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面的地点在世贸天阶一栋高层大厦里,对方是两个法国人,还有他们带来的女伴,佟馨连英语都说不流畅,更别说法语了,听李惟肖用法语和他们寒暄,只觉得像听在听天书。
“高个子那位是法兴银行中国区总裁,矮一点那位是投行部总监,你可以试着用英语和他们交谈,记住你是盛煌的大小姐,是他们的重要客户之一,不要怯场。”李惟肖悄悄在佟馨耳边低语。
“那我该说些什么呀?”佟馨有点不知所措。打结的脑筋想了半天才想起来法兴银行是法国兴业银行的简称。
“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但是不要谈你不熟悉的领域。”李惟肖替佟馨拉开座椅,让她先坐下。
几个人准备用餐,佟馨按着礼仪老师教的西餐用餐礼仪,由外向内使用刀叉,太过专注切肉,以至于对面的中年女客叫了她两声她才听到。
“盛小姐——”女客友好地跟佟馨笑笑,用蹩脚的中国话跟她说:“请你帮我拿一下胡椒粉,谢谢。”
佟馨把胡椒粉递给她,鼓起勇气用英语和她谈了谈雁京最近的天气。女客听她英语发音不错,很高兴地和她交谈起来。
原来这位女客是总裁的夫人,到中国生活还不到三个月,来中国前她上过半年中文补习班,能进行一些简单的中文对话,她很喜欢雁京的古建筑,经常一个人四处游览。
“Clara夫人,有机会的话,我可以陪您逛一逛雁京的胡同,胡同文化是雁京民俗文化里很重要的一部分,相信您会对此感兴趣。”佟馨用英语说。女客答应了。
李惟肖听到她俩对话,佟馨的英语算不上十分流利,发音还好,语法也基本准确,原本还有些忐忑的心渐渐放下来,只要给她多一点锻炼的机会,相信她会越来越自如。
情绪一缓和,李惟肖整个人也不再紧绷着了,他刚把腿放松就感觉碰到了佟馨的腿,没等到反应过来,她的鞋跟已经狠狠踩在他脚上。
“哎呀,对不起,不小心踩到你了。”佟馨主动向李惟肖道歉。
李惟肖一看到这丫头满脸的刁滑表情,就知道她是故意的,神色镇定,“没关系,是我不好,垫到你脚了。”
没能让一贯冷静的李惟肖失态,佟馨稍微有些失望,低头吃甜品。唯一令她开心的是,这里的甜品非常好吃,她很想打包多带几份回去享用。
脑海里忽然想起李惟肖之前说过的话——在餐桌上看到再好吃的食物,也要保持用餐礼仪,不要像饿了很久一样两眼发直,会显得很没有气质。
佟馨谨记着这句话,克制自己对美食的渴望。
晚餐时光在这种悠闲静谧的氛围中度过,李惟肖去送几位客人离开,佟馨在一旁等他,看到他结账后拿着个盒子过来,便问他能不能走。
“走吧,我已经给司机打了电话,车很快就来接我们。”李惟肖把手里的甜点盒子给佟馨,“这是一份焦糖布丁一份草莓布丁,给你带回去。”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这个?”佟馨欢喜不已,没想到他能猜到自己刚才在餐桌上的小心思。
“饕餮没有不喜欢吃的东西。”李惟肖说。
呃——还真直白,佟馨想了想,看在布丁的面子上暂且忍了,饕餮就饕餮,有好吃的就行。
“今晚表现不错。”李惟肖忽然说。佟馨在他身后听到他这句话,心想,怪不得少爷多买了两个布丁赏给她。
这里坐车回盛家要一个多小时,佟馨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打开布丁的盒子闻了闻香味,焦糖布丁很是美味,吃一口就停不下来。
“脚还疼吗?”
