的方言土语了。海豚人社会中也没有国别,没有国境线。反思一下人类社会,一万年的文明史只落得了一个徒有虚名的联合国,要想彻底消灭国界,恐怕还要再过一万年吧。
说到底,这得益于海豚人没有历史包袱。曾有一位历史学家论述,为什么美国在开国之初就能制定出大宪章,保证了美国沿着一条相对正确的道路发展?那也是因为没有历史包袱。美国是个移民国家,而移民们一般都是权威的反叛者。相对而言,海豚社会是一张更干净的白纸,可以由着覃良笛在上面肆意挥洒。
晚上,与哗哗的海浪声相伴的是吱吱嘎嘎的绳索摩擦声。透过木屋板壁的缝隙观察四方低垂的天穹,时间和空间都像是永恒的。在这片蛮荒的天地里,拉姆斯得以有闲暇安静地思考一些问题,对海豚人社会和陆生人社会作一个对比。在海豚人社会中,没有国家、没有战争、没有性别的禁忌、没有卖淫和强奸、没有吸毒,这让拉姆斯感触良多,但最让他感到震撼的一点,是他们自觉地、接受外在力量的制约,不追求做最强者——他们其实完全有力量抛掉这些制约。再想想人类,恰恰是在这方面走上了一条歧路,无论是族群之间、人与动物之间、人与疾病之间还是人与自然之间,人们一直孜孜求取绝对的主宰权。一万年来,没有一个哲人真正看破这一点。
在海豚人的社会规则中,他处处可以看到覃良笛留下的痕迹。他长眠前与覃良笛有18年的共同生活,在闲聊中曾听覃良笛说过许多相当另类的见解。比如,关于“人类的发展已经失去制约”这个观点,就曾似不经意地多次出现在饭后闲谈中。那时在覃良笛心目中,这些观点可能还没成形,没有清晰化;但从建立海豚人社会到她去世的28年中,她把它们条理化了,并且变成实实在在的社会规则。
拉姆斯的决心已经明显地动摇了。如果是这样——如果海豚人继承了陆生人文明并拋弃了陆生人的种种弊病,那他的“为海人争得嫡长子继承权”还有什么意义呢?苏苏在他怀里安睡,约翰他们五人仍在木屋外。这些天,他们五个人一直沉默寡言,只是在游离木筏时凑到一块儿低语几句。他们像一群阴郁的土拨鼠,一直无法融入这个健康明朗的团体。拉姆斯无法克制自己对他们的厌烦。虽然他知道这五个人才是他执行计划的中坚,但他平时更愿意跟苏苏、索朗月甚至筏前的纤夫们交谈。拉姆斯想起地球灾变前,在一次陆生人的茶会上,他碰到一位名导演。那是个非常激进的和平主义者。朋友介绍拉姆斯是核潜艇艇长,那位导演犹豫了一下,竟然把伸出的右手缩回去了。他非常抱歉地说:“我不能和一名核潜艇的艇长握手。务请原谅我的无礼,这不是针对你个人的。在我心目中,这个职务就像是中古时代的刀斧手,虽然它在社会中不可或缺,但我从心底讨厌它。”
那时,作为社会的精英,拉姆斯有足够的心理优势对此人的怪诞付之一笑。但在场的宾客都被此人的无礼所激怒,无形中把他孤立起来,逼得他匆匆离席了。
现在,他多少理解了那个人。
木筏行进15天了。有时,索朗月也带着拉姆斯下水游一会儿。拉姆斯拉着索朗月的背鳍,潜人筏下。忠实的舟鰤仍聚在木筏前和木筏下,看见这张冒着气泡的人脸,有几条舟师游过来,近近地贴着他的脸,好奇地观察一会儿,摇摇尾巴游走了。木筏下长满了白色的藤壶,这是一种动物,黄色的鳃有节奏地张合着,吸着氧气和海水中的食物。它的味道很鲜美,在吃腻了生鱼肉时,拉姆斯常拿它当调剂。它们的生长速度真是惊人,刚把老的掰下来,新的很快又长出来。还有很多海藻也把木筏当成了家,它们在木筏的迎风面飞快地生长着,垂到海里,使木筏看上去像是一位胡须长长的海老人。
