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自主地别过脸来,迎上的是他急剧放大的双眸,唇上似乎覆上了什么温润的东西,那触感竟然意外地有些熟悉。所有的话都被堵在了咽喉深处,湮灭在唇齿缠绵里。他吻的温柔而虔诚,犹如朝圣的信徒一般。
他指节分明,五指修长,这样好看的一双手,手心温暖,将热度传到她寒凉的掌心里,传到她的心里。
洛十五认命一般地闭上了双眼,那一瞬间,有泪流满面的冲动,可她,终究还是做不到啊。
如果早知我们的未来没有希望,岁月又何苦不将我们的时间留在过往,让我们执手天荒。
天荒地老,海枯石烂。
该有多好?
“我不管你是洛十五还是长风鬼月。”他深吸了一口气,捧起她的脸,用着不容置疑的口气定定地说道:“我只要你知道,不论你是谁,拥有什么名字,什么身份,只要你是你,我绝不会讨厌你,因为——我从来就无所谓你是怎样的你!因为,十五,我喜欢你啊。”
最后一句话犹如一道惊雷霹雳而下,前所未有的恶寒透入十五的骨中。她唇角无力的上扬。
慕容不笑,喜欢一个人只要一瞬间,你可以喜欢我一天两天,一月一年,可是,你真的有办法接受真正的我,去爱我三年五年,甚至是十年百年吗?
“谢谢。”她淡然地答道,撑着身子从地上坐起身来,“我把你身上的伤处理一下吧。”
他也坐起身来,看向她的目光里有隐隐的落寞。她没有回应,没有表态,也许是装作不懂他的“喜欢”,亦或是在选择逃避。十五,你究竟在害怕什么,逃避什么?
任凭着她处理自己身上的伤,他忽然问了一句:“十五,夺取七杀阁,又要让人血洗影殿,你是要做什么?”他并不认为她是个有野心的人。
闻言,她冷冷地笑了一声。少女半眯起的眸子里血光大盛,声音犹如一汪死寂的寒潭,冰冷彻骨,恨意像烈火滔天浓烈,似要焚尽这片天空。
“我要这片江山,要万物对我俯首称臣,让他们明白欺我、叛我、伤我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哪怕头破血流,遍体鳞伤,背恩忘义,步步为营?”他问。
“是的,不惜一切代价。为达目的,不死不休!”她的眸光在转到他身上之时,又重新温柔了下来。
不笑。
慕容氏族两支都受到了诅咒。你们那一支,嫡系子弟每一世都不得善始,不得善终,而且个个短命活不过三十岁。
除非修炼成真仙。可三十岁前修炼成真仙,这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不过,你们那一支的诅咒,其实还有一个解法。虽然,也很难很难就是了。
“这个话题,我们还是不要再继续了。再怎么讲,毕竟不是同路人。”她扭过头走进帐篷里,“我累了。”
他靠在营帐之外,没有进去。
暖暖的火焰之下,他们一里一外,都沉沉睡去。
十五再醒之时,已是夜半三更了。探查了他的灵力恢复的差不多后,她安静地坐在营帐内看着他尚未褪去稚气的睡颜,脑中思绪万千。
不笑,我不是不懂你的喜欢是什么意思,而是我不愿懂。如果我要这一片江山对我俯首称臣,那我就绝对不能被情感所绊。
因为——
自古帝王多薄情。
慕容不笑,你知道吗,其实洛十五啊,长风鬼月啊,江湖之上的我千千万万个名字,那都不是我的本名。
我的本名很好听,我很喜欢。
我名——琉月。字——寒笙。姓——慕容。
对,无论换了多少个名字,无论时间过去了多久,她都不会忘记的。她姓慕容,一个光是连姓氏都会让人闻风丧胆的家族,而她,是慕容毒术氏族之中,唯一的,直系血脉的嫡女。
七岁之时,氏族之中出了内鬼,联合外人,设计囚禁她父母,用毒废了她一身修为。而那个人,却易容改面,将她的身份取而代之,慕容毒术氏族就此易主,而她呢,却开始了长达八年之久的颠沛流离。