冷不丁听到李惟肖说话,佟馨微微一怔,他沉默了一路,看到自己吃布丁,更是把头扭向窗外,一脸厌恶的样子,怎么会忽然关心自己的脚?不会是听错了吧?一定是听错了,他这么个冷心冷面的扑克脸,会关心人才怪。“我问你,脚还疼吗?”李惟肖忍不住又问了一句,嘀咕:“非要我说两遍。”“疼。”佟馨老老实实说。
“回家早点休息,明天可以不用练舞,好好补习一下你的英语。过几天,我会再给你找一个法语老师。”李惟肖说。“为什么还要学法语?日常交际,英语已经够用了啊?”佟馨叫苦不迭。
“高档法餐的菜单都是法语,每一季还要去巴黎看秀,不会法语怎么行。”
活得这么累,真不知道为什么。佟馨此时才意识到当一个豪门大小姐也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容易,要学要懂的东西太多,时时刻刻还要注意礼仪和细节,不然就不足以体现风度教养。正牌千金都未必应付得来,何况她这个冒牌的。
见佟馨垂着脑袋怏怏不乐,李惟肖心中动容,主动说:“探戈跳得好,我可以放你一个星期的假。”“这也是淑女训练的一部分?”佟馨问。“什么意思?”李惟肖侧过身看着佟馨。“服从。”
见佟馨眨巴着漂亮的眼睛,很明显的挑衅,李惟肖下巴一扬,“你也可以选择不听,等你有足够的能力、游刃有余地处理一切的时候。”
“会有那么一天的。”“May be.”
佟馨听他语气轻蔑,有意问他:“你办公室里怎么会有那么多女人的裙子?是容颖的?”“不是她的。”李惟肖意识到她这个问题不怀好意,解释:“有时候临时有应酬需要带女伴,没有合适人选的时候,我就让秘书顶上。”
怪不得!容颖那样的大小姐陪他去应酬出门前自然是精心打扮,不可能去他办公室换衣服,秘书就不一样了,临时被抓包,随便换条裙子就去了。
当他的秘书还真不容易,不仅平时要小心伺候,时不时还要出卖色相。
“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都是很普通的商务应酬。”李惟肖像是看出佟馨的坏心思,皱着眉替自己辩解。佟馨没说话,默默地低头吃布丁。
一回到家,她就把身上的晚礼服脱下来扔到沙发上。虽然价格不菲,但一想到是别人穿过的,她就浑身不自在。佟馨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吃另一个布丁,她惬意地把腿架在被子上,缓解小腿的酸痛感,看到脚上的六张创可贴,想起李惟肖皱着眉给自己挑脚上水泡时的情形,忍不住偷笑。
他应该有点洁癖,不然不会洗手时把手都洗红了,佟馨想想就觉得解气,谁让他拿别人穿过的裙子给她穿,还强迫她走那么多路,该有此报。
李惟肖此时也在自己卧室的床上躺着看书,洗澡的时候发现脚背上被佟馨那丫头踩得青紫了一块,刚抹上消炎膏,时时传来痛感。
倦意渐起,他放下书,拿起手机点开微信,下意识去翻看佟馨之前发的那条朋友圈。配图下面没有评论。之前在佟馨自己的手机上,他明明看到好几条评论,想来都是她以前的那些朋友。
想了想,他在下面发了一条评论。
——晚上吃了布丁,睡前记得刷牙。
佟馨很快回了一条。
——我每天晚上都刷牙,不劳你提醒。
看样子是有点不高兴,这丫头就像个炮仗,一点就着,李惟肖嘴角微弯,又发了一条。
——明天傍晚下班前,用英语朗读一段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录成音频发给我,我要查验一下你这段时间英语口语有没有进步。
——今晚你不是已经考察过我的英语口语了吗?
——那只是简单的情景对话,离熟练还差得很远。
——你不是说明天放我一天假吗,怎么又要考我?