海水中的阳光十分柔和,从四面八方漫射到海水里。往上看,木筏被照得透亮,海草在亮光下显得十分鲜嫩:从水面上看,海中的各种鱼儿比较普通,但在海里映着阳光看,它们的肤色都泛着金色、鲜黄色、淡紫色、银白色等各种华贵的色彩,它们的泳姿也格外雍容,就连普通的长鳍金枪鱼或沙丁鱼,在水里看也像一群款款而行的贵妇人。它们身形优美,线条清晰,轻轻晃动胸鳍和尾鳍,庞大的身体就轻巧无声地向前滑去。向下看,深海也并不是黑黢黢的万丈深渊,阳光向下漫射,使下面也变成了怡人的蔚蓝色,体形千奇百怪的水族在晶莹澄澈的水中自由自在地游动。拉姆斯曾驾着核潜艇在深海里待了17年,但他从未像今天这样有宾至如归的感觉。
那群鲨鱼仍然跟着木筏,拉姆斯已经习惯了,即使它们擦着他的身体游动,他也不会感到惊惧。约翰他们几个精力过剩的家伙这几天发明了一个游戏:与鲨鱼拔河。他们用棕绳绑上一块大鱼饵,通常是他们吃剩下的半条金枪鱼,扔给鲨鱼。鲨鱼把鱼饵一口吞下,卡在喉咙里,这五个人就用力拉鲨鱼。当然,这场比赛总是以鲨鱼的胜利告终,它的力量远远超过五个海人。后来,那些愚钝的鲨鱼也喜欢上了这个游戏,它们噙住鱼饵时并不咬断,也不特别用力,而是耐心地与海人们角力。不过这个游戏也是很危险的,鱼饵中的血液浸到水里,受刺激的鲨鱼群就会变得疯狂起来,在木筏下面没头没脑地乱窜。索朗月总是密切地注视着它们,碰到这种情况,就让拉姆斯赶紧回到筏上,因为鲨鱼的智力有限,圣禁令对它们不能完全有效。
木筏已经驶出了秘鲁海流,再往北就没有可借用的顺向海流了,木筏前进的速度也慢下来了。晚上,大熊星座出现在北边的天空,在海平线附近游荡,这表明他们就要进入北半球了。现在,在他们筏下是向西流的南赤道流,与他们的前进方向成90度角,所以,纤夫们把前进的方向定到北偏东,而实际的筏行角度为北偏西。导向桨在这儿第一次起了作用。不过,南赤道流不算宽,木筏很快越过它,到了无风无浪的赤道。这儿也有向东的海流,但它是隐在水面下的潜流,影响不了海面上的木筏,所以那支导向桨又被拎到筏面上捆了起来。
从他们出发的第三天起,就有无数客人来拜访木筏。有各种海豚人族群,他们携儿带女地过来,同海豚人纤夫或索朗月交谈一会儿,仰起头看看雷齐阿约的圣容,然后唧唧喳喳地离开。更多的是鲸类,有蓝鲸、领航鲸、抹香鲸、伪虎鲸,甚至还见到两头一般只待在南极的露脊鲸。这些鲸类待在木筏即将经过的路上,好奇地看着木筏经过有时它们也快速向木筏游来,眼看就要把木筏撞成碎片,但它们念是在最后时刻潜下水去,庞大的身躯悠悠地擦着木筏滑过去。索朗月说,在海洋中,鲸类和海豚人的关系一向比较密切,它们一定是在听到圣禁令后,按捺不住好奇心而特意赶来的。
拉姆斯对这种说法将信将疑,不过又一拨客人证明了索朗月的话是对的。那天是10条没有做过智力提升的鼠海膝拉纤,它们比起海脉人的灵性自然差远了,所以索朗月一直在前右方紧张地招呼着,有时为它们纠正方向,有时招呼它们莫把纤绳绞在一块儿。这时,远远看见一群虎鲸游来,它们看见木筏后立即分成两拨,向木筏包抄过来。10条鼠海豚开始慌了,吱吱乱叫着准备逃跑,但它们又不敢扔下圣禁令分配给它们的工作。索朗月急忙游到前边,用海豚语安慰它们:不要慌,虎鲸不敢违抗圣禁令的。但鼠海豚们并没有镇静下来,仍是不断发出一片吱吱声。看着气势汹汹的虎鲸群,连拉姆斯和苏苏都有点担心了。虎鲸游近了,黑色的背部、眼睛后面的卵圆形白斑,还有口中的利齿都能看清了。苏苏突然喊:“看哪,是戈戈!”
