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每年观音圣诞,白山寺都是山门大开广迎香客,只是今年圣诞之前出了佛骨失窃这么一桩子事,萧致源原想在圣诞之前将盗贼揪出,可是这么多天了,也没什么进展,只得先筹办圣诞之事。
庙会这样的活动,白山寺主办过无数次了,也算轻车熟路,这次也依旧早早备好了一切事项,等到萧致源下令,就开了山门。
山下县中的小贩亦是早有准备,见白山寺开了山门,就三三两两挑了担子,在路边扎下摊位。不过片刻,沿着山路过去,已经少有空隙。
寺里刚剃度的小沙弥还贪热闹,趴在柱子后面偷看着来往的香客。
有受丫鬟搀扶来的小姐,有远道而来备考的书生,有银发满鬓的老妇,也有金银坠了满身的商人。或求姻缘,或求仕途,或求子孙,或求富贵……熙熙攘攘满山的香火气息,好不热闹。
闹着闹着,声音却突然低了一瞬,像是许多人同时因看到了什么而怔住了。小沙弥探头去看,只看到一位女香客婷婷袅袅地走过来,这小沙弥一时就怔住了,喃喃道:“菩萨降世了……”
话刚落,身后的师兄就给他头上爆了个栗子,“别乱说话,小心被师父听见,罚你今晚扫金殿。”
小沙弥惊了一下,回过头去结结巴巴道:“师,师兄,那位女香客真好看。”
师兄双手合十,训诫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你可别犯了戒。”
自打她出了烟雨楼,一路过来议论就没停过,左不过就那几句话,再搀和几句污言秽语,难听也难听不到那里去。
换做旁日,她还是很有兴致去仔细听听,看哪位正义凛然的人又编出了什么话,来扎到她心里,好教她百年不变的笑脸上露出点痛苦的神色。
何必费那心思,花上百两银子,进了她的房,什么神情她都做得出来。
不过她今日倒是顾不得一一去听周围的议论。
接过了女童递来的三支香,合眼无声地祈祷了几句,又拜了三拜,才将三支香插进那金铸香炉中。
旁边有一位僧人上前与她宣了一句佛号,道:“女施主心诚所致,所愿所想定能成真的。”
妍儿抬眼看了看这僧人,只觉他眼睛细长半阖,不显锐利,倒是慈悲得很,但眉毛弯秀,面色白净,唇中含珠,在加上眼尾一点黑痣,却是个命惹桃花的,只生生被一身素净禅衣将那运道给压了下去。
打量了这么片刻,妍儿才掩唇笑道:“师父与奴家这贱骨搭话,也不怕被人说了闲话?”
“众生哪分贵贱,小僧只觉得,女施主心里压着重重的事,只望施主能够早日解开心结。”
“你这和尚倒有趣,”妍儿又看他几眼,“听你口音不像是严清人士?”
“小僧是西陵寺的元恩,确实不是严清人士。”元恩合掌应着,始终垂眼,没往妍儿身上看。
西陵寺。
妍儿眸中笑意瞬间消失了七八分,剩下的也尽数化为了冷笑,“西陵寺,普严那老秃驴死了没?”
原本好好地说着话,她突然张口相讥,让元恩吃了一惊,不由得抬眼看了她一眼。那一眼只觉得目中一花,似乎此女身周绕了一圈光芒,片刻之后才看清她的眉目鼻唇,忽觉擅越失体,又忙低下头去。
“普严师父身体康健,尚未坐化。”
又听到她冷笑了一声,说了一句:“好人不长命,祸害遗万年。”也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特意说给他听。
妍儿见周围的人都看了过来,原本有心要捉弄一番这傻愣愣的和尚,听了他是从西陵寺来的,顿时也没了心情,昂首迈步走向了下山的路。
饶是她与元恩没说什么,周围的人还是指指点点着他俩,说着什么“和尚思春闺”之类的荤话。
妍儿不甚在意,元恩却是羞恼地红了脸,他还不曾受过这般羞辱。
躲在柱子后的那位年岁稍长的和尚走过来,道:“元恩师父,你何苦与她搭话,容易惹一身腥味。”
他这话说得元恩皱起了眉,“为何这么说?那位女施主曾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那也不是……”纠结片刻,那和尚还是开口道,“只不过,她是个风尘女子。”
元恩呼吸一滞,不自觉看向妍儿离开的方向。他这一看,让原本就在八卦的百姓更是认定了和尚思春。不过元恩也没工夫去管周围的人怎么看,他又想起了那女施主求佛时的神情。
万分悲痛,一身瘦弱的骨头仿佛要被这世道压垮,涂了红蔻丹的指头捏着香,双唇艳得好似后山刚开的桃花花瓣。
他收了收神,开口道:“世人皆苦,佛祖座下众生平等,若是在山寺中还说莫与人搭话,那世间哪里还有可去之处。”
那和尚神色一凛,正身合了双手,“元恩师父说得是。”
元恩挥手让他去了,自己回了禅房。
房里空荡荡的,如尘不知去了哪里,或许也是去庙会上看热闹了吧。他摸了摸桌上的茶壶,已经凉透了。
仍是给自己倒了一盏茶,缓缓地喝下,脖子上羞起的粉色才算降了下去。
西陵寺位于莒州,离了这里远得很,他在莒州还算有些名气,但到了此处,却是没几个人认得他。这倒是好事,不然今日之事,才真真算是丢了脸。
他是不知道世人的嘴可以这么毒的。
莒州的百姓都敬他,知道他是“在世活佛”的弟子,本身也极通佛理,接手西陵寺做下一任住持,那都是众望所归,师叔师伯个个也都说他是个有慧根的,他从小就被佛理给熏陶得透透彻彻……
却没想到今日被人拿了荤话来打趣。
叹了一声,也罢,怎么能把这种事放在心上。
他该是宠辱不惊的。
趺坐在蒲团上,默诵起经文来,心里便平静下去不少。
“……第五大愿: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若有无量无边有情,于我法中,修行梵行,一切皆令得不缺戒,具三聚戒;设有毁犯,闻我名已,还得清净,不堕恶趣……”
念着念着,心窍之中却不知为何堵得难受,原本满是佛法经理的心中蓦地撕进去一张唇,颜色艳得好似后山刚开的桃花花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