——我只说不用练舞,没说不用学别的。
——你就不能让我休息一天么,我的脚还没好呢。
——你练口语又不是用脚练。
——一个人太咄咄逼人会没朋友的。
李惟肖刚想回一句,听到信息提示音,点进去一看,是容颖发了一条微信给他,没有理会,继续回复佟馨。
容颖等了几分钟,没见李惟肖任何回应,不甘心地返回朋友圈去看,果然看到他在佟馨那条朋友圈下面和佟馨互动了十几条,心里很不是滋味。
打电话给李惟肖,容颖装作若无其事,问他在忙什么。
李惟肖说:“刚才在看资料,现在准备睡觉,你有事吗?”
“没事就不能打给你?”容颖不高兴地抱怨。
“天已经这么晚,我以为你早睡了。”
“你不也没睡。”
“有事吗?”
听到他再次发问,容颖知道他这是有点不耐烦了,他做事说话都干脆利落,最讨厌别人磨磨叽叽,于是她不再兜圈子,直接问他有没有看到自己在朋友圈发的照片。
“什么照片?”
“插花,我最新的作品。”
“是桔梗花天堂鸟那个?”李惟肖记不清有没有看过她发的照片。
她每天在朋友圈发无数照片,不是晒美食就是插花,不是旅行自拍就是心灵鸡汤,他实在没功夫一条条看。
“不是那张,那张是前天的,今天的是香雪兰搭配玫瑰红果。”
“好像看过,不记得了。有什么特别吗?”李惟肖很想尽快结束这个无聊的对话。
这么敷衍的态度,容颖更不高兴了,可还是耐着性子,“是我准备下一季参赛的作品,想请你提点意见。”
“没什么意见,我觉得挺好看的,我相信你的品位。”
容颖听到这里,之前的不愉快瞬间消除,用一种甜腻温柔的声音问他:“你晚上干吗去了?打电话你没接。”
“有个应酬。”
联想到佟馨那条朋友圈下面李惟肖的评论,容颖有意试探地问:“你自己去的,还是有人陪你?”
李惟肖没有正面回答她,反而问:“你问这么详细干什么?”
“只是有些好奇罢了,因为你没打电话约我陪你去。”
“不是什么特别正式的场合,就不劳你容大小姐的大驾了。”
他一直不提佟馨,不知道是有意避而不谈,还是真的如他所说,不是什么重要场合?看起来他并不知道自己加了佟馨的微信,以为自己看不到他俩那些互动。
容颖沉默片刻,又说:“我发的朋友圈,你都不怎么评论。”
“你天天发插花和一堆自拍,我每条都评论会累死,反正你又不缺人点赞。”李惟肖讪笑。
借口!我发的你不想评论,人家发的你回复那么多条。
“那你喜欢评论什么样的朋友圈?”
“我没那么多时间去关心别人的生活,天天晒货、晒美食、发PS自拍照和打广告的我都屏蔽。”
“就没有一两个例外的,你比较关注的朋友?”
李惟肖不想和她说这些无聊的事情,只得答非所问:“这么晚了,你还不睡?我有点困了,能不能先睡了?”
“我也困了……对了,最近你收的那个学生表现如何?没让你生气吧?”容颖实在忍不住不提到佟馨。
“什么学生?”
“盛家那一位呀。”
“她呀……悟性还行,就是之前懒散惯了,没养成自律的习惯,学什么都差点意思。”李惟肖想到佟馨之前说自己没朋友,就想刺她两下。
“难为你了,要把一个胡同妞儿改造成千金小姐。看在盛爷爷面子上,你也别太为难人家。”
对她不痛不痒的劝说,李惟肖不以为然冷哼一声,“盛爷爷亲自拜托我做的事,我一定不会让他老人家失望。就算是根野葱,我也能把她改造成水仙花。”
听他把佟馨比作一根野葱,容颖心里气顺了,娇笑,“你别这样说,人家好歹是盛家的女儿。”
“挂了。”李惟肖没有等她回话,直接掐断了通话。
再回到微信上,李惟肖发消息给佟馨。
——睡了没有?