果然是戈戈。与它同来的是三头雌虎鲸,身体比它要小得多,但也有七八米长。雌虎鲸的背鳍比雄鲸小得多,所以一眼就能分辨。在它们身后还有几头幼鲸,有两头尚在哺乳期,一步不离地跟在雌鲸后边。这是戈戈的妻妾和儿女们。虎鲸是一夫多妻制,所以这个小小的族群实际是一个家庭。
拉纤的鼠海豚吓得尽往中间挤,一直跟在木筏后的鲨鱼群也不敢同虎鲸对阵,远远避开了。
索朗月迎过去,同戈戈寒暄几句,游过来对拉姆斯说:“戈戈是领着家人来看雷齐阿约的,它们是特意从1000海里之外赶来的!”
两队虎鲸擦过海豚纤夫,果然是秋毫无犯。它们游近木筏,好奇地打量着筏上的两腿人,尤其是雷齐阿约。拉姆斯很感动,忙跳下水,游到戈戈身边,拍拍它的头部,“戈戈,谢谢你跑这么远来看我,也谢谢你那次运我到深海。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索朗月笑着把这话译成虎鲸的语言。戈戈看来很自豪一雷齐阿约亲口称它是好朋友,这可为他在妻儿面前挣足面子啦。它的妻子们欣喜地望望丈夫,再望望雷齐阿约,目光中充满敬仰之情。看来两头幼鲸对雷齐阿约没什么概念,这会儿在忙着吃奶。鲸鱼哺乳不是靠幼鲸吮吸,而是幼鲸把舌头卷成一个筒形,由母鲸把乳汁喷射进去。两个小家伙吃得十分惬意,吃一会儿,再浮到水面上换一次气。苏苏很喜欢这两头憨头憨脑的幼鲸,潜下水去,扯住一头幼鲸的背鳍,肌在它身上玩闹,那头小幼鲸比她的身体长多了。幼鲸不喜欢有人打搅,不耐烦地在水中来了个翻滚,甩掉苏苏,又游到母鲸后腹部去吃奶。
10条鼠海豚已经平静下来,拉着木筏快速前进。戈戈全家跟着木筏玩儿了一会儿,这时前方出现了一群海豚。因为太远,看不清是什么种群,更看不清是海豚人还是海豚。它们一定是在那儿的海流中围猎沙丁鱼。戈戈发现了,立即率领着几头雌鲸快速向那边游去。两头幼鲸落到后边,慌慌张张地追赶着。那边的海豚也立即发现了,很快摆出防御的阵势。从他们训练有素的动作看,他们不是海豚而是海豚人。拉姆斯知道,一场惨烈的捕杀马上就要开始了,不知道有多少海豚人即将丧身鲸腹,那几头刚才还平和可爱的虎鲸转眼就将成为残忍冷血的杀手。不过,经历了这么多天的历练,他对此已经习惯了。
晚上回到小木屋,苏苏兴奋地宣布:“理查德,我今天要怀上你的孩子!”
他们结婚后就来到木筏上,迄今还没有真正同房呢。今天,两头可爱的小幼鲸激起了苏苏的母性,她今年18岁,这在海人中已是做母亲的年龄了。
拉姆斯犹豫着,迟迟没有回答。她不高兴地问:“怎么,你不想要孩子吗?”