氏族本部位于血衍冥域的中心——血城,离冬亭域足足有上万里之遥,氏族势力恐怖而庞大,她要与之抗衡,必须要举国,不,甚至是要统一整个冬亭域才有可能与之抗衡。
易主七杀阁,血洗影殿,这些看起来很耸人听闻的事,都不过是开始。她要走的那条独木桥,长到根本无法想象。
她心里清楚,她要一条路走到黑。
琉月从纳戒中取出纸笔,挥笔写了些什么。
不笑,从今往后,洛十五将彻底地消失在江湖之上,你找不到,他也找不到。而下次我们再会之时,我已经,变了一个模样,下次再会,我就只是,那个恶名昭彰的——凰血姬长风鬼月。
她将那张纸放在他身边,身形完全暴露在月光之下时,她浑身一震,一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剧痛传来,她无可奈何地笑了笑,那笑里的苦,浓得用万斤的糖都化不开。
果然啊,情不容我。
容不下便容不下罢了,感情什么的,慕容氏族,从来就没有奢望拥有过。
夜晚的风真的好冷好冷,犹如片片刀子一样,将星辰割得猎猎作响。时间却在悄无声息地推移,星辰在隐去,血红的月亮,愈发地明艳,刺目。
东方祺听着属下的汇报,面色越来越黑。
“长风鬼月不接这个单子?七杀阁派关潼他们过去了,但是他们的魂令全都碎了?!这怎么可能?!洛十五不可能有那个本事!”
“东方阁主在做什么美梦呢,洛十五没这个本事?”座下有位七杀阁的客卿发了话,七杀阁和影殿,向来是不太对付的。“你是不是忘了,天山脚下,那一支追杀洛十五的人,全部都死绝了。凰血姬素来薄凉,但到底还是和红莲十五有那么一点交情的,怎么可能接这个单子?”
之前有人在凰血姬面前极为恶毒地咒骂洛十五的时候,凰血姬嘴上是没说什么话,但他记得那人好像当晚就不明不白地死了,死的极惨极惨。这下只要是聪明一点的人,都明白,不能在凰血姬面前说洛十五的坏话。
道上人也明白,洛十五没有灵力,可手段颇多,一肚子黑水,不知道多少人吃了她的亏,而且她也算是个狠辣的角儿,可不是普普通通的连一只鸡都不敢杀的小姑娘家家,洛十五动起手来,也是相当干净,只要你惹到她了,就把你弄死的那种,一点回转的余地都不给。
不然,她不过一个废人,还要他们这么操心干什么?
“呵呵,七杀阁的人,很了解月儿嘛。”厅堂之内幽幽地响起一个低沉森寒犹如鬼魅一般的声音。
“谁?!”东方祺有些惊讶,是谁有本事悄无声息地潜入到影殿内来。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本尊,唤作——长风月夜。”门口忽的显现出一名男子的身形。
门外雷雨交加,狂风掀起他一身浓黑浓黑的长衫的衣角,片片如蝶生,他的长发如墨,头带银冠,徒添三分风雅。长眉若柳,身如玉树。他的肌肤犹如白玉,莹润剔透,可是那白是苍白,诡异的苍白。衬得他那一双冷眸分外妖异。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长睫半遮半掩下,他的眼瞳是星辰一样的紫,犹如宝石一般璀璨,比翡翠更加剔透。他的眼角微微上挑,看似在笑,可那眼底没有笑意,只有冷,透入骨血的冷。可是不可否认,那双眼里有摄魂夺魄的魔力,让在场的人不由自主地想到一句话:“一顾倾人城,再顾断人魂。”非是倾城倾国,而是断魂斩魄。
他的唇唇色浅浅,是淡淡的粉,唇角微微勾起,染开半点笑。他负手而立,身姿如松,淡雅如仙,却又妖娆如魔。
他很美,美到极致,美到犹如画中之人,任何赞美之词都仿佛是一种亵渎。东方祺见过江湖之上不少美人,可都没几人能及的上眼前之人,在容貌气度上,唯一能与这个人相提并论的,除去长风鬼月和红莲十五,再无其他。
没有人能够像他一样将邪魅演绎到了极致。
东方祺先是惊讶震撼于他的容色,再听到他的名号之时,不由得生出几分惊慌,长风?是那个长风?
