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界每隔十年会举办一次万道集会,届时六界中年轻优秀的修道者都会前往人界参加集会,佛尊莲生偶尔会前往观礼,心情好时也会对前来参加集会的修道者们进行提点,是以集会虽然枯燥,却也能吸引很多人去。主办集会的虽是人界修道圣地十渡山宫,主持集会却是六界轮番抽人去,今次正好轮到天界,五行子便点了河洛和与野同去。集会说到底就是年轻一辈的聚在一起论术比试,相互学习,每次集会都是月余之久,事不多但繁杂,所以二人早早的便去往十渡山宫做准备了。
人界修道者甚少,又过于分散,十渡山宫亦是经过几代宫主的努力才有了今日这番光景,成了人界修道者向往之处。十渡山宫大则大矣,门生却很少。因为每一任宫主都对徒众的要求很高,现任宫主云芒更是如此,是以十渡山宫这么多年来只收了不到百人,这些人分别拜在九大长老的九个得意弟子之下。而云芒手下,只有一个亲自教导的徒弟,唤作天月明,二人同天月明已是熟识。天月明自修道起便跟在云芒身边,每次集会都是他来接待前来主持的人,此次自然也不例外。
和往常一样,二人被安排在一崶堂,距天月明所居的傍云殿很近。
“今次送来的帖子比往常要多出去四成,各师弟妹们都忙于准备,故无暇顾及二位,还望二位不要见外。另外,还需二位自明日起便开始准备祀坛,还请多担待。”天月明一向成熟稳重,这点同与野很是相像。河洛扭头去看与野,与野朝天月明行了平礼:“无妨,这本就是我二人当做的,天月大人不必多礼,明日我二人会自行去往山君处。”天月明回了礼便走了,河洛恍惚间觉得自己看见两个与野在互相交谈。
他向来是不爱这种场合的,却也不得不每次都来,谁让每次都会被五行子点到呢。在集会时只有两件事可做,一是听云芒和其他几界的大尊讲道,二是和别人交流切磋,主要是切磋。然他和与野向来都是被云芒叫在身边的,除了天月明他们也没别的人可交流,所以整个集会期间,二人都过得极为无聊,但如此想的只有他,与野素来都是乐在其中。
河洛忍不住抱怨:“又要过一段枯索无味的日子了,千尘和旋儿就好了,都不用来。”话音刚落,便被与野责怪了:“这话在我面前说说便也罢了,万不可在他人面前说。”河洛不解,与野从来不在乎他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而今只是抱怨了一句便被斥责了,从前他也抱怨过,但与野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反应。他觉得今天的与野很奇怪,只好撇开这个话题不谈。
“你还没和千尘接触过吧,我给她送了帖子,待集会完便在清池殿办个小宴,把她介绍给你和旋认识。”
“神宗帝孙,未来的火神殿炎上宗主谁不认识?我虽常年在外,对她却也是早有耳闻,以她的身份,在天界应是不好过的,你又何必给自己招惹麻烦。”
“什么叫给自己招惹麻烦?你太过分了,没有接触过千尘便说她不好,这样和那些虚伪的人有什么区别?”河洛当然是生气了,说完便离开了房间,房门被摔得很响。他一向觉得与野与天界其他人是不一样的,虽然有时候死板了些,但从来不趋炎附势、口舌是非,他乐得和他作朋友,却没想到他也说了和那些人一样的话。
他一个人在十渡山宫里乱晃,因为集会将近,大家都在忙着布置会场,虽然已近深夜,各处仍都亮着。来来往往的人,见了他都是象征性的点头作礼,也无人问他有何事。走到一崶堂的后面,想了想便往傍云殿的方向走了去。
一崶堂到傍云殿就这一条路,河洛想着天月明和与野那么相像,说不定他知道与野心里怎么想的。虽然他现在生与野的气,但也知道与野这个人并不看重权势和名分,他这么说肯定是有他自己的考量在里面,或许是怕他因着亲近千尘而受到牵连。不管怎么说,河洛心里怪与野,但又没有真正的觉得与野不可理喻。他决心去找天月明聊聊,有些事情自己想不通,兴许别人一劝也就通了。