拉姆斯笑着搂住她,耐心地低声说:“苏苏,不要忘了我是陆生人啊。陆生人有很多烦琐的礼节,比如,陆生人在正常情况下绝对不会赤身裸体,夫妻过性生活时一定要在隐秘的场合。我不能说这种习俗好而你们的习俗不好,但我是在那个社会中长大的,即使它已经消失了,我仍然不能摆脱约束。我很想要孩子——我已经55岁,与未来那个孩子的相处之日不会太多了,我当然希望他(她)早点出生。我也很想与你有一场痛快淋漓的欢爱,不过,恐怕这儿不是一个合适的地方吧。”他指指板壁上很宽的缝隙,指指外面的约翰和其他人,还有虽然在水里但离他们很近的索朗月和海豚人纤夫,“等等吧,等到岸上再说。那时我们再把筏上耽误的全补出来。”
苏苏长长地噢了一声。陆生人的这些道德规范她也知道,海豚人外脑信息库中存有足够的资料。但那些风俗在信息化之后难免褪色,一直没有引起她的注意,只有今晚她才体会到这些风俗的强大。她歪着头想了一会儿,一语不发地跳人水中,和索朗月叽咕了一会儿。
停了一会儿,索朗月对大伙儿宣布:“今晚天色很好,雷齐阿约想在这儿休息几个小时,大伙儿都散开休息吧。喂,约翰你们也下去玩儿。”
10条鼠海豚高兴地褪下绳圈,结伴游走了。约翰他们几个还在犹豫——他们没听见刚才拉姆斯与苏苏的对话,没能理解索朗月的真正意思。索朗月叫过约翰,悄声说了两句。约翰马上招呼他的几个同伴,跳下水,远远避开。
索朗月对拉姆斯笑着点点头,追着约翰离开木筏。这时,苏苏爬上木筏,得意扬扬地看着拉姆斯。拉姆斯很为她和索朗月的苦心所感动,默默拉过苏苏,把她搂到怀里。苏苏挣开来,把地上的海草收拾一下,躺下来,小声说:“理查德,这下你不担心了吧。不要耽误时间,来吧。”
拉姆斯俯下身,盖住她的身体,那晚他们有了一场痛快淋漓的欢爱。恍惚中,拉姆斯好像回到了年轻时,情欲如滔滔不息的海潮。后来他们乏了,就走出小木屋,坐到筏面上看夜空。
苏苏忽然喊道:“理查德,你看!那是不是北极星?”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拉姆斯果然看到了在海平线附近的北极星,这会儿,大熊星座在它的旁边闪烁,勺体基本与海平线相齐。苏苏非常兴奋,这也难怪啊,一直生活在南半球的她是第一次见到北极星,而在过去,北极星只是一个信息库中的概念。
拉姆斯笑着说:“对,是北极星。你从来没见过,竟然能认出它,真不简单。我们这些生活在北半球的人,从小就非常熟悉它。”
这句话引发出了他的乡愁,他随即陷入沉默。苏苏从侧面悄悄看着他,过了一会儿,体贴地说:“理查德,我知道你想起了家乡,想起了过去的妻子女儿,想起了你在圣地亚哥港留下的伙伴和后代。”
“对,我很想念他们。”
“咱们很快就会到那儿了,你也许会找到他们。”
拉姆斯叹口气,“我可是不乐观。如果他们能在强辐射中存活下来,海豚人们应该能听到有关信息的。”他撇开这个沉重的话题,笑着说,“你刚才怎么想到找索朗月帮忙呢?”
“没什么嘛。我和她很亲近的。我说我想要怀上你的孩子,又讲了陆生人那些可笑的风俗,她就把所有人都打发走了。”她皱着眉头说,“理查德,你为什么不接受索朗月姐姐做你的妻子?她真的是一个好女人,我很敬重她。即使你们不能成为事实上的夫妻,有一个名分对她来说也是安慰,否则对她太不公平了。难道你真的把她当成异类?”
