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优秀不为师
儿子一说“老师请你去”，我就知道又有麻烦了。“这次因为啥？”半晌昏头涨脑地挤出一串牙膏：“他说话颠三倒四，一个问题自己讲来讲去，说不清楚，我就干别的了。”
老师我接触过，表达是不利索，一句话嘟嘟囔囔说半天，总怕别人听不明白。我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那就去吧，还能怎么样。
老师脸上的热情远比他的话语让人受用。其实他一点都没说什么伤人的话，可要完全听懂他说的就需要涵养加活跃的思维再加上连蒙带猜的判断力。基本上和儿子的检讨一样，上课先是看别的书，被没收，又团纸团扔来扔去。“他不听讲，还影响其他人。”这是我给总结的要害。老师用了半天工夫做了细致入微的铺排。终于我有点沉不住气了。但语气还是相当平和。
“老师考上师院不容易吧？让我猜一下。应该考过三次吧。”老师一脸兴奋，“是啊，你猜得真准。我当学生的时候，学习可刻苦了，第一年没考上（略去大段话），第二年没考上（略去大段话），第三年我终于考上了……”可能是那个过程充满了挑战和一次次进步带来的喜悦，老师语气明显加快，脸上有了坚定的信念和豪迈的神情。
我的本意是想说他的天赋有点低，当老师不太合适。看着年轻老师涨红的脸，我无话可说。是啊，一个农家孩子天资不高却以顽强的毅力考上大学，容易吗？受情绪影响，我真诚地告诉他，我也当过老师，“不谦虚地说，比你当得好。你要学会表达。你曾经是一个好学生并不一定是一个好老师。我理解当个好老师，得有演说家的口才，哪怕是数学老师也要让自己有演说家的口才，话不一定要多，精当最重要，还要有很好的观察力，看看学生的神情就应该知道他听懂没听懂，听懂了就不要再啰唆……”也开始颠三倒四啰里啰唆了。
老师接受这些说法。但更多的强调了一大堆我儿子的不是，归结起来就是课堂上前10分钟还行，之后就不耐烦了。接下来我们俩就如何吸引学生的注意力开始捣糨糊。
下学期给儿子调了班，又和所有教课老师见了面，作了介绍，事情总算解决了。
老师上大学是1990年代初期，那时的社会风气是全民下海，许多老师也随潮而去，高考生最不愿意填报的志愿就是师范类院校。脑子灵光的老师走了许多，脑子灵光的学生又不当老师，两厢一减，留下了勤劳的一群。
当老师光有勤劳是远远不够的。在人的心田里耕耘和在土地上出力气流汗有太大的区别。照我的想法，最优秀的人来当老师才合适。我说的事情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了，虽然儿子早已从中学里毕了业，但想到还有许多孩子还是要进去的，我的心就又紧了。庸师误人啊，误一茬已是令人扼腕，可只要他们还在当老师，那就要一茬一茬误下去，这怎么得了！
我知道在发达国家，教师、律师、医生、记者这几种职业的准入门槛是比较高的，我想这一定是有道理的。至今，我依然对给那位老师的建议持保留态度。那天，在糨糊捣完之后我说，你应该去当公务员，不该当老师，你勤奋，诚实，负责任，但缺乏感染力。
没有爱心没有幽默感不为师
小学时，非常羡慕邻班的同学。实际上是羡慕他们有个很开心的老师。有一天中午，天气很是闷热，人自然困倦。讲常识课的蒋老师因为平常教的是数学，初接上新课，便照本宣科，乏味得很。人困得直晃脑袋。突然一阵哄笑传来，大家清醒过来，知道邻班又有开心事了。
下课一打问，果然。那时刻，教语文的李老师突然敲着窗户玻璃说：“看啊！同学们快看，李懋上树了！”懵懂间，大家看到教室外的杨树上，正有一只狸猫在往上爬。大家当然要笑翻天了。李老师名字叫李懋。
有老师说李老师没正经，可学生都很喜欢他，都愿意做他的学生，我便是一个。在生病休学了一段时间后，借机就叛逃到了李老师的班上。若干年后，大家在一起回忆小学的情形，最怀念的还是李老师。譬如他翻白眼的怪相，手舞足蹈地朗诵，盘腿坐在讲台上学和尚念经解释“趺”字。其实谁都知道，在每个人的身上，都或多或少留着李老师那种“不正经”的影子。李老师的课没有逃学的，没有迟到的，没有不认真听的，只有课堂上经常的乱哄哄和静悄悄的交替。多才多艺的李老师后来回了老家，小学里便少有肆无忌惮的大笑声传出教室。