“你与长风鬼月有何关系?这支箫怎么会在你手上?”
男子先是不语,迈着步子缓缓走来。他负在身后的手移到身前,手中握着一柄白玉长箫,玉的色泽极润极亮,一看就知不是凡品。可换作是别的箫,哪怕质地再好也勾不起他们的情绪,他们毕竟不是风雅之士,对这种东西不敢兴趣,可问题在于,这一支箫的主人,乃是长风鬼月!
鬼箫“吟恨”,一箫既出,万鬼同生。所到之处,腥风血雨,森罗地狱。长风鬼月是不常用这一支箫,可每一次,都给世人留下了无比深刻的记忆。
男子闻言轻轻一笑,笑中无比的傲慢与张狂,那笑极端明艳,犹如春日盛开的漫山遍野的火色海棠。“‘吟恨’是我的东西。先前不过是借给月儿用了罢了。”
月儿,他唤长风鬼月为月儿,他们能是什么关系?定当是非常亲近。
“虽说我与洛十五的关系实在算不上好,但是她和月儿说到底也是过命的关系,你们这样子大肆追杀,惹着月儿不高兴了,而她不高兴了,那么,我也便不高兴了。”他缓缓地说道,面上仍是那艳丽的笑。笑得,犹如万丈魔窟。他是修罗,是从腥红地狱里,脚踏尸山血海走上来的,杀人如斩麻的修罗。他比长风鬼月,更让人害怕。
他的唇抚上长箫“吟恨”,一串乐音如飞鸟一般跃出,哀婉凄切,犹如杜鹃啼血,声声撕裂,似如万鬼同哭。而他的身后,地面不断松动,影殿地上的木板片片碎裂,地底下爬出无数只死尸——不,是凶尸。凶尸远远比普通的死尸可怕,他们行动迅速,而且具有一定的智慧,不怕死,不怕疼,除非火烧,或者将他们斩成碎块,否则他们就会一直朝着活物攻击。
从来没有人见过这么多的凶尸,哪怕是七杀阁的人,也没有见到过。平日里长风鬼月真要召控凶尸,顶多也就十几二十只。可是现在出现在他们面前的,足足有上百只。
那位七杀阁的客卿总算想起来这个人和长风鬼月的关系了。长风鬼月骄傲,从不承认自己比谁弱,事实上她的修为在这个年纪,在整个冬亭域都绝无仅有,她高傲些也无可厚非。旁人认为她那召控尸鬼的手段也是天下第一,可是她听闻之时,却只是呵呵一笑,道了一句:“鬼修一道,同他相比,本主,望尘莫及。”
原来那个他,指的是长风月夜。客卿容凌却又有些疑惑,这长风月夜,身上怎的半点灵力也没有。
东方祺有些慌了,他何时见过这样大的阵仗。但他还是装作十分愤怒的样子,朝着其他人下令道:“都愣着干什么,拿下这个人!长风鬼月不过七杀阁一介客卿而已,影殿何须惧怕!”
容凌皱了皱眉:“东方殿主这是要拂了七杀阁的面子?”
“长风鬼月的面子也算七杀阁的面子?”东方祺冷笑一声,“我怎么不知道她一个小丫头片子的脸,这么大?”
长风月夜半眯起眼,星紫色的眼底,有一片汹涌的血光流动,那是种冷怒。只是他的唇边,还是那抹笑,丝毫不减。但他的气场,在东方祺的话音刚落地之时,陡转阴云。若说他方才只是放出了点在江湖上游走的杀手长年带着的冷厉,那么现在的他,就犹如站在黑暗世界的顶端,俯视所有生灵的王,生杀予夺,由他一人决定。那身气势,如鬼如妖,甚至如魔。
“东方祺,你以为,我今天是来陪你聊天的?”
他的目光扫过所有朝着他靠近的人,那些人登时就吓得动都不敢动了。
那双眼睛,没有温度。
长风鬼月动怒之时,眼睛里会有杀意,会有怒火。可是这个人,这个人的眼睛里没有一点情绪,没有半点温度。那就是无尽的暗和无尽的冷,就像是无底的深渊。可是他在笑,他真的在笑,笑得艳若骄阳。
还有什么比这种神色更令人害怕的吗?
