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呼啸,鹅毛大雪纷飞,放眼望去,白茫茫一片大地,杳无人烟。
一辆黑蓬马车,艰难地行走在满是积雪的道路上,徐晋披着一件黑色连帽斗篷,身上裹得粽子也似,手里持着马鞭,时不时的挥舞一下,驱赶前方拉车的驽马前行。
徐晋自离开昆县,驾车赶路已经三月有余,他孤身一个小道士,赶着马车,又拉着一具棺木,路上通关过卡时少不得许多盘问,便是住宿客栈也要受尽店家白眼,被人嫌弃。
开始时徐晋还不以为意,可过了半月有余,自己却有些厌烦了。
索性便寻些荒僻小径赶路,少走官道,也不去住店,反正这个世界仙神众多,路上多的是道观寺庙,白天赶路,到了晚上寻一处住下便是。
他自家也是正儿八经的小道士一枚,同为出家人,那些和尚道士们也不会与他为难。
至于路上的剪径毛贼,山中的野兽精怪,他徐道爷不去寻他们的晦气,便算是祖上烧了高香,偶尔有些撞上门来的,被他随手便打发了去。
一路上餐风露宿,无惊无险,赶了三四千里路程,这才来到江州信阳府境内,翻过眼前这座山,上了官道再有四五十里,便可赶到府城,将师父的遗骨送归长春侯府。
徐晋扯了扯身上的衣物,叹了口气,以他现在的修为,早就寒暑不侵,身上这许多衣物,不过是为了不引起凡俗之人惊骇而已,如今反而绑得他浑身难受。
抬头看看天空,心头愈发抑郁,昨日里还好端端地,只是有些寒冷罢了,今日却下起这么大的雪,山道被积雪覆盖,崎岖难行,本来一个时辰前便可赶到官道上的,可现今还在这山中转悠,眼见天色将晚,怕是已经来不及赶到府城了。
又赶着马车艰难跋涉了几里,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道路难辨,徐晋自已倒是无所谓,暗室生光不过等闲事,可拉车的这头驽马哪里能行,再走下去,怕不是要被这马儿带到沟里去。
站在车辕上四处眺望一会儿,见不远处有一间原木茅草搭建的草亭,想来是上山砍柴的民户们建来打尖休息之地,总算略有些欣慰,好歹今晚头顶有些遮挡,不必露宿荒野。
徐晋将马车系在亭柱之上,又去捡了些枯枝木材,在亭中生起一堆篝火,倒不是怕冷,只为防止夜间野兽袭扰,惊了马匹而已。
待一切安置妥当,徐晋从怀里取出几块干粮,草草果腹之后,便盘膝打坐修炼起来,这三四个月,除了白天需要赶路,一到晚间,徐晋便要打坐炼气。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徐晋都明白一个道理,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徐晋从一个一无所知的新手玩家成就《八荒》第一符箓大宗师,靠的不全是天份才情,还有日以继夜的努力,其实无论是哪个职业的玩家,要想晋身顶尖,超越凡俗,都离不开无数汗水。
徐晋刚刚学会第一道符法的时候,足足将这道法术施放了一千七百多次,先是由系统牵引释放,后又自己拆解绘制,直到将这道符法练习得随心所欲,念动即发,门派藏经阁里的两千一百八十六本道书,他每一本都看过,一万四千六百二十七道符箓他都记得。
当别的符箓师玩家抱怨职业设计不合理的时候,他却在默默的画符,学习道书上高等级的符箓,一点点修正实验自绘符箓的方法诀窍。
现在穿越到这个真正的修仙世界,再没有打怪就能升级的便利,更是要用十倍以往的努力,才可能在千万修士之中脱颖而出,成仙得道,立世长生。
徐晋收摄心神,运炼真元,三阳会真诀在体内沿周天运转,周身一百零八个窍穴化做一百零八个漩涡,源源不断的吸摄天地精气壮大真元,丹田内的三阳真元早就化做一片元气大海,随着徐晋呼吸潮涨潮落,澎湃汹涌,比他刚突破感应境时强大了许多倍。
这门三阳会真诀是天源观入门心法,份属道家,真元修炼出来并无属性,中正平和,等到筑基时再来选择修炼方向,便省去许多麻烦。
例如有人一开始修炼土属性的功法,等到筑基时却发现自家与金属性的功法更加契合,那还得请师门长辈废去真气,重头再来,岂不是浪费光阴?
