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又过了不久,今日云淡风轻,学究心情也好,酉时初刻准时下学。
众人齐声告别夫子,欢天喜地结伴离去,一路上还少不了相互谈告。
张临是个话多的,打量着人口,开始打趣:“常说江南有四大才子,我看着倒名不副实些。”
萧琛搭腔道:“你有什么高见?”
张临道:“我们这书院,虽说建在水染小城,但你看这缘分使然,来往子弟无不是江南大家。司廷、茗华、子谦自是书院前三甲的才学,你和知温,才绩也不差于人,再论上我和夏侯兄,难道不能自封一个‘笃学七子’?”
众人闻言,纷纷嬉笑于色,逗乐般的顺着张临真论了起来。
蒋儿本不作声,听了半晌,却忍不住嗤笑道:“纵然要论,就凭你这三斗文墨,也敢自荐,要脸不要?”
众人一听,没意识的,个个笑出声来,张临阴了脸,懒得再和蒋儿说话。
长孙琅侧头看了看这位新来的瘦弱同窗,倒是欣赏他的心直口快,如此轻易就敢说出这喜闻乐见的话来。
众同窗一路说笑至芙蕖泽,慢慢分道扬镳。
芙蕖泽外等满了各家前来接学的仆从马车,蒋儿见长孙琅和江怀还有话说,先行告辞独自离开。
蒋府管家老四接到了小姐,招呼着家丁往家回去。
蒋儿的轿子很快进了蒋府,刚一落地,她便迫不及待的摘下面具,慌忙朝父母所在的碧落院跑去。
“父亲回来了?”蒋儿问到。
老四紧跟蒋儿身后,边道:“回来了,老爷也是刚到府。”
“如何?”
“郎中还在看,但老爷回来之前,已经感到不大好了。”
蒋儿闻言,更加快步往碧落院跑去,一路上熏醋泼酒之味呛得她眼眶泛红。
碧落院外大门紧闭,蒋儿毫不迟疑,伸手便要推门,老四连忙拦住蒋儿,“小姐,太液城感染瘟疫,老爷前去治理已有两月,难免不沾染上,您…”
蒋儿在红木门前愣住,泪水开始在眼中打滚。
“我不管,那是我爹爹!”蒋儿说。
她拿出丝帕系在脸上遮住口鼻,把管家一推,往大门踱步而进。
“爹爹,您怎么样了!”
蒋儿推开正室房门,不管不顾冲了进去。几月不见,蒋老爷躺在床上,面容憔悴不少,眼底透出一股疲倦。
“你怎么来了,真是胡闹,快出去!”
南宫夫人见到女儿进来,连忙上去赶人。
蒋儿不理会母亲,只追问郎中:“怪大夫,你说,我爹爹怎样了。”
“蒋儿!”蒋老爷声音有些虚弱,不满的训教,“什么怪大夫,越没大没小了。”
蒋儿所说的怪医,素来有回天之术,她自小多病,多半是他在看,十二岁那年,怪医救了蒋儿一命,蒋儿便拜了他做师父,希望通点医药,也为日后打算。如此一来,怪郎中不仅对蒋儿有救命之恩,还成了蒋儿的师父,受全家尊崇。
听到父亲教训,蒋儿不满的嘟起了面纱下的嘴,却不敢再说话。
怪大夫倒是乐呵呵的,看着还挺高兴,自顾自的从药箱里拿出一个丸盒。
“从大人的脉象来看,确实已经有感发瘟疫的前兆,目前坊间面上的药里这味双黄解毒丸是最管用的,我斟酌着加了两味,药效更好些,要每日用温水服上十八粒,各中间隔要自行把握。”
南宫夫人接过丸盒,向怪医道谢,“医者仁心,劳大夫多费心了。”
怪医道:“夫人这么说,老朽当不起,大人也是为了数千百太液百姓才染上了瘟疫。这药方能短短时间便被研制,是多亏了大人,疫情如今得以将息,也是多亏了大人。”
蒋儿问道:“那爹爹的病、是不会有大碍了吧?”
怪大夫点了点头,一言不发的收拾东西走了。
蒋老爷吩咐道:“没什么事的话,蒋儿也先走吧,我和你母亲说会儿话。”
“说什么话?”蒋儿不放心父亲的安危,以为父母有事要瞒着自己,便撒娇道:“蒋儿也要听!”
蒋老爷没甚力气应付蒋儿,只得摇了摇头,南宫夫人见状,亲自把蒋儿送到门前,叮嘱道:“蒋儿要听话些,你爹爹现下染病,别让他再替你劳心了。”
蒋儿朝内阁看了看,撇着嘴的不让眼泪掉下来,满是担心。
南宫夫人晃晃蒋儿的小耳朵,“不会有事的!”
“好吧。”蒋儿点点头,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南宫夫人振作精神,站在偌大的碧落阁门前吩咐:“从今日起,闲杂人等一律不许进入碧落院,老爷的病由我亲自照顾,谁要是纵容小姐靠近染上了病,这蒋府的规矩,你们就有的领了。”
这番话说的是慷慨激昂,入夜,蒋儿却偷偷换了丫头的衣服,用绢帕掩面混进了碧落院。
碧落阁中,蒋老爷刚服下药,正坐在窗边翻看一本医书。
“常医师加的这两味药真的不错,更加温和利体,只不过是太名贵,我得想个法子,让寻常人家也能用上。”
“夫君少劳心吧,现下的事情都交给萧家了不是吗?”南宫夫人夺过蒋老爷手中的书,“常大夫会和太守大人商议的,我真是担心你。”
“不用担心。”蒋老爷端起水押了一口,“说起萧家,我倒是想起白日里惊蛰来报的事。”
“你说蒋儿学堂上的事?”
“嗯。”蒋老爷应道:“夏侯商看着是个勤恳的人,怎么养出的儿子却是个道貌岸然的纨绔子弟。”
南宫夫人道:“那会儿你刚好不在,我怕耽误你治理疫情,也没敢着人去告诉你,说来是有些气人的。不过也难怪,夏侯家本就是江南根深蒂固的官僚,江家落寞些后,他家又更得势些,难免儿孙作威作福。”
南宫夫人以纱掩面,看不出神色,语气倒是有些嗤之以鼻.
蒋老爷面色不悦,“即便如此,那也动到我女儿头上了。看他家的样子,还想给你母家一个下马威,真是不像话。”
南宫夫人道:“口舌之快而已,随他家去吧。但话说回来,这事还得好好感谢下怀哥儿,若是没有他,我可真是不放心蒋儿。”
“是不放心,但依夏侯家的长势,即便是江家的人,他们也能不放眼里,是时候给他家敲敲警钟了,再者…我打算把为伍安排上,让他和蒋儿一起上学,免得蒋儿安危受损。”
“为伍?”南宫夫人吃惊,“那可是你从宫里带出来的为数不多的老人了。”
蒋老爷道:“非但如此,我放心不下她。”
南宫夫人杵上案头,眼神笑眯眯:“哎呀,平日里你数落起女儿来最狠,私下护起食来到是挺舍得的。”
蒋老爷看了看听竹苑的方向,一想到蒋儿,面色便柔和了起来。
父母们乱七八糟的说着家常,蒋儿静静在窗边听着,确实与父亲病情毫不相关,看来没有大碍。蒋儿走了,心里没了担忧,可父母的对话,却让她窥探了日常平静的日子里,原来隐藏着那么多的不同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