他的喉咙里挤出一声低低的冷哼。他直呼东方祺的名字,既然东方祺对鬼月不敬,那他又何必对东方祺客气。
“那你是来做什么的,示威,还是要给洛十五讨个公道?是她洛十五偷盗我饮血青莲在先,难道我影殿要乖乖认栽?哪怕她和长风鬼月关系匪浅,也没有这样做人的吧?这江湖之上还轮不到她一手遮天。”东方祺十分不爽地说道。
长风月夜的冷眸对上东方祺的眼睛,眸光锐利得简直可以穿透他的灵魂。
他薄唇轻启,一字一句吐出那狂妄的,石破天惊的话语。“我说,这世间,她即公道。”
强者为尊,那么她至强,她即公道。
而他,就是这公道的执法者。
“东方祺,今日,我来,铲除所有阻碍她走向通天大道的绊脚石。”他是她手中杀人的剑,是见血封喉的尚方宝剑。他手中的长箫,指向东方祺,所有凶尸接收到了他的命令。“一个不留。”
“狂妄小子,就凭你一身无灵力的废人,也妄想动我影殿分毫?”东方祺从主座上拍案而起。他冲下来,一掌拍向长风月夜的脑门。磅礴的灵力此时被他凝结在掌中,东方祺此时是下定决心要取他性命了。
“元婴巅峰的修士。”长风月夜说了这么一句,闭上双目。东方祺心中暗惊,他这是不打算反抗,还是说有什么别的打算?但他转念一想,长风月夜应该是真的一丝灵力都没有,自己是没有感受到他身上的灵力。一般情况下,就算是要隐藏修为,也不可能藏得干干净净,他身上,估计是真的没有灵力的。
灵力当然是没有啊,因为他身上,有别的东西。
长风月夜伸手以掌相接,两掌一接触,东方祺的脸色立马就变了。在他与长风月夜交手之时,有一股可以穿透到骨血和灵魂的寒意源源不断地渗进来,不受他灵力的分毫阻挡。长风月夜周身爆出一层气浪,鲜红如血的,像是雾一样的东西缭绕在男子周围,衬得他愈发妖异。
“凶灵怨力!”东方祺不由得失声喊道,心下一阵惊恐,怎么可能,人类怎么可能掌控这种东西?!
“身为鬼道的开山祖师,你跟我比源力?”长风月夜将他一掌拍飞至十几米外。
源力,是灵力,妖力,魔气,还有怨力的统称。
凶灵怨力有多么残暴,诸多修士都是有目共睹的,不然他们也不会对凶尸这一类东西忌惮至此了。而现在居然有人能控制这东西,这怎么能让东方祺不惊讶。
其实很多人心里都希望自己能够控制这东西,可奈何这凶灵怨力一进入到人体,就在人体筋脉内横冲直撞,严重的甚至当场就爆体而亡。
原来,这就是长风月夜敢单枪匹马闯入影殿的底气吗?一个,能够控制凶灵怨力和号令尸鬼的人,将会是这个江湖上,多少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但是不可否认,他,确实很强。
或许,比长风鬼月还强。东方祺嘴上说不把长风鬼月看在眼里,可心里还是顾忌的,长风鬼月年岁轻轻,就有了惊世骇俗的修为,而他已是中年近暮,随着时日推移,他终有一天要败在她手上,这样的耻辱,他忍不了,所以其实他一直有计划,想要杀了长风鬼月。
“东方祺,你以为你打得过我?”长风月夜傲慢地笑着说道,此时他的眼睛里,还是原先的冰冷,无论怎么笑,那笑意都不会渗入眼睛半分。
“你到底是谁?”