其他门派也是类同,所有的入门心法大都是这般模样,一来筛选贤愚,检验心性根骨,二来为日后修行奠定坚实的基础,其间只有细微的差别。
其中剑修门派的入门心法修炼出来的真气凝练精微,运转极快,魔门修士的入门心法则是讲究勇猛精进,霸道强横,佛门的入门心法与道门类似,其中更重心性,若心无慈悲之念,一辈子也突破不得先天。
三阳会真诀虽然威力不强,但却有一个特点,那就是雄厚!
天下仙道门派众多,若论及真元雄厚的功法,这门三阳会真诀能排在前五之数,如今徐晋真元比江湖上许多武道宗师苦修百余年的功力还要雄浑。
当然这也不足为奇,仙道功法,哪怕是入门功法,也比凡俗的内功强得太多,如果徐晋不去寻仙求道,凭他现在的修为本领,当个号令黑白两道的武林盟主绰绰有余。
将自家真元运转十八个周天后,猛然觉得全身一震,周身窍穴自然闭合,再也吸取不到天地精气,心神也自周围天地收回,再也感应不到外界变化。
徐晋心中一动,不惊不惧,抱元守一,由外呼吸转做内呼吸,徐徐收回还在经脉中运行的真元,纳入丹田之内,平静气海,使之不动不摇,又将心神沉入其中,如胎儿孕于母体,无思无念。
也许过了很久,又也许只是一瞬,周身窍穴自丹田始,依次沿体内奇经八脉一一打开,这次窍穴开启之后,变得有如活物一般,自然在体内一涨一缩,如人呼吸,自发吞吐精气补益自身,又在其牵引之下,真元沿三阳会真诀的行功路线自发运转。
此时的徐晋以后无论是坐卧行走,无时无刻不在修炼,功力每日都有进展,本来沉入气海的心神猛然跃升出自家身体,好似灵魂出窍,感应周围天地,掌控自身一切细微变化,这正是将先天感应境修炼到圆满入微、感应神魂的征兆,只差半步就能突破存神境。
徐晋心怀大畅,一声清啸,翻身跃起,就在草亭外的雪地里,打开一套拳法。
这套拳法名为五狱伏龙拳,长打长冲,纵横开阖,刚猛无涛,拳风劲力远及数丈,山中结满冰霜的草木被拳劲一激,爆开漫天雪粉,纷纷扬扬煞是好看,却又不伤草木分毫,将这样一套刚猛霸道的拳法生出至柔的变化来,显然武功已达阳极阴生,刚柔并济的绝顶境界。
徐晋打完这套拳,收劲卓立,感受周身气血圆满,混元如一,禁不住纵声长笑,好一阵后方才平复心情,洒然回草亭酣睡去了。
…………………………
不知过了多久,徐晋突然心中灵觉触动,从梦中惊醒,却没有动弹,依旧保持和衣而卧的样子,功力聚集双耳,就听到远处有三人奔行的声音,数息之后,来人已逼近草亭,显然轻功不弱。
“大哥,前面草亭里有人!是个小道士。”一个男子的声音轻声说道。
被称作‘大哥’的男子犹豫了片刻:“莫要惊动他,我们另寻去处。”
另一个男子却有些不耐,轻喝道:“大哥,这荒郊野岭,哪里还有什么去处,赶了一夜的路,早就乏了,不如就在这里歇息一晚,明日一早便进城!”
大哥怒道:“二弟,我们如今被听风阁那群杀手盯上,随时都有性命之忧,半月来藏行匿迹,昼伏夜出才摆脱了他们,明早只要进了信阳府,将东西交给费大先生,便可无忧,万一在这里泄露了行藏,岂不是前功尽弃?”
二弟也有些恼了:“反正我不走了,大不了制住这个小道士就是!”
前面出声的那个男子见两人僵持不下,连忙出来打圆场劝道:“大哥,我们也确是有些累了,就在此地休息一会儿吧,我去点了那小道士的睡穴,保管他一无所知。”
大哥无奈,只好默不作声,轻轻点点头。
那男子一喜,悄然走到徐晋身边,迸指点在徐晋穴道上,劲力透体而入。
徐晋哭笑不得,这真是人在草亭卧,祸从天上来,不过这几个也还算是心善,换个心狠的,怕就不是点穴,而是一刀砍过来了。
只假作不知,任由男子点在身上,其实劲力刚刚及身,便被他用柔力化去,就凭这三个不过后天境界的江湖人士哪里制得住他。
这三人懵然不知,他们以为制住的人其实浑然无事。径自坐在草亭一角,还给亭中的篝火添了几根柴,让火烧得更旺些。
烤着温暖的篝火,天寒地冻中赶路的三人都舒服得动都不想动了,这时那二弟问道:“大哥,究竟是件什么东西这般紧要,竟然连听风阁都惊动了,那可是连宗师级高手都敢刺杀的组织。”
大哥摇摇头,说道:“到底是什么我也不知,这件东西是平江大侠胡梦白托付于我手上的,让我交给红叶山庄庄主费大先生,胡大侠与我有救命之恩,我不能推脱,只是连累了二弟和三弟了!”