我知道李老师已经离开这个世界去了另一个世界，每每想到他，我就回到了儿时。一条小河，夏天流水冬天凝冰，岸畔一片小柳树林，林外围是高大的杨树。树林中央是6间瓦房教室坐北朝南排列，我的教室是东边第二间。高大的白杨树排成一列，屏息倾听李老师的讲课，偶有爆发的笑声冲出教室。
爱心是人的心底里生长的善良，是通过快乐别人使自己快乐的善良，是人性中自然流露出的对同类的亲近、关爱、扶持、提携的倾向。这样说，实在是太概念化了。我感受到的爱心是一幅画面：在天堂里，也有一间教室，阳光从门上方的窗户照射进来，一个人在讲台上说话，所有的人都在盯着他的脸，那张洒满阳光的脸让人温暖。
一个人在他6岁到16岁间，始终有爱心照料，有幽默做伴，他一生的幸福便有了源头。
今天的学生比起30多年前也是学生的我，大部分没有我的快乐，这一点从我自己孩子身上看得很清楚，有时我都在想，他们到底在干什么？念书怎么就成了痛苦的事情？老师把每天的课堂变为寓教于乐的游戏场，真的就那么难吗？
老师只是这个世界上的一个职业而已，和种地的农民、做工的工人、看病的医生、执勤的警察等等一样，没有什么特殊。如果非要强调什么特殊性，那也绝对不是什么如何如何的辛苦。倘若你没有爱心，把教育当作天天给别人施舍，那当然辛苦了。也绝对不是什么年年月月日日重复，极其枯燥。倘若你真的有知识，胸中充溢着一座水库又满怀浇灌的渴望，劳动制造快乐啊。
写到这里，一个人的身影浮现在我的眼前。1981年的事情了，竟然还历历在目。大学二年级的《李杜诗美学》课由高嵩先生主讲。高先生已是过了中年的人，课却讲得生动活泼。高先生滔滔不绝手舞足蹈，没多少工夫就脱了厚重外套，一会儿又脱了外衣，再一会儿脱了背心，只剩衬衣了，还是热气腾腾汗流浃背。课堂是民主的活跃的，就有人问，先生打算脱了衬衣赤膊讲么？师生大笑之后依旧。哪里是唐诗课嘛，分明一场火暴话剧。
如此强调爱心和幽默感对老师的重要，是因为，爱心的有没有，从根底上说，是老师从业的动机自己到底清楚不清楚，明不明白自己所选择的自我价值实现的路径对不对。“选择你所爱的，爱你所选择的”，这才可能迸发激情，天天知足，天天心安理得。不是这样，趁早走人。在我们全民缺乏幽默感的大背景下，如此推崇幽默，是站在师生的立场上设身处地地提出一个解决课堂枯燥乏味问题的办法，也是提到给民族性格中存储幽默感、增添润滑剂、提高沟通能力的高度上，格外重视你的言语、神情、动作、眼色等等，希望老师每天上课自己快乐着，让孩子也快乐着。倘若你没有幽默感，就从拿自己开涮学起。
青春期遭遇更年期
朋友从学校参加完家长会就气急败坏地找到我嚷嚷，这不是倒了八辈子霉了吗？孩子上小学碰上个母夜叉，好不容易上中学了，又撞上个杂嘴子。这不要人的命吗。
我是那所学校家长委员会的委员，所以朋友来找我。你那小子不一直是个顺毛驴吗，咋，也学会尥蹶子了？朋友的孩子是个乖乖孩，也会惹事儿？照我的经验，老师把家长整成三孙子，一定是孩子做错了大事。
他？他们班有个同学写作文把“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里面的“青天”故意写成“西天”，老师杂七杂八整整骂了半堂课，后半堂让同学一一表态批评。他给人说了个啥？我爸他们报纸上也登过，是搞笑的。搞个笑也不行啊？怎么我们一笑你就来气呀？老师又转向批评他，竟然不服气，叮叮当当和老师顶得更凶。这下可好了，我让人给揪去训了个皮毛不存。老师那张嘴，歹毒啊，说的话我都没法讲出来，只能用“泼妇”来评价她。
就为这老师能把家长整成这样？
是他的孩子运气不好。自己进入了青春期，恰逢老师在更年期。前些天，更年期老师没控制住自己的冲动，还扇了一学生耳光。事后又是检讨又是赔礼道歉。
是人都要经历这两个病态时期的。麻烦的是，眼下两期相遇，一个成天斜眼横眉晃着膀子走路，一个成天气咻咻找茬撒气，没有一个容人的。那孩子最是可怜，这已经是第二次撞上更年期。小学的班主任，一个文文雅雅的女老师，刚才讲话还柔声细语，转眼间因为学生一个小动作就晴天霹雳，把孩子吓得耗子见了猫似的。