——睡了。
——睡了还能看到微信?
——手机没关,时刻准备听你发号施令。
这丫头还挺调皮,李惟肖微微一笑。
——那我现在命令你,赶快睡觉。
——我已经睡了,是被你的微信吵醒的。
沉默片刻,李惟肖又发了一条过去。
——我拿给你那条裙子是新的,不会把别人穿过的裙子给你穿。
佟馨看到他这条微信,微微吃惊,瞬间睡意全无,他真是太聪明了,她的任何一点小心思,他都看得透透的。
小心翼翼的,佟馨回复一条。
——我会干洗好了送还给你。
——不用了,你穿过的,再给别人穿也不合适。
上一句还像人话,这一句又让人无名火起,佟馨柳眉倒竖,关掉微信,把手机也给关了。李惟肖见她半天不回话,以为她睡着了,也就把手机放回床头柜上。
不知道是晚上吃多了还是因为脚疼,佟馨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始终睡不着。
与其这样耗着,还不如做点事情,佟馨披上外套,下床去隔壁的书房。之前就听方昭仪提过,她爸爸有一些结婚前用过的东西就放在书房的柜子里。
打开书柜下方的储物柜,佟馨仔细查看一番,里面除了书就是书,几乎看不到别的东西,费了点力气把书搬开,才终于看到一个破旧的铁盒。
原来二十多年前就有蓝罐曲奇了,用饼干盒装东西也是那个年代人的习惯,佟馨把饼干盒拿到台灯下,用力打开,发现里面竟然都是照片。
照片有些年头了,色彩泛黄且有些模糊,可是照片里的那个人,佟馨一眼就认出来,是年轻时的妈妈。
那时候妈妈很美,乌黑的秀发披肩,身材高挑匀称,笑起来嘴角还有两个甜甜的梨涡,穿着一身雪白护士服的时候更美了。给她拍这些照片的人显然很喜欢她,选的角度都能更好的凸显她的美。
佟馨一一翻看着那些照片,有好几张颜色已经泛黄,大概是经常拿出来看,边角都被摩挲得很旧了。
把照片反过来,发现背面还有字,那个年代的人也很浪漫,在心上人的每张照片背后都写了一首诗。
猜想这些都是爸爸的遗物,佟馨一股脑儿把照片全都倒在桌上,一本绸缎面笔记本掉了出来,拿起来翻了几页,发现竟然是日记本。佟馨把照片放回铁盒里,拿着日记本回到卧室,台灯下一页页翻看。
他们的相识很简单,他的母亲因病住院,她作为护士经常出入病房,一来二去就和他认识了,他对她一见钟情、穷追不舍,她几番犹豫之后,终于没有抵挡得住他热情的追求,和她共坠爱河。
那段时光是美好而又甜蜜的,花前月下海誓山盟;那段时光也是短暂而充满矛盾的,身份的差距让两个人不得不考虑彼此的未来。
抗争过,两个人也想抛开一切一走了之;分手后很快就和好,和好后却又因为家庭的压力不得不再次分手,前前后后持续两三年,再深厚的感情也经不起这样的折腾。两人最终在家庭不断施压的情况下忍痛分手。
他以为她打掉了孩子,听从家里安排和别人结了婚,日记写到结婚前夜,就再也没有继续下去。他并不是一个感情外露的人,日记里对于生活的记录和感叹往往也只是寥寥数语,但是每次提到她,字里行间充满了爱意。
窗外万籁俱寂,合上日记本已是凌晨,佟馨走到露台,看着夜色中山脉浓重的阴影,遥想当年,不知道父亲是不是也曾这样在夜深人静睡不着的时候独自在露台上眺望远方。
想起方昭仪说的,结婚后他就没再来过这个房间,可能他也是有意要斩断过去吧,毕竟有了家庭,就要对家庭负责,直到临终前,他才又任性一次,想到了被自己遗忘多年的女人和素未谋面的女儿。
他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还有个女儿的呢?日记里没有写,他也已经不在人世,恐怕这件事永远都会是个秘密了。
这一整天,佟馨反复用英语朗读十四行诗,录下来听听效果,但怎么听都不满意,李惟肖那个挑剔的家伙,他的英语发音那么标准,自己这种水平只会令他嗤之以鼻。
一想到他可能会有的表情,佟馨就觉得懊恼,怪自己以前为什么不好好学英语,以至于要用的时候捉襟见肘。
硬着头皮把音频发给李惟肖没多久,他就打电话过来,没说音频的事,反而告诉她,Clara夫人找他要了她的号码。
“她没告诉我是什么事,只说是和你的一个秘密约定。”
李惟肖好奇地想知道Clara夫人找佟馨的目的。可惜的是,佟馨并没有满足他的好奇心,只轻轻应了一声。
“音频你听了吗?我读得怎么样?”佟馨试探地问。
“我挺佩服你的。”
佟馨不知是计,讶异地问他:“佩服我?”