二弟和三弟同时道:“大哥说的哪里话,我们南岭三英义结金兰,生死与共,本就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才是。”
大哥有些伤感,拍拍两人的肩膀,叫道:“好兄弟!这次过后,我们若能平安到达信阳府,大哥请你们到信阳最大的聚英楼喝酒!”
“奴家怕你们这酒是喝不成了!”一个娇柔妩媚的声音在夜空中响起。
南岭三英同时猛地跳起,各自擎出兵刃,背靠而立,组成一个小小的三角阵,大哥手持一对红缨短枪,脸色难看,一字一顿的喝道:“怜月夫人!你是怎么找到我们兄弟的?”
一个女子袅袅婷婷地自黑暗中走出来,长裙款款,环佩叮当,胸前露出一抹高耸滑腻的雪白,俏目瑶鼻,红唇似火。
咯咯娇笑道:“咱们听风阁干的就是暗杀卖命的勾当,隐迹藏形那是看家的本事,你们三兄弟拍马都及不上,如何瞒得过我?要不是阁主要求万无一失,让奴家从千里之外的宜陵赶过来,你们还能逃到这里来?”
三兄弟心中同时一沉,这怜月夫人在江湖上的名声如雷贯耳,天下高手排行榜位列前十,武功极强,江湖上许多声名显赫的前辈高手都死在她的手中,心肠也是极为歹毒,他们三人若是落在她的手中,定然没甚好下场,对视一眼,各自催动兵刃,率先抢攻。
大哥手中的银枪炸开两朵斗大的银花,直取中宫,二弟和三弟一人持刀,一人持剑左右夹攻,刀法刚烈,剑意轻盈,武艺各自不弱,三兄弟显然不是第一次合作对敌,配合极为默契。
怜月夫人却全没惊慌失措的样子,反而掩口轻笑,两眼水汪汪的,一只纤纤玉手后发先至,轻飘飘地在一团银光之中准确地拍在枪杆之上。
大哥如遭雷击,口鼻喷出血丝,闷哼一声踉跄后退,在积雪中踩出深深的脚印,直到后背撞上一棵树木,方才停下,而身后那棵倒霉的树喀嚓一声断裂倒地,显然大哥完全无法抵挡这一击,以至劲力透体外泄。
另外两人骇然失色,叫道:“大哥!”
怜月夫人娇笑道:“你们还有闲心关心别人?”又各出一指,如魔如幻分别弹在二弟和三弟的刀剑上,叮!轻脆悦耳的刀鸣剑吟之后,两人虎口爆裂,兵刃各自脱手,步他们大哥的后尘。
这三兄弟竟然不是怜月夫人一合之敌。
怜月夫人行走在雪地上,如同去赏花赴宴的美妇人,一步三摇,笑吟吟的道:“现在乖乖把东西交出来!奴家留你们一个全尸,也算是全了你们三兄弟的誓言。”
大哥脸色惨然,对两个弟弟苦笑道:“今趟果然连累了二位兄弟,大哥有愧!”
二弟和三弟同时大笑:“大哥,咱们发下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的誓言,今日也算是应誓了,死算什么,来世咱们还做兄弟!”
大哥神色一振,也是大笑:“怜月夫人一向狠毒,想来是不会放过咱们兄弟性命了,不过……”大哥转看向怜月夫人,眼中流露出一些诡异的笑意。
怜月夫人心中浮现出不好的念头。
就见大哥手上一扬,一个小小的黑布包裹飞向草亭内的篝火里,同时大笑道:“咱们兄弟的性命你尽管来取!我南岭三英皱一皱眉头便不是好汉,但是这东西既然如此紧要,可不能落入你们这等邪魔外道手中!”
怜月夫人离得远了些,拦截不及,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包裹飞入火堆,她是知道包裹里的东西的,一入火便什么也没有了,一时脸色变得难看之及,银牙紧咬,两只水汪汪的桃花眼露出刺骨的杀机,切齿道:“你们找死!本夫人定要让你们受尽极刑,死无全尸!”
怜月夫人心中怒极,厉啸一声,一掌拍在草亭的亭柱上,粗如碗口的木柱喀嚓断裂,草亭顿时就塌了下来,三兄弟齐齐色变,叫道:“不要!”