拉姆斯不能把自己的真实想法(为海人争得嫡长子继承权)告诉苏苏,只能叹气,“苏苏,你还年轻啊,以后你慢慢会理解的。”
苏苏还是不依不饶,“我不再年轻了,妈妈说过,女人只要一结婚就会在一夜之间成熟。所以,你甭拿我的年轻作借口,我希望你现在就能说服我。”
拉姆斯忍俊不禁地笑了,“也有人说,男人一结婚就会在一夜之间变得幼稚。你看嘛,现在我没法拿我的幼稚来战胜你的成熟。”他换了话题,“苏苏,这件事以后再说吧。谈谈咱们未来的孩子吧。”
他们聊了很久,直到北极星又悄悄沉入海平线之下。拉姆斯感到苏苏的身体变重了,原来她已经入睡。拉姆斯没有惊动她,把她的身体摆正,仍像刚才那样搂着她。索朗月他们迟迟没有归来,拉姆斯保持这个姿势坐了很久。海浪一直摇荡着木筏,海面是这样干净,天空纤尘不染。海天间看不到人类留下的任何痕迹。曾有那么几百年的时间,人类空前强大,认为自己是上帝的嫡子,进而连上帝也被他们踢下宝座。那时他们认为,整个宇宙就是为他们而存在的。不过,人类的强大已经成了过眼烟云,起因是一颗小小星球的爆炸一这在广袤的宇宙中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动作,却让人类的空前自信变成了一个绝大的讽刺。
他不由得又想起索朗月所说的:海豚人从不追求做自然中的最强者,而是自觉接受各种外在力量的制约。也许他们确实是对的。
到晨光初露时,离开木筏的海豚和海人们才吱吱喳喳地返回,苏苏被惊醒了,看见自己仍睡在拉姆斯的怀里,不好意思地问:“你一夜没睡吧?”拉姆斯笑着说:“没关系的,我一点儿也不累。”
苏苏跳下水去迎接索朗月,两人小声叽咕着,苏苏快活地放声大笑。然后,换班的海豚人也来了,这次是10条白海豚。他们钻进绳圈,木筏继续朝西北方向驶去。
木筏慢慢驶出赤道无风带,开始进人北半球信风带,海浪也汹涌多了。当然,海豚人不在乎这些,他们兴高采烈地吱吱着,破浪前进。到曰上三竿时,正在筏前游动的索朗月向后瞄了一眼,突然尖声叫道:“有大浪!快做好准备!”
她的命令非常急迫,按上人都立即绷紧神经。顺着她的目光向后看去,那儿果然出现了一道可怕的水墙,它足有20米高,前沿几乎是陡直的,浪脊很宽,就像是海面上突然出现了一片高原。它正以极快的速度,阴险地、不声不响地从后面追来,转眼已经到筏的后边了,几千万吨海水眼看就要从头顶砸下来,把他们全压成肉饼。
索朗月仍在尖声喊:“是地震引起的海啸!筏上人快拉紧!”
木筏上的人都抓紧了身边的绳索或手边可以抓到的固定物,苏苏一手拉着拉姆斯,一手紧紧抓住小木屋的门柱,大声说:“理查德小心!”这时巨浪已经到了,木筏一下子变得头朝下竖立起来,多亏筏面上所有东西都是固定好的,七个人也都抓牢了,才没有人和东西掉下去。片刻之间,木筏已经浮上浪脊,恢复了水平。浪脊上倒相对平静,只见白色的水花咝咝作响。巨浪在木筏下悄悄滑过,木筏又头朝上竖立起来,片刻后落到浪谷里。
后边是一个同样大小的巨浪,现在,他们正处于两道水墙的中间,不,不是水墙,而是两座水的山峰。成千上万种海生生物高悬在他们头顶游动,它们都非常亢奋,毫不胆怯。这种海洋巨涌并不常见,所以它们欢快地戏水击浪,表示自己的激动。那10条白海豚也是同样,索朗月原来对筏上的人有所担心,现在看他们都安然无恙,也加入到狂欢的海豚人群中。
第二波大浪又安然度过。拉姆斯知道这种海啸的威力,它可以横跨整个大洋,在迎面的海岸上造成巨大的灾难,把建筑物夷成平地。对于海洋中的万吨巨轮——尤其是以侧舷迎浪的轮船一它也有相当大的危险性。可是,它摧山倒海的威力却难以对木筏起作用。它只能把木筏狂暴地举起来,再乖乖地从筏下溜走。在浪脊上,一只以海为家的海燕轻盈地浮在海面上,同样没把身下的巨浪当回事。
巨浪过去了,受到刺激的白海豚人格外亢奋,拉着木筏飞速前进。索朗月肌在木筏边向拉姆斯问安,拉姆斯说:“多亏你及时提醒,要不我们全被甩下筏了。”
索朗月笑道:“那也没关系,不会出事的。我当时过于紧张了,那么高的巨浪!”