长风月夜听了这话,不由得嘲讽道:“东方阁主是听不懂人话吗,我是长风月夜,暗道里有一尊称——夜杀。”
“夜杀尊!”容凌此时也坐不住了,听到这个称呼,“唰”地就从宾位上站起来。
三个月前替长风鬼月屠了北域五大世家之一宁家的夜杀尊,原来就是这个人!夜杀夜杀,血夜杀神。
宁家遭屠的那一日,冬亭域下着极其罕见的大雪。纯白的雪和鲜红的血搅在一起,色彩鲜艳无比,犹如冬日盛开的朵朵红梅,美到触目惊心。与宁家关系十分亲近的沈家的旁系,当时想为宁家报仇,却被生生地吓退了。凶手就静静地穿着一双深黑的金色镶边踏雪云履,身披一件墨色斗篷,手执一剑,黑纱蒙面,只露出一双眼睛冷冷地看着他们。屠尽宁家满门的,只是这一人一剑。遍地是血,可是他身上,却没有沾到一滴血。
那一天,也是如今日一般,血月高挂。
他说,他唤夜杀,他是凰血姬的利剑。
长风月夜不留给他们思考的时间,他召控之下,所有凶尸都活动起来,开始了惨无人道的杀戮,没有人有阻挡的能力,整个影殿除了血,还是血,漫天的血雨,这是多么令人震撼的画面。
“夜杀尊,别杀我,我是容凌,我是七杀阁的人!你杀了我,会触怒阁主的。这样子凰血姬那里不好交代!”
长风月夜将目光落到容凌身上,一字一句地道:“若效忠于她,便留你一命。今日起,七杀阁、影殿易主,这些,只是她的长生殿。”从今日起,她屹立与江湖众人之上。
长风月夜薄情,唯一的好,就留给长风鬼月。只留给她,也只能是她。
容凌心里一阵阵的发凉,这个人,这个人是怎么在这样的场面下,保持一副淡然自若的样子的。漫天的尸块和血雨横飞,他沐浴着血雨走来,走到容凌的面前,笑,还是一样美丽的笑。但是,容凌觉得这个笑,是独属于恶魔的笑。艳丽,狂妄,嚣张,肆意,但这笑看不出心情,或者说,他只是为了笑而笑的。
“你若敢叛她一分一毫,就是这个下场。”他丢下这句话,又走到东方祺身旁,凶尸并没有杀死他,只是牢牢地控制住他,将他按在地上,东方祺的口中发出一声声恶毒的咒骂。
长风月夜眼角上挑,眸光潋滟,一双冷眸晴光映雪。“本尊,很讨厌狗吠。东方祺,本尊这人,有一点不好,本尊看不爽的人,喜欢杀他全家,鸡犬不留。你确定要让本尊看不爽?”
东方祺一怔,这个人绝对不是开玩笑。
他傲慢轻狂,什么东西都不放在眼里,更何况人命?
“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留我一命。”东方祺尽量低声下气地求道。
长风月夜闻言,嗤笑一声:“本尊要的,你给不起。”
他要江湖,要整个江湖,你给不起,你们都给不起。他要的是手掌万里江山,笑看蝼蚁如何起舞。他要的,是俯视一切。没有人,能够满足他的野心,除了他自己。
他一脚踏在东方祺的手上,看似轻飘飘的一脚,只有东方祺才知道这一脚上使了多大的力。如负千钧。
“刚刚指着本尊的,是这只手对吧?”长风月夜笑吟吟地问道,这哪是问,分明就是不容置疑。
他又一脚踩在东方祺的脸上,“刚刚是这张嘴,对本尊的女人出言不逊的,对吗?”
“本尊很记仇,而且,本尊的仇,从来都是当场报。”
东方祺忍不住闷哼一声,长风月夜这脚踩得狠啊,把他一嘴的牙都踩落了。现在他的整张嘴里都是血,那滋味,怪好受的。
东方祺也不挣扎了,他也是个有骨气的,知道长风月夜不会放过自己了。“给个痛快。”
长风月夜“呵呵”一声,给你个痛快,先前追杀洛十五,贬低长风鬼月的时候不是很起劲吗?你先前不是一口一个要她们不得好死吗?长风月夜不是什么圣母,你求他,低声下气奴颜媚骨,都没用。
因为他记仇。他不会放过任何折辱,他承认自己度量小如何,人活于世,都不能图一个逍遥痛快,那他活着有什么意义?他不为什么人,只为自己活着,为自己的快乐活着。
可是,他真的找不到快乐了。他把自己的心封锁在无尽的深渊里,埋葬在万里的冰川中,没有人能够找到,也没有人能融化那万年玄冰。
在那件事没有达成之前,他不能死,他得活着,哪怕他的活,其实并没有什么意义。
“做梦。”
他的手在空气中一划,白色的药粉洒下。“腐骨散的滋味,你要不要好好体验一下。”他暗中用源力传音与东方祺,这话只有东方祺听得见。
东方祺闻言瞪大了双眼,眼珠子都快要从眼眶里突出来了。“你……你跟……”他想说什么,可是喉咙间一片刺痛,让他根本说不出话来。
腐骨散,你,你和慕容氏族什么关系?