行至转弯处时,河洛隐隐瞧见傍云殿门前有两个人影,那男的背着他瞧不见脸但瞧着背影应该是天月明。那女的倒是看得清楚,他记得这个女子,西孟门主的首徒檀月白。
在年轻一辈中,檀月白也可称翘楚。他和檀月白没什么交集,但也记得这个人确实是很优秀,长得也很不错。河洛觉得自己可能撞见了什么秘密,便赶紧躲到了路边灌木丛后摒了气息。他这个人多少还是有点八卦的,天界的日子那么无聊,能见到这种公子佳人的场景,回去讲给旋和千尘听听也不错。
隔得稍远了些,听得不甚真切。
两人低声交谈了,说的都是些日常的话语,突然天月明揪住了檀月白的领子凑近她,河洛脑子里闪过各种话本上的桥段,什么强吻什么海誓山盟全都出来了。但天月明只是伏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什么,檀月白的神色很快就变了,变得惊恐。
“原来是你,”惊恐的神色过去,檀月白不再害怕,她直勾勾的看着天月明,声音中带着些嘲讽,“你以为他就不会除掉你吗?我逃不过,你也逃不过。”
天月明什么也没说,直直的把檀月白推着往边上去,檀月白竟也没有反抗。河洛准备冲出去救下檀月白,却被拉了回去。他回头一看是与野,正欲说话,与野就捂住了他的嘴,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天月明把檀月白推了下去,转身进了傍云殿的大门。关门的时候他朝这边看了看,神色自若的样子,脸上甚至浮着挑衅的笑容。这一切,都让河洛觉得不敢相信。
他与天月明相识数载,虽不是时时都在一起,但不管怎么说也算得上知心好友,毕竟六道集会每十年一次,两人也以这固定的频率不停地见面。天月明和与野很相似,但又比与野温和许多,大抵是因着与野常年在外除乱,而天月明却一直在十渡山宫过着平和的日子吧。这个人虽然话不多也不是那么爱笑,总是一脸的“保持适当距离”,却从未像现在这样,眼中透着阴毒。河洛觉着,这人不是天月明,可是能在傍云殿幻作天月明的样子,定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与野带河洛回了一崶堂,顺道抹去了河洛来过的痕迹,又带着河洛从一崶堂的正门进去,还很是刻意的和忙碌的众人打了招呼。
河洛坐在桌前,怎么也想不通刚刚看到的所有,与野给他倒了杯茶。
“你相信那个人是天月明吗?”河洛看着与野,生怕他说出自己不想听的话来。
“自然是不信的,但是那个人生了那样一张脸,自然也做了别的准备,天月明怕是被人当靶子了。”
果然,第二日西孟的人找上云芒,说檀月白失踪的事。云芒带着一众长老把十渡山宫搜了个遍,也没发现檀月白的踪影。河洛本欲说出自己看到的事,但被与野阻止了。这个时候出来说昨晚上的事也只是徒劳,檀月白的死既已成定局,天月明也逃不掉被推到众人面前顶罪的命运。他们现在保持沉默,在天月明出事之后还有机会替他找出真相,与野觉得现在十渡山宫里肯定有问题,天月明的清白他们护不住。
云芒带着人在西孟弟子的帮助下,循着追魂钩找到了檀月白。只是檀月白已经完全没有生机了,西孟弟子看见檀月白尸体,当时便晕过去两个。
长老在检查檀月白尸体的时候,在她的伤口中和指甲内找到了些许的木屑,想来应当是掉下来的时候被树枝划到了。倒是檀月白脖颈处的伤口有元力残留,经查,那残留的元力是天月明的。天月明修的是云芒自创的术法,他早年间得了佛尊指点,又融合了佛界的些许术法,是以他的元力和旁人的大不相同。便是出招的力道什么的都可以模仿,这元力却是模仿不了的。这便是坐实了天月明的罪证,让他无法自证清白。
