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州白日里人来人往,市坊中的喧嚣声彰显着这座城的繁华。
琅牧躲在巷口,好奇地观察着大街上的人,但仍是恐惧人多之处。
忽见一队车马从路的尽头驶来,随从衣着都是绸缎,马车更是极尽奢华。但是,马车里散发出的血腥味,实在是太凶恶了。
琅牧又往巷子深处藏了藏,只露出一只眼睛观察着。
原本热闹的街道,在这队人马出现之后变得鸦雀无声,都尽可能地贴近着路边跪下,意图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车队安静地行进着,车队末尾的一辆车是罕见的奢华,但是,血腥味也是最重的。微风拂过,将作为窗帘的霞影纱扬起一角,露出了车内男子的脸庞。
那男人是在笑着,贪婪的笑,对食物的贪婪。
琅牧心头一紧,见那男子颈部肌肉稍有动作,便缩回了巷子。全身的汗毛都已经炸起。
而这时,那男子也瞥向了这个巷口,露出几分疑惑的表情。
当车队的影子彻底消失不见,街道上的空气才终于又活泛起来。不少老百姓心有余悸地看着车队离开的方向,低声私语。
“刚才过去的,就是肃亲王吧?”一年青男子对身旁略微年长的男人问道。
“是呀,看这架势,不是肃亲王还能是谁?”
年轻人面上露出畏惧的表情,“听说,肃亲王的封号,可不是肃穆的意思,而是……”
旁边一人听得这两人的对话,连忙凑过来打断,“可不能背地议论那位主,自己心知肚明便罢了,话可不能乱说。”
先前两人对视一眼,皆是缩了缩脖子。
不知是谁又低语了一声:“肃亲王来这,又是为了清理哪家呢?”
当今苍零国君主萧致源拢共有过八个庶弟,十四个庶妹,无一存活,唯有嫡亲弟弟萧云景和妹妹萧云锦活到了现在。
萧云景字辞肃,封为肃亲王,长了肃亲王两岁的萧云锦,则封为穆阳公主。
兄弟两人年龄差了十几岁,倒是兄友弟恭,亲切地很。世人皆知苍贤皇帝萧致源是一代儒君,却也知道,他的弟弟,肃亲王是个口蜜腹剑之辈。
苍帝做不了的事由肃亲王做,苍帝不能做的事也由肃亲王来做。所有的肮脏都加在肃亲王身上,这样,苍贤皇帝才称得上儒君。
所谓“肃”不是肃穆,而是肃杀,是苍帝仁慈之下的屠刀。
“七指,”禹州行宫里,萧云景慵懒地倚着锦绣靠垫,对座下俯首听命的手下说道,“孤今日在市坊的巷子里看见个好玩的物件,你帮孤取来吧。”
“诺。”七指应着。
“是个十多岁的女孩,额上,有一枚红斑。”
“诺。”
……
远远地已能看到即坊国都,那是塔州。
光线很亮,青宸骑在马上,恍惚觉得气血翻涌,头晕目眩,便心知自己的身体有些撑不下去了。
他需要休息。
握紧拳头忍了一会,视线却越来越模糊了,青宸猛咬了一下舌尖,强制自己清醒着,然后取出先前怡魂给他的培元丹,吃了下去。
培元丹是短效药,当下可以使气息平稳许多,但用不了多久就会失效的,而且可能会让身体依赖药性,对其上瘾。
原本他的身体就已经千疮百孔了,能多活一时也算赚的,至于对药上瘾什么的,在乎不了那么多。
后面马车里的华未仙掀开车帘,看着行在前面的青宸,眼神有几分阴郁。
进了即坊,青宸才切实感受到华未仙在这座古城中的声望。百姓夹道欢呼,而不是充满敬畏地跪拜;华未仙也掀开了车帘,对他们挥着手。
这里的民众十分地信任着他们的城主,是源自内心的信仰,无关于身份尊卑。
青宸肯定,除了即坊,这样的情景在其他任何国家都是看不到的,包括墨渊。
即坊古城几乎是个公认的国家了,但华未仙居住的地方还是叫“城主府”。华未仙在府里给青宸安排了个清净的厢房,青宸也没多客气,就住下了。
舟车劳顿,他真的需要休整。
另一边,苗零当救出顾云仁后,潜入九屏山,寻了一处隐蔽的山洞作为暂时歇脚之处。
顾云仁先前被青宸踹了一脚在心口,现在还没缓过劲,靠山壁踞坐着,每一次呼吸胸口都嘶啦啦地疼,但他还是一脸冰寒。
苗零当找来些枯枝干草,拿火折子点燃了,弄了个火堆,山洞里就暖和了许多。“饿了没?”他蹲在顾云仁身前,似关切般问着。
而顾云仁只是冷漠地别过头去,不愿看他。苗零当抓着他的脸,强行与他对视,“华宁心十几年前就死了,你颓废到现在,是要装什么痴情?!谁不知道你顾政没心没肺,真当自己是个痴心种了?”
没心没肺。
顾云仁扯动嘴角,想要摆出一个笑,但没有成功。“我依靠着让阿心复活的念头,过了这十多年,现在一切都没了,说起来,我是因为阿心才活到现在,不然我在幼年就死去了,你以为我为什么活着?”
他抬头瞪着苗零当,“是因为华宁心啊!”
“那我算什么?”苗零当在片刻的安静之后,轻声问道,“没有我救你,你早就摔死在崖底了,你拿你的命给别人,又拿什么还给我?别说什么下辈子,做了那么多丧天良的事,我可不信你还有下辈子。”
“那你现在杀了我吧,”顾云仁冷漠道,“拿回你施舍给我的命。”
苗零当气急,随手将他一推,转身走出了山洞。
是他欠了苗锡的,他知道。
顾云仁慢慢地坐起身来,他也不相信自己会有下辈子,也终究是欠了苗锡一条命,难以偿还。
自己为什么还活着呢?
顾云仁突然有些不解,那么多人都想让他不得好死,但总是会有人让他活下去。
当年的华宁心突然出现,给了他活下去的希望,现在的苗零当强迫着他活下去。甚至是那个琅玕阁主,青宸,想也知道,在得到他想要的消息之前,他也是希望自己不要断气的。
顾云仁终于是笑了出来,笑得不能自已,洞口的苗零当都不解地转头看向他,但他只是凄厉地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