这是东方祺想问的话,可惜他再也问不出来了。
长风月夜也不会让他问出来。
他和慕容氏族的关系,呵,总有一天你们会知道的。
“容凌,在这里看着他是怎么死的。”他漫不经心地说道。
“那,夜杀尊您是要?”容凌小心翼翼地问道。
男子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你话很多?”
容凌立刻乖乖闭上了嘴。
他呀,他要把影殿所有不服命令的,全部,打趴下!
这个江湖上,已经布下了一张天罗地网,他放好了诱饵,就等大鱼们蜂拥入网,再被一网打尽。
“长风鬼月,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小人!”七杀阁阁主司马云跪坐在地上,唇色发紫,显然是身中剧毒。
长风鬼月闻言挑眉,不由得好笑,她俯下身子,一双漂亮的黑色眼眸看着司马云。“司马阁主这话就说的好笑了,司马阁主对我的恩更大一些,还是我对七杀阁的恩更大一些,相比阁中人,心里都有个数。阁主仗着我的恶名做的那些子事儿,我可不是笨蛋,都清楚着呢。你借着我的名号,除了多少人,我也都清楚的很。”
宁惹阎王哭,不让白鬼笑。一笑倾人城,再笑断人魂。
她笑了。
她不爱笑的,一笑,便证明有人要死了。
“你究竟要做什么?”司马云有些惶恐,他是知道这个女人的手段的,哪怕是他,也无法完全掌控长风鬼月。
她是暗夜里身着白衣的恶鬼,只有鬼,才能控制鬼。
“我要七杀阁成为我的长生殿。”她幽幽地吐出这几个字,红唇边勾起的笑,轻轻浅浅,却如斯耀眼,如同火焰一般耀眼。
长风鬼月是江湖之上公认的美人,用鲜血养出来的美人。
三千青丝如瀑飞扬,容色晶莹如玉,如新月生晕,如花树堆雪,环姿艳逸。双目晶晶,月射寒江。唇色如血,眉如墨画。白衣如莲,裙尾织锦海棠。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轻罗小扇白兰花,纤腰玉带舞天纱,疑是仙女下凡来,回眸一笑胜星华。
只是
貌若谪仙,心如蛇蝎。
那便是长风鬼月,残忍狠辣的凰血姬长风鬼月。
“我今天才发现,原来你是一个这么有野心的女人。”司马云倒不像东方祺,冲动易怒,他知道长风鬼月的手段,与其再做无用的挣扎,倒不如就算了。长风鬼月说的也没错,他确实仗着她的恶名做了不少事情,也确实,和她差不多,有互相暗地里都想杀了对方的心思。但他后来很快就放弃了。
长风鬼月眼神一暗。
野心?不,她没有野心,她做这些事情,只是希望自己能够变强,强到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再无人敢轻视敢欺辱。她不要在这个世间庸庸碌碌,而是轰轰烈烈风风火火地活一场,要生得光芒万丈。要让那些人知道,她才是最尊贵的王。
她的骄傲,不允许任何人践踏。她的尊严,不允许任何人折辱。
她是月,天宫血月,光华无双。
“司马阁主,人生于世身不由己之事太多,此番送你去黄泉,可不要怪我狠心。这世间我谁都不信,我可不知道如果留你一条命,日后会发生什么。毕竟——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我第一次听你说那么多的话。”司马云自嘲一般地笑了笑。“你从前说话,从不超过十个字,说的最多的字,就是‘死’‘杀’。你说你一介女流,放着安安稳稳的相夫教子的生活不好,为什么偏偏要来江湖中摸爬滚打?”
