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作家拉博埃西说:“不是人人皆备各种才能的。”口才也如此。有人伶牙俐齿,说话快捷,随时能够临场发挥,应付自如;而另一些人则慢条斯理,不经深思熟虑,决不说一句话。正如人们提出女人应根据自身的优点进行形体健美训练一样,对于口才,也要因人而定:鉴于当今最需要口才的职业是布道者和律师,我建议,说话缓慢者最好去布道,而说话快捷者最好当律师。因为布道者有足够的时间进行准备,布道时顺序渐进,没有间断;而律师的职业需要你随时加入辩论,对方的反驳无法预料,会把你原先的思绪打乱,因此必须随机应变。
但是,在克雷蒙教皇与法国国王弗朗索瓦一世于马赛会面时[29],原来安排普瓦耶,一位享有盛誉的职业律师,向教皇致欢迎辞。律师花了很长时间精心准备,据说在应该致辞的那天还从巴黎带来了讲稿。可是,教皇担心致辞内容可能会冒犯他身旁其他君王的使者,因此,就把他认为此刻该讲的话题通告给法国国王,但与普瓦耶先生准备的恰恰相反。因此,普瓦耶准备好的讲稿就派不了用场,需要即席准备另一个致辞。可是,普瓦耶感到力不从心,只得把这个任务交给杜贝莱主教大人。
辩论比讲道理难,可我觉得至少在法国,称职的律师要多于称职的布道者。
我以为,做事迅速、敏捷是性格所致;而沉着、缓慢则是理性所为。有些人没有时间准备,就会哑口无言,还有些人有时间准备不会比没有准备时讲得更好,这两者都让人不可思议。有人说,塞维吕斯·卡西尤斯不加思考时,讲话更加精彩;他并不勤奋,而擅长临场发挥;他讲话时如果受到干扰,只会对他有利,他的对手不敢刺激他,怕他被激怒后更加能言善辩。经验告诉我,这种天性与事先勤奋而执著的考虑是不相容的,如果不能自由发挥,就会毫无价值。当然,有些事情具有一定的难度,需要挑灯夜战,苦心琢磨。但是,除此之外,越是想把事情做好,或者过于专心和努力,即兴发挥的天性就越会遇到阻碍,不能发挥自如,就好像狭窄的通道无法通过汹涌的激流一样。
我所谈的这种即兴发挥的天性还具有这样的特征:它不能受到强烈情绪的震动和刺激,例如不能像卡西尤斯那样被激怒,因为情绪太强烈会讲不出话来;它需要的不是震撼,而是激励;它需要意外、现实和陌生场合的刺激和振奋。没有任何外界的影响,它只会懈怠拖沓,无精打采。刺激便是它的生命和魅力。
我自己不能很好地支配和掌握自己。偶然的因素对我有更大的权力。场合、伙伴以及我自己嗓音的颤动,比我诚心琢磨更能加快我的思路。因此,如果硬要加以区分,我认为说话要比写文章更有价值。
有时,我越想寻找自己,却越找不到,信手写来反比深思熟虑效果更好。我写作时,可能不大苦心琢磨(我是说,在别人看来,我欠琢磨,在我看来却够琢磨的了。算了,不必如此彬彬有礼,各人有各人的看法)。这种精雕细琢,我已丧失殆尽,以致我不知道自己当时想说什么,有时候,别人比我先发现我文章中的讲究之处。假如我把信手写来的东西全部去掉,那我也就把自己毁了。信手写来的东西,更加光辉灿烂,其光芒胜过正午的太阳,我惊讶自己为何还要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