“是因为地震?”
“肯定是。震中大概在咱们的西南方。”
“在海中经常见到这样的地震涌浪吗?”
“经常有,但像今天这样大的涌浪我也是头一次见到。”
“还好,它平安过去了。”
“对,平安过去了。”
不久后他们才知道,这次地震的影响并没有过去,它给海豚人、也给拉姆斯提供了一个万载难逢的机会。索朗月和10名海豚纤夫忽然开始侧耳倾听,海面上微微有空气的震动。苏苏告诉他,这是海豚人在收听远处的低频通信,这种信号海人们也能听懂的,但这次因为距离太远,她和约翰都听不清。这次低频通信持续了很长时间,索朗月和10名纤夫的表情越来越紧张,越来越严肃。通信到底是什么内容呢?这时,约翰悄悄走过来。自从来到木筏上,他与拉姆斯一般不太交谈,他不愿让苏苏看出他和雷齐阿约的特殊关系。这会儿,他碰碰拉姆斯的胳膊,紧张地向那边使眼色。拉姆斯悟到他的用意——约翰担心的是,也许家乡的海豚人发现了他们之间的密谋,此刻正以低频通信的方式通知索朗月。约翰在提醒自己,是否要做必要的应变准备。
拉姆斯思索片刻。约翰的猜测并非全无可能,但关键是,在这儿,在这远离大陆的地方,他们做什么应变也是徒劳。他横下心,干脆把索朗月喊过来:“索朗月,出了什么事?”
索朗月没有看到约翰的小把戏,她只顾激动呢,因为低频通信中传来的消息太惊人了。她告诉拉姆斯,是新任长老撒母耳来的信。三个小时前的那场地震是在他们西南方600海里的深海发生的,那儿的海水深度为2400米。地震开始时,香香正巧在震中海域,意外地发现了一件宝物。后来它通知了岩苍灵,岩苍灵也冒险潜了下去(这个深度超过他的深潜纪录),证实香香所言属实。
“知道是什么吗?你猜猜是什么?你肯定想不到的,你肯定想得到的!”
索朗月激动得已经语无伦次了。拉姆斯也非常激动,一个希望从心底升起,但他又不敢相信,“是它?你说是它?”
“对,是它!”
筏上的人,奇怪地看着他俩,不知道两人对话中的“它”是什么宝物?苏苏急得嚷起来:“索朗月姐姐,快告诉我们嘛,到底是什么?”
前边的海豚人纤夫都听清了低频通信的内容,知道谜底,但这会儿他们只是回头笑,不告诉急得抓耳挠腮的苏苏。拉姆斯喃喃地说:“万载难逢、万载难逢的机遇呀!”
索朗月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撒母耳长老还说,这是雷齐阿约为我们带来的幸运。它埋在海底已经上千万年了,一直没有露面,所以它一直只能是抹香鲸的传说。偏偏在雷齐阿约醒来后它就露面了,你说是巧合还是天意呢?”
苏苏已经猜到谜底了,“‘窝格罗’!是‘窝格罗’出世了!”
拉姆斯哈哈大笑,把苏苏搂住,“对,这真是天大的喜讯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