长风鬼月一双眼眸眸色极冷,她的眼底涌起一股怒意。
“相夫教子?”她冷笑着说出这四个字,那笑简直像是发狂一般,夹杂着浓浓的恨意,那种恨滔天如火,生生不息。“曾经我也可以像祖辈一样,过着安安稳稳相夫教子的生活!我也可以活在金丝笼里锦衣玉食,可是这一切都被人毁了!因为那个人,我才会沦落至此,成天过着阴谋算计刀口舔血的生活!”如果可以选,真没有几个人喜欢过着这种,一觉睡去害怕见不到明天的太阳的生活!
江湖,如果不是因为那件事,她何必谋权篡位,只要她的家族愿意,她继承的,可以是整个江湖!
她是洛十五,是长风鬼月,但是,她还是慕容琉月!她的仇,她的恨,她的耻辱,她不能忘,也忘不掉!曾经失去的,她不能放弃,她要用这一双手,一点一点的夺回来,将那份恨,一点一点的还回去。
伤她的,万死不辞其咎!
“罢了罢了,你想要七杀阁,给你便是。鬼月,若你少那三分狠辣与执着……”我想,我也不会想要杀你。可是,若真少了那三分,我,便不会对你动心吧。
江湖人常言,不杀人的长风鬼月,就少了那份独绝天下的惊艳。因为她是鲜温血养出来的美人,一颦一笑都是血一般浓烈鲜艳的魔力,摄魂夺魄,乱人心曲。
“少三分狠辣执着,那我便再也不是我。”长风鬼月冷冰冰地说道。她是凰血姬,凤凰浴血而飞,脱胎换骨,涅槃而生。重临于世,必将风华万丈,冠绝千古。
“司马云,七杀阁是我亲手夺来的,不是你拱手相让的。”她有她的骄傲,她不希望她的功名,源于旁人的拱手相让。
“我知道从前你的身体出了问题,今天看来,是医好了吧?”司马云看着她,笑得有些凄凉。他当然要给她塑造恶名,让所有人都怕她,不在她身上的伤没有好时对她动手。“你先前中了毒,灵力运转不畅,看你动手我就有猜测了,你动手,追求一击必杀,速战速决,因为你知道,你拖不起。”
“你怎么知道的?”她呼吸一滞,她以为自己藏得很好了。她经脉被毒堵塞是不错,可是如果她大量放血,放出一部分的毒素,她是能够动用一点灵力的,就是借着这个,第一次来到七杀阁时,她以自己的修为震慑众人,其实,他们若是再冲上来几个人,单凭灵力她是根本撑不住的。
“我是怎么知道的?”他笑而不语。
毒入膏肓,灵力滞涩时,他就突然想起了她。
“你说你闭关修炼,其实这段时间,你根本不在七杀阁。”
长风鬼月听着他说话,后背一阵又一阵地发凉,究竟是他瞎说,还是这段时日,她真的有这么多破绽?她不由得自嘲而笑,她在伪装,在隐藏,司马云又何尝不是呢?
“凰血姬,有没有人告诉你,我不是司马家的嫡子,我是过继来的养子,而我的本姓,是端华。”
“九州端华?”她问道。
“你知道,你果然不是冬亭域的人。”
她半眯起眸子,眸光中的神色极其危险,“你是端华家的人?被逐出血城的端华?”
她突然放声狂笑起来。
“造化弄人,造化弄人!好一个里通外敌的端华,天理昭彰,报应不爽啊。”她笑,笑得状似癫狂。
端华家依附于慕容毒氏,在血城上也算的是声名赫赫,若非当年端华家族长鬼迷心窍,又怎会沦落至此?叛徒,永远得不到好下场。
端华被放逐,她原以为是传言,现在看来,传言不假,也是,按照幕后那个人的性子,抓着他把柄的又具有威胁的东西,他是绝对不会留的。
听她这么笑,司马,不,端华云心中忽然有了猜测。当年事情,知道的人,多多少少已经不在了,还留着命的,大多是掀不起风浪的,这些人早就被逐出了血城。
“你是慕容氏族的人?”不是疑问,而是笃定。
对那种事情恨之入骨,对端华家恨之入骨的人,除了当年事情的受害者,还能有谁?
“慕容琉月!”端华云想起了她的名字。
琉月眸中杀机涌现,端华云不能留。无论如何都不能留。
“我知道你要什么,我可以帮你的。”
她嗤笑一声,唇边弧度盛放的妖娆。
“我不需要叛徒的卖命。端华家的人,我见一个,杀一个!当年那件事情的参与者,我绝不会让他们好过!”