有一种心理疾病叫“秽语症”。具体表现是情绪激动时管不住自己说脏话的嘴。在更年期的人极容易得上这毛病，又以女性更严重。青春期遭遇更年期，后果自然也是严重的。孩子正在成型的人格，无论如何也架不住放在这两股邪火上烧，不出问题才怪。可惜的是，许多学校和老师，尤其是进入更年期的老师不愿正视这个问题，甚至有意回避。结果就是师生互相折磨，既是施虐者，也是受虐者。受害更深的还是孩子。
老师对孩子的影响不弱于父母。有的人因为青少年时期恋师，崇拜老师，结果一生写着一手老师教给的笔体，模仿老师的腔调说话，习惯于老师传授的方法想事情，这一点都不奇怪。老师是个什么样的模具，孩子就有什么样的型。
所以，我要给校长们一个忠告，记住老师的年龄，观察老师的言谈举止，给进入更年期又容易情绪失控的老师以必要的提醒，正视疾病，引入心理干预，老师好，学生也好。对已经有秽语倾向的老师，更要关心，以病人对待、理解他们，甚至告诉孩子们，老师虽然病得不轻，但不是无药可救，过了这个时期就好了，就像你们过了青春期也会好起来一样。当然，实在发作得厉害，还是要停课休养治疗的，不能拿学生当小白鼠。
也给更年期的老师提个醒，你人生又一个困难期到了，得咬牙度过。发现自己情绪失控时，赶紧掐住自己的虎口，做做深呼吸，把愤怒止住。千万别用倾盆大雨浇孩子。别让他们将来回忆起自己的老师，首先想到的就是这件糗事。
给孩子没什么说的，我知道学校现在都配备了心理导师，专干这件事。
傲气傲骨我们都需要
时间过去的稍远了点，我已记不起广州那位年逾花甲的体育老师的高姓大名了，但他的言行我可能终生都不会忘记。这位体育老师因为体育课教得好而在他退休后又被学校返聘回来执教。在电视上看到，他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空间、时间和那些在别人眼中是废弃的物什在上体育课。
孩子们是在艰苦的游戏中寻找乐趣，孩子们玩得非常起劲，也个个兴奋。这位普通的教师不仅培养了许多后来专事体育的专门人才，更重要的是他教育过的孩子，身体健康程度明显优于其他同龄人，因为他给孩子们养成了体育的习惯。但最为重要的还是他的体育思想：“我要让孩子们从小养成一股霸气，要有斗志。不管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碰到什么事，他都会说，我能行！”
教师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这个荣誉不是所有教师都可以对得住的，而广州这位小学教师却是可以双倍的享有。作为一位体育老师，他把他的教育施向了灵与肉。
韬奋先生曾言，人不可有傲气，但不可无傲骨。可能是傲气太表象、肤浅，又太张扬，不符合中国人一向主张的谦虚谨慎戒骄戒躁的做人境界和做事技巧，所以对傲骨尤为看重。但傲骨从哪里修炼而来？必须先有傲气而后才能打磨出傲骨。说这些话有意义吗？有。不但有，而且很重要。
2000年9月18日，中国男子团体体操队在拿下金牌后，杨威对着摄像机说的话是：“我现在最想大喊一声。”言毕，他果真在人头攒动的比赛场亮喉长吼一声，那气概是长啸山林的虎气，果真英雄出少年。这副洒脱相，这种恣肆淋漓的人生得意况味让人好生羡慕。而另一位叫邢傲伟的帅哥更有“出格”之举，他在完成动作走下台与队友击掌相励时，嘴里低吼着四个字：“打死他们！”那架势仿佛挑滑车的高宠。
至此，我以为那位体育老师所说的霸气就是这股子劲，豪气、自信、洒脱。
我们中国人太需要这些禀赋了，它应该植根于我们的民族性中，遗传于我们的基因里，时刻盘踞于每一个中国人的潜意识中。
如果我们有了这股子霸气，就不会每到大赛临头便频频纠缠于两个字：压力。也不会不厌其烦地要调整心态，调整心态。如果看过体操小将们那番酣畅淋漓、气贯长虹的表演，再来谈心态，再来说压力，不就太多余了吗？我们对自我的约束太多，禁锢也太多，把性情都搞没了。没了性情，人的创造力怕也就丢得差不多了。在田园牧歌式的社会环境里，丧失了这些似乎也能过得去。但我们现在乃至将来必定是在激烈的竞争环境里生存，国与国的竞争，民族与民族的竞争都是以个体的人的竞争为根本，比实力、比谋略也比气概。傲骨不可须臾不在，而傲气也不可一日不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