李惟肖听她怯怯的语气,调侃:“能做到让人完全听不懂你在念什么,也是本事,带点东北风味的伦敦郊区音。”
佟馨原本还有些期待,听到这话,脸瞬间挂下来,吐槽:“你就不能说点人话?”李惟肖一阵笑。
佟馨不理他,当机立断把电话挂了。和Clara夫人联系,约定了参观雁京胡同古建筑的时间地点,怕自己英语不够好,她又给凌丰打电话。
“我的法语是第二外语,说得还可以。”
佟馨知道他一向谦虚,他这样的高级翻译,除了自己的本专业外,熟练掌握两三门外语是很常见的,法语既然是他的二外语,那说明他的法语水平一定是相当不错。
“那就说定了,这个周末跟我一起去陪Clara夫人参观胡同。”
“需要注意什么吗,我是说,她的身份有没有什么特殊之处?”
“她是法兴银行中国区总裁的夫人,那家银行是李惟肖公司重要客户和合作伙伴。”
“明白了,我会好好准备一下。”
“嗯。”
佟馨越来越觉得,凌丰是个让人放心的人,只要是他答应的事,就会安排得井井有条。到了出游那一天,刚坐到车上没多久,凌丰就把一份详细的旅游路线图拿给佟馨看。
路线图上不仅用中英文标注了详细的景点名称,还有一小段一小段的简介。
让佟馨把那些简介浏览一遍,凌丰说:“最好记住我写的这些,今天的导游是你,我只是在一旁补充。”
“我口语还不太熟呢。”佟馨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单词,面露难色。
“没关系,多看两遍就记住了。”凌丰的语气充满了鼓励。
三人出游,气氛非常融洽,Clara夫人亲切而健谈,怕佟馨听不清楚她的发音,有意放慢了语速。
有时候,Clara夫人会问一些刁钻古怪的问题,佟馨答不上来的时候,凌丰及时补充,他不仅口语相当流利,历史人文知识也很丰富,在每一处景点都能很好地充当讲解员。听到精彩处,Clara夫人偶尔会冒出几句法语,凌丰也用法语回答她,让她很惊喜。
“凌,你会说法语,太棒了。”
“说得不好,还请夫人您多指教。”
“你太谦虚了,小伙子。”
通过交谈,两人得知,Clara夫人是法国一家大学的生物学教授,为了陪伴丈夫,三个月前辞职来中国,现在在雁京一所大学做访问学者。
逛了一上午,三人饥肠辘辘,佟馨提议去吃文宇奶酪,凌丰附议。
“我上大学那会儿经常去吃,后来出国几年,回国后就再也没吃过。”
“我经常吃,还有梅园的杏仁豆腐,都是我的最爱。”
一说起吃,佟馨总是滔滔不绝,看到凌丰温和而又满含笑意的目光,吐了吐舌头,“我是不是又说多了?”
