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柳,烟雨久,绿水娇儿,黄花美酒。
那一年,我大概是…六岁,还和父母住在江南——那个名叫‘水染’的地方。
现在想来,岁月里的一切如斯梦幻、何其温柔,就连小城的名字,都是俗世里不多见的。
彼时的我只是蒋儿。
蒋儿小的不懂是非明理,睁眼闭眼,只认得一个小哥哥。蒋儿知道,小哥哥叫江怀,可父母们却让她叫哥哥,于是蒋儿自作聪明,叫他做怀哥哥。
现下,怀哥哥正同蒋儿一起在后花园玩着。
蒋儿蹲在地上,娇艳的桃色裙摆照的小脸格外粉嫩,她低着头,摆弄着面前的树叶子。花园里青松流水,池子里窜满了招财龙凤,正被只手追的摇尾浮水,怀哥哥将水渐的满地,漫不经心道:“蒋儿,今儿是你生辰,我给你准备了个礼物。”
一听礼物,蒋儿拍拍手里的尘灰,笑吟吟跳起来,“是什么!”
见她有兴趣,怀哥哥擦擦手上的水,学着街头变戏法的快手刘,从怀里拿出个什么,在蒋儿眼前故弄玄虚的摇来晃去。可怀哥哥的手没有快手刘快,蒋儿盯了一瞬,唰地抢了过来。
“呀!凤仙花!”
“对呀,就是家父摆在正堂那棵。”
蒋儿欢喜惊叹,认真又慎重的接下。
怀哥哥给的是柄花簪,木头削成的簪柄上简单的粘着朵凤仙花,没有再多做工。可这花红的很正,颜色娇艳欲滴,花瓣挺拔地舒展着,充斥着饱满的生机,显然刚刚摘下。
金凤嫣红,耀眼夺目,色泽至今难忘。
怀哥哥回想着学过的夸赞之词,说到:“蒋儿的眼睛像…璀璨若星河,长发…飘摇兮若流风…总之就是好看!鲜花配美人!送你合适。”
蒋儿咯咯地笑了起来,虽然还是个半大小人,却能听懂这是好话。可没笑一会儿,蒋儿却止住了声音,她小小的脸上,不禁露出大大的疑惑:“可是…江叔父说了,这是京城带回来的名种,没关系吗?”
蒋儿还不懂何为名种,可她却知道名盏、名剑、名贵……每次碰了带‘名’的东西,父母总要生气。
久而久之,蒋儿便知道,叫‘名什么’的,都是不能碰的。
蒋儿心生忧虑,怀哥哥却道:“没关系的!蒋儿高兴便好,你喜欢吗?”
看着手里的花簪,蒋儿纠结的咬着小嘴,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真的很喜欢这朵鲜红的花。怀哥哥见状,满脸笑意地鼓励着蒋儿,“那就没事,你拿去,怀哥哥会保护你的!”
蒋儿听见这话,终于也笑起来,她使劲点头,“我喜欢,很喜欢很喜欢!”
“我想要怀哥哥替我戴。”蒋儿把簪子拿在手里,奶声奶气的说。
“好。”
怀哥哥接过凤仙花簪,蒋儿立刻激动的跺起了小脚,显得迫不及待。
学着大人的样子,怀哥哥将簪子插到蒋儿发间,凤仙花七歪八扭,大大的对着蒋儿的脑门,看着不像她戴花,到像她顶着朵花。怀哥哥懵懂无知的看了看位置,居然满意地说:“这是我亲手做的,蒋儿戴起来,果然很好看。”
当时,若有成年人在场,必会有人噗嗤一声,止不住地笑出声来。
可是蒋儿年纪太小,大哥哥满意,她便满意,只会嘻嘻笑着说:“谢谢怀哥哥、谢谢怀哥哥!”
怀哥哥点头,忽然说到:“蒋儿这叫…名花倾城两相欢!”
蒋儿奇怪,“咦?这是什么意思?”
面对蒋儿的疑问,怀哥哥也是一知半解,他思索着答案,“额…这是…青莲居士的…清平调!是形容美人的。”
“哇!怀哥哥懂的真多。”
小孩教小孩,蒋儿惊呼,顿时觉着新鲜又好奇。
怀哥哥憨憨地挠着头,不好意思的笑了:“我比你长三岁,父亲说该去上学,已经找师父来教着了。”
去上学??
蒋儿愣住,表情变得不太乐意,怯怯地问:“哥哥要出远门吗?”
怀哥哥说:“西街笃学书院里的冯学究在江南一带的私塾里名望很高,名师难得,许多官宦之家都想让弟子受他教学。冯学究设书院,又常说些有教无类,什么……哪个名家望族,花多少钱都别想把他请到家去。父母思虑许久,也要我去他那受教。”
“哦哦!西街…那也不是很远。”
“是不远,不过…日后可能会出去求学,我也不清楚…”
蒋儿一听,笑脸慢慢停下,年少心澄的孩子立马眼含泪水:“怀哥哥,那你以后…会和蒋儿分开吗,我不能再看见你了?就像菁姐姐一样……”
怀哥哥见蒋儿要哭,一下慌了,忙安慰道:“妹妹可别哭,不管我在哪,咱们都能在一起玩。我去到哪儿,就把你带到哪儿,别人不许跟着我,只给你跟着,别人不许叫我怀哥哥,只给你叫。不管何时何地,你一叫我,我就答应你!”
怀哥哥急的挠头,郑重承诺。
蒋儿愣愣地站在怀哥哥对面,想要试试真伪。
蒋儿大喊:“怀哥哥!”
怀哥哥应到:“诶!”
“怀哥哥!”蒋儿大喊。
“嗯!”
“怀哥哥!!!”
“嗯嗯!!”
“我在呢蒋儿!”
“哈哈哈哈……”
孩童们娱乐着大人永不能理解的游戏,两个身影一起笑了。
年少不更事,尽把芳华掷,直到后来蒋儿也没能明白这样的对话好笑在哪。可春风一过,风华间,种子便破壳发芽,越土生根,蜜糖流进心里,甜意再难消散。
那时的蒋儿也觉得,这样的日子真快活啊!
蒋儿的闺阁连着后花园,后花园连着怀哥哥家,她的家同怀哥哥家,就只隔了一墙。不管什么时候,怀哥哥都能越过墙去看她。
事实上,怀哥哥天天跃墙过去看她。
蒋儿是家中独女,平日没人和她玩,怀哥哥却是家中幼子,他几个哥姐都不同他玩,蒋儿想有兄弟姐妹,怀哥哥想有比他小的。
于是,两人偶然间碰见一回,打闹了一回。
后来,蒋儿是他的妹妹,江怀是她的哥哥。
两个小孩依旧在院里笑闹,没多大会儿,隔壁大管家娘子却发出了一声屠天破地的惊喝:“啊——谁摘了老爷的凤仙花!”
蒋儿急了,小脸煞白:“怀哥哥,怎么办呀!”
“没事,我先回去,得空再来找你。”
怀哥哥从地上站起,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他几步翻上矮墙,站在墙头对她笑,“蒋儿,名花倾城两相欢!”
蒋儿使劲地点点头,挥着手里的小手绢,和怀哥哥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