可草亭还是轰然倒塌,大哥对两个兄弟叹道:“不想咱们临到死时还要连累了一个无辜的小道士!”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说道:“你这妇人好生无礼,你们几个打架也就罢了,为何把道爷睡觉的棚子也来弄塌?这深更半夜,大雪纷飞的,却让道爷去哪里歇脚?”
在场的三男一女同时吓了一个激灵,毛骨悚然,怜月夫人厉喝道:“什么人在此装神弄鬼!”猛然回头,却见一个裹得球一般的小道士正怒气冲冲的站在身后,正是徐晋。
徐晋把这四人的勾当一清二楚的看在眼里,心头暗叫晦气,好好的找个草亭安歇,却遇到这等三流武侠小说的桥段。
想来那包裹内不是什么武林秘籍就是什么据说吃下去就能增长百年功力的天材地宝。
怜月夫人情知这小道士定不简单,能够瞒过自己无声无息的站在自己身后的,整个武林都曲指可数,就算是自家阁主要想做到也颇不容易,但要她试也不试就此退走,也是心有不甘。
当下水袖一摆,在空中舞出无穷幻影,有若浮云向徐晋卷去,其实真正的杀招却是漫天袖影内隐藏的一双玉掌,正是她赖以名震天下的流云飞袖和出云掌。
这一招虚实相生,变幻莫测,暗藏了数十个变化,等闲的武道宗师都要暂避锋芒。
但是无论这一招如何变幻虚实,又怎么瞒得过感应境巅峰,已经臻至入微的徐晋?
也不耐烦与这女人纠缠下去,简简单单一个黑虎掏心,漫天变幻无穷的袖影瞬间消失。
怜月夫人只觉得这一拳充塞天地,沛然莫御,一切变化奇诡在这一拳面前都是一个笑话,心神动摇,只能舍了一切精微变化,奋力双掌交叠,硬架这一拳。
拳掌交击时,怜月夫人惨叫一声,被徐晋浑厚雄奇的内劲轰得凌空飞起,再落地时已经心脉断裂,香消玉陨了。
徐晋可没什么怜香惜玉的念头,这女人武功高强,心性狠毒,放她逃走,以后不知多少条人命要丧在她的手中,本着除恶务尽的想法,一拳就震死了她。
旁观的三兄弟看得目瞪口呆,二弟结结巴巴地问道:“大哥,我是不是眼花了?听风阁副阁主,武林高手排行榜第十位的怜月夫人就这样被一招‘黑虎掏心’给打死了?”
大哥没有答话,见徐晋看过来,连忙强撑着站起,恭恭敬敬的说道:“多谢前辈救命之恩,不知前辈高姓大名?先前晚辈们多有冒犯之处,还望前辈见谅!”
冰天雪地里,额头上冷汗滚滚而下,想到头先他们三兄弟居然还不知死活去点这小道士模样却不知道已经多少岁数的老怪物的穴道,若是这位前辈是个心胸狭窄的,此刻他们三兄弟怕是尸体都硬了。
徐晋怒气冲冲的来的三兄弟面前,骂道:“戳、戳、戳!很好玩么,不知道道爷怕痒啊!”
拿着手指在三兄弟身上连戳了好几下,三人也不敢闪避,只能木立当场,让这位前辈用手指在身上戳来戳去。
片刻之后,见徐晋像是不那么生气了,大哥才小心翼翼的问道:“前辈,若是无事,晚辈们就先行告退了。”
徐晋摆摆手,三兄弟立刻抱头鼠窜,须臾间不见了踪影。
徐晋待三人走后,苦笑着看着已经倒塌的草亭,拍拍额头,索性转身钻进马车里睡觉去了,至于棺木什么的,他连铜甲尸都宰了一头,又怕什么,便是徐道人要诈尸,也会被他分分钟镇压下去。
南岭三英连夜出了山去,一路奔行,待远远的能看见信阳府城墙时才停下来,大哥喘息了一阵,叹道:“咱们三兄弟命好,碰见这么一个前辈高人,不然今夜就死了……咦!不对,我的伤势怎么好了?”
二弟和三弟也同时检查自身,然后相顾骇然。
……………………………………
徐晋第二天起了个大早,捧起积雪擦了擦脸,转身正要驾车离去,眼中余光一瞟,却发现昨夜篝火余烬里似有金光一闪,口中惊咦了一声,去灰烬中捡起三页金书来,发现上面写着许多蝇头小字,便笑道:“果真是传说中的武林秘籍,还是水火不浸的那种。”
也没有细看,随手塞进了袍袖,然后驾马扬鞭,往信阳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