他们毁了她的天堂,那她就要把他们送入地狱。她的复仇路,就是一条独木桥,她一个人安安心心地走,不需要任何人相帮。那是她,最后的一点倔强。
“你就这么不愿意相信我吗?”端华云痛心地问。
琉月闻言,双手握紧成拳,十指深深嵌入掌心。相信,她要怎么相信,相信换来的是背叛,是血淋淋的践踏!这个世界上,她真正能相信的,只有自己!她不会把成败依托在别人身上!
“我恐怕这一辈子都不会再信别的什么人了。”
她多疑,她相信的人寥寥无几,而她所信任的,她绝对不会让他们参与到她的复仇大业来。
遍地荆棘的路,她一个人走就好。
端华云释然一笑,没人能看懂他的笑是什么意思。“既然你要这条命,给你便是。”
他看着她,眼里忽然就有了光。他对她动心,就是爱她那份惊才绝艳。他们说“血骨白鬼”长风鬼月是无边灰暗,可于他而言,她是光,如同九天耀阳一样璀璨刺目的光。
他的喜欢很浅薄,就是爱她那份耀眼。
如果他的命能为她铺路,那么他愿意。
“七杀令我亲手交给你,七杀阁给你。”我让你,名正言顺成为七杀阁阁主。
愿用己命,为你铺通天路一条。
你是光,是凡人不可触及的信仰,我没有资格站在你身旁,那就请允许我燃烧自我,再为你增添一份明亮。
琉月微微有些动容,但是,却没有改变自己的想法,端华云不能留,就是不能留。“你和端华家主,一点都不一样。”
他笑得苦涩,却也笑得心暖。
“我和他,当然不一样。”
因为我会拼了命把你送回天堂,而他只会将你拖入地狱。我会成全你所有的愿望,而他只会打碎你所有的理想。端华云知道当年的事情,知道琉月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模样。
“你知不知道暗主究竟是谁?”
琉月问道,虽然她没指望他知道,但是她还是想试一试。
他摇了摇头,“知道的,早就死了。”
她突然觉得自己问的真是好笑,暗主谨小慎微,怎么会留下隐患,这些年一番查探,早便知道暗主行事滴水不漏,唯一最大的漏洞,就是她奇怪,为什么这个人会留下她的命。
“这个,服下去吧。这药不会让人太痛苦。”她丢了一个白玉瓶给端华云。念在七杀阁确实对她有那么一点点的恩,哪怕她再不信任,也不愿做得太过分。让他死的安详一点,下一世投个好胎,不要再到这些权力倾轧的地方了。
“这大概是你最后的温柔了吧,在长风鬼月的手下能安详地死,我大概是第一个。”端华云自嘲道,他将纳戒里的七杀令递给她。“七杀阁交给你了,我苦苦经营那么多年,接下来就靠你了。不要让它轻易地被毁掉。”
她笑得轻狂,“除非我不要它,否则你觉得,有什么能毁灭它?”她骄傲,她狂妄,她嚣张,是因为她有这个资本。
端华云闻言挑眉,是啊,她可是长风鬼月,有什么事情是她做不成的?
他打开白玉瓶,将里头的药丸吞下去,毫不犹豫,视死如归。
“能不能拜托你,我死后,把我火葬。我可不想成为你手下召控的凶尸。”
琉月皱了皱眉,“我有那么恶劣会把你拖出来吓人?”
他听完哈哈大笑,笑着笑着,渐渐没了声息。鬼月,我喜欢你这件事,还是一辈子都不要告诉你比较好,你那么优秀,我配不上。以后,你一定会找到一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找到他,便再也不需要在江湖之中摸爬滚打,找到他,然后安安稳稳地,过着平平淡淡的日子,你活的幸福,其实就是我的幸福了。
可是端华云不知道,琉月这样的人,又怎么会甘愿过平平淡淡的生活呢?
她看着端华云缓缓地闭上了眼睛,自嘲一般地勾起嘴角,那不是笑,是一种苦。“你们啊,为什么都认为我,这么绝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