“不多,我喜欢听你说这些。不然排队多无聊。”凌丰不管遇到什么情况都很有耐心。哪怕是文宇奶酪门前排起长队,他也不急不躁。又高又瘦的他站在队伍里显得很俊朗,正好替佟馨遮住刺眼的阳光。
佟馨望着他心里想,大概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事能令他不淡定。
吃过奶酪,三人又去吃别的小吃,在一家小店里休息,佟馨接到李惟肖的电话。
“我看到你发的朋友圈了,你陪Clara夫人逛胡同了?”
“是啊,烟袋斜街、南锣鼓巷都去了,下午还要去东四,我的脚又快撑不住了,上回的旧伤还没好,新伤又来。”佟馨忍不住和他抱怨,要不是为了他的大客户,她才不会这么卖力。
电话里那个人轻笑一声,并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反而问:“你一个人陪她去的?”
“还有凌丰,我英语、法语都不怎么样,请他当翻译。”佟馨没有隐瞒。
“你找他去的,还是他自己主动要陪你去?”
佟馨不知道他这么问是什么意思,脱口而出,“当然是我找他啦,他又不知道我要陪Clara夫人逛胡同。他的法语说得好棒,对胡同的人文历史也知道得很详细,我简直太佩服他了。”
“你听得懂法语?怎么知道他说得好棒?”
佟馨听他语气带着点不屑,不知道他哪根筋又搭错了,说:“就算我听不懂,也能感觉得出他说得好不好。”
李惟肖沉吟着,“看来我不用给你另找法语老师了。”
一听说让自己学法语,佟馨立刻打了退堂鼓,“好是一方面,学起来又是另一方面,法语发音好难,我怕我学不会。”
“只要你想学,没有学不会的。”李惟肖顿了顿,又说:“我也可以教你。”
“还是算了,我宁愿跟凌丰学,当你的学生每天被你训来训去我可受不了。”佟馨一找到机会就调侃他。
“严师出高徒。”李惟肖听到电话里佟馨声音很奇怪,忍不住问:“你在吃东西?”
“对啊,刚吃了两个变态辣的鸡翅,嘴巴要喷火了……不行了不行了,真的好辣。”佟馨辣得直吸气,喝了两大口矿泉水才能继续说话。
“不能吃辣你还吃?自己找罪受。”
“这家的鸡翅特别好吃,要不要给你带一点?包管你吃了以后会喜欢。”
“谢谢,不必了,我不喜欢吃那些。”
“你就不能接点地气?”
佟馨接完电话回来,见凌丰一直看着自己,但是等她的目光迎上去,他又回转了视线。和小店的喧闹相比,他那种安静如尘的气质显得格格不入,但是又异常惹眼。
下午的行程和上午一样顺利,到日暮时分返程的时候,Clara夫人似乎还未尽兴,邀请佟馨和凌丰当她的向导,陪她去逛逛雁京城里的名人故居。
“下周我有一个外事接待任务,下下周我有空,我们可以一起去逛逛西城。”凌丰提议。
“好啊。”两位女士都没有表示异议。
把凌丰送到外交部家属区,佟馨目送他下车走远,Clara夫人看着她微笑。
“李和凌,哪一个才是你男朋友?”一天下来,Clara夫人对凌丰印象非常好。
佟馨见她误会,赶忙解释,“都不是,他们都是我的老师,对,都是老师,凌丰是我的英语老师,李惟肖什么都教。”
“哦哦,不好意思,是我理解错了。上回我以为李是你的男朋友,今天又以为凌才是你的男朋友,他俩都很好。”Clara夫人抱歉地笑。
“是啊,他俩都挺好的。”佟馨自言自语。
半个月后,李惟肖打电话给佟馨,通知她,De Villepin总裁夫妇邀请她参加他们夫妻结婚三十周年纪念晚宴。
“客人很多吗?”
“听说没请几个人,De Villepin先生不太喜欢热闹。”
“那就好,我也不喜欢太热闹。”
“你不喜欢热闹?”李惟肖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语带讥诮:“我怎么看你也不是喜欢安静、耐得住寂寞的人。”
他竟然这么形容自己,佟馨悻悻然,“那只能说明你不了解我。”
“好吧,但愿以后你给我更多的机会了解你。De Villepin夫妇的晚宴,我希望你能好好准备一下。”
“我要准备礼物吗?”
“不用,我会准备。”
“那你让我准备什么?”
佟馨的反问让李惟肖一时语塞,除了偶尔会犯糊涂,但大多数时候,她思维敏捷。
“为了你的大客户,我一定会好好表现的。”
令李惟肖想不到的是,De Villepin夫妇的结婚纪念日晚宴除了邀请他和佟馨,还请了凌丰。
Clara夫人一看到佟馨,非常热情地上前和她打招呼,不仅带她参观她的家,还请她品尝她亲自烤的栗子蛋糕。
“Miss盛,你上回给我做的煎饼果子很好吃,你今天可不可以再做一次?我真的很想吃。”Clara夫人笑眯眯地用蹩脚的中文说。
佟馨双眉微挑,“可是摊煎饼要用特制的锅。”
“我已经准备好了,你看,我买了一个很大的平底锅,材料也都准备齐了,本来我想自己做,但是我不会用那个转的……那个用来把面摊开的东西……”Clara夫人献宝一样把自己准备好的摊煎饼的材料拿给佟馨看。
佟馨一看,忍俊不禁,不得不说,Clara夫人具备一个资深吃货的所有条件,为了吃上喜欢的食物,不惜一切代价。
“好啊,有杂粮面吗,我这就和面。”
佟馨穿上保姆送来的围裙,把杂粮面和水倒进盆里搅拌,从小到大没少帮贺彬妈妈摊煎饼,她做这个非常拿手。
“想要做出我上回做的那种味道,有一样东西必不可少。”佟馨到客厅叫凌丰,和他说了几句,凌丰点点头出门去了。
李惟肖原本在和De Villepin总裁交谈,看到这一幕,有些好奇他们说了什么。Clara夫人过来告诉丈夫,盛小姐要给他们做好吃的煎饼果子。
她居然要在法国人家里摊煎饼,也太异想天开了,可是看Clara夫人兴致很高的样子,李惟肖又很期待佟馨的表现。
凌丰回来的时候,带给佟馨一大盒泡菜。佟馨打开泡菜盒子,闻了闻,“就是这个最好,又新鲜又爽口。”
佟馨摊煎饼的时候,众人都来围观,Clara夫人戴着眼镜在旁边认真地记下步骤,保姆则给佟馨打下手。
不用两分钟,佟馨就熟练地摊好了一张煎饼,打了两只鸡蛋上去,把蛋液均匀推开,根据各人口味不同,涂抹上浓度不同的辣椒酱和甜面酱,洒上海带丝、泡菜、葱花和香菜碎,最后包裹上油条脆皮,一份煎饼果子做好了。
Clara夫人把煎饼果子拿给丈夫,“亲爱的,你尝尝,非常好吃。”De Villepin总裁笑道:“亲爱的,我来中国第一年就吃过煎饼果子。”
“这个不一样,Miss盛做的煎饼果子特别好吃,和你以前吃的不一样。”Clara夫人对佟馨的手艺很推崇。
李惟肖站在一旁看着佟馨摊煎饼的动作,似笑非笑,也只有她能有这样的创意,要是给容颖,别说摊煎饼了,她连吃一口都不会吃。
佟馨无意中瞥了李惟肖一眼,见他那种带着几分讥诮的表情,和那时候两人第一次见面,他看到自己站在胡同口摊煎饼时那种高高在上的表情一模一样。
少爷就是少爷,吃法餐喝红酒的上流社会,自然瞧不起这种平民小吃。
李惟肖见佟馨接连摊了好几个煎饼,保姆都给了,就是不给自己,忍不住说:“怎么区别对待呀?我的呢?”
“不好意思,没有你的份。”佟馨说,“煎饼果子这种下里巴人的食物和你阳春白雪的身份很不相称,你还是留着肚子吃Clara夫人精心准备的大餐吧。”
就知道这丫头不安好心。李惟肖嘴角微挑,不和她一般见识。
凌丰见佟馨忙半天,给每人都摊了煎饼,她自己却没有吃,把自己的煎饼果子分了一半给她。佟馨接过去,和他对视一笑。
李惟肖看在眼里,心像是被人用针刺了一下,那两人浑然不觉,于是他很有涵养地没有把这种不快表现出来。
晚宴菜式丰富,主人家的厨师厨艺非常好,Clara夫人亲自准备的甜品更是美味适口。
餐后,众人在客厅闲坐,抒情的华尔兹响起,De Villepin夫妇相拥起舞,场面温馨,李惟肖看到佟馨和凌丰低声交谈,像是在商量什么事,迟疑片刻,走过去找她。
李惟肖手搂在佟馨腰间说:“我们也去跳舞,让我看看你这阶段的练习成果。”他头一次发现,她漂亮的双目如此动人。
佟馨拒绝:“我还有个节目要表演。”
在李惟肖讶异的目光里,佟馨和凌丰走向客厅一角的钢琴,征得女主人同意后,凌丰坐下打开琴盖试了试音。佟馨说,要给大家唱一首歌。
让众人没有想到的是,佟馨用法语唱了一首《玫瑰人生》,虽然发音还有点生涩,但能听出来是下了功夫练习过的,她甜美的嗓音,和凌丰流畅的钢琴声相得益彰。
Clara夫人兴奋地和丈夫跳起了轻快的爵士舞,李惟肖端着香槟抿了一口,目光一直追随着佟馨的一举一动。
穿着一件酒红色缀满水晶的长裙,在钢琴边伫立的她光采照人,只是她不时和凌丰对视,令他觉得有些刺眼。
Des yeux qui font baiser les miens
Un rire qui se perd sur sa bouche
Voilà le portrait sans retouche
De l'homme auquel j'appartiens
Quand il me prend dans ses bras
Qu'il me parle tout bas
Je vois la vie en rose
佟馨将这首歌曲演绎得如此动人完美、众人都陶醉在了她的歌声里。Clara夫人高兴地抱了抱佟馨,夸奖她唱得好。
“亲爱的,再来一首。”
“不好意思,我不会说法语,找凌丰临时突击两个星期才练了这一首。”
“你太棒了。”
夜晚,三人告辞时,De Villepin夫妇说这是他们到中国来以后度过的最愉快的夜晚。李惟肖也用法语对他们的款待表示感谢。
“Miss盛,欢迎你以后常到我家来做客。”Clara夫人对这个中国女孩的印象非常好,觉得她又开朗又漂亮,还非常可爱。
“谢谢您的邀请,有机会我会再来的。”佟馨和Clara夫人一见如故,觉得她是自己接触过的最和蔼可亲的总裁夫人,完全不像她想象中那样高高在上。
De Villepin家的保姆把佟馨的貂绒披肩拿过来,李惟肖接过去,轻轻替佟馨披在身上,目光落在她洁白的颈背上。
Clara夫人见状,会心一笑。
佟馨并没有在意他这个动作传达的温柔意味,反而去找凌丰,问他能不能送自己一程。凌丰答应了。
离开De Villepin家,佟馨本想上凌丰的车,李惟肖不让,凌丰没有和他争执,开车先走了。
佟馨不高兴:“明明他比较顺路。”
“我说了让你坐我的车,不听话?”
对他嚣张的语气和态度,佟馨无奈,当着别人的面又不好发作,只得默不作声。入夜天凉,之前她在门口站了不过五分钟,就觉得浑身上下冷透了,此时只想找个暖和地方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