虽然如此,但云芒并未在天月明的寝殿外查出他出行的痕迹,天月明则表示,最近在修习新的术法,每晚入睡前都会封穴半个时辰以元力巩固术法运行防止气息错乱,所以他对外面发生的事情毫不知情。西孟弟子要求天月明对自己的说法拿出证据来,可傍云殿只有天月明一人居住。因着一崶堂的弟子都拜在别的长老门下修习,平日里若是无事通报或无人诏传是不会往傍云殿去的,所以根本找不到一个给他作证的人。
西孟弟子太过激愤,一定要天月明偿命。天月明知道现在他的解释在旁人眼中都是脱罪的辩解,何况他也拿不出证据来。他看了一眼与野,朝云芒行了一礼:“弟子愿自行到省己台禁闭,还望师父和各位长老费心,还檀月白和大家一个真相。”他没说自己,他是不是冤枉的在旁人眼中不重要,大家看的只是结果。现在檀月白身上有他的元力残留,大家自然都觉得就是他杀了人。当然他也不会就这么认罪,不是他做的他绝对不会认。为今之计,只有他先将自己关起来,等旁人为他找出真相。这个旁人,只能是与野了。他和与野的想法一样,既然能有人在傍云殿门口冒充他杀人,十渡山宫便不是完全清白的,他不能亲自去找出真相,那人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他相信与野能帮他找出真相,毕竟相处了这么些年,这个人他信得过。
虽然西孟的人对这个结果不满,但他们确实也拿不出更多的证据来证明杀人的的确就是天月明,只能看着天月明被关到省己台。
此事一出,集会便无法顺利进行了。一时间十渡山宫内流言四起,人人自危。很多人吵着要离开,西孟是十渡山宫外皇城最大的修道者门派,檀月白更是西孟首徒,她的实力是有目共睹的。这样的人都死得不明不白,何况现在杀人的证据指向了天月明,大家更是恐慌。但是现在十渡山宫不敢放人,若是真正的凶手在这些人之中,那么现在把他们监控起来,那凶手倒也不敢有什么动作。若凶手不在这些人之中,也难保他们在回去的路上会遇上什么危险,现在让他们待在这里,其实也是保护他们。
众人散后,两人趁旁人不注意又往傍云殿去了。从一崶堂到傍云殿的路上,包括傍云殿整个宫殿都是没有禁制的。
河洛表示理解,傍云殿只有天月明一人居住,傍云殿后只有云芒的十渡宫,连着这一丛居的只那么一条路,两旁都是极深的悬崖。设不设禁制又有什么影响?
“谁说只有一条路?”
与野带河洛来到门外,是檀月白坠崖的地方。路边都种着各色花草的,唯独这个地方,只种着一小丛矮草,因着檀月白在此和那人周旋了一番,这草都带走很多,只剩几株哀哀的挤在一起。河洛尽量的站在边上往下看,崖壁上倒也有些不可多得的药材,但这崖壁实在太过陡峭,即便是钻营那行山淌河的修道者,也难在这些地方停留。再下些便是常年缭绕的雾气,天气好时雾气也会散开,只能看见下面密密的丛林。檀月白的尸首是云芒领着几个长老找到的,她运气不错,掉到地面时元力未散,护得尸身完全,否则这么高的地方摔下来,早已身散形销了。
“且不说十渡山宫之大,便是这谷底如此茂密的丛林,几个人能走到刚好的位置,又能成功上来潜在这傍云殿内守着时机幻成天月明杀人,杀的,还是西孟大弟子檀月白。”
“去看看就知道了。”
说什么去看,河洛觉得与野有点疯了,他以为十渡山宫是什么啊,清池殿吗?十渡山宫所在的十渡山原本是一座荒山,森林茂密百兽横行,所以才少有人来。十渡山宫第一代山君带着几个弟子来了这里,于山顶处建了一间屋子,是为十渡山宫的前身,那间屋子也就是现在云芒所在的十渡宫中的说道堂。这些年发展下来,十渡山宫实力越来越强,宫殿越修越多,终于成了现在所有的数座丛居。但是这山下从来没有人去管过,一来十渡山宫的弟子如果不是有任务,都不会离山。二来据传说,当年第一代山君来这里时,在山下遇见凶兽,与凶兽打斗的过程中密林中出来一位老者,自称是守护十渡山下森林的山精,老者制服了凶兽并为山君开辟了上山的道路,故而山君下令,十渡山宫中人,永远不得毁坏山下的密林。虽然是传说,而且是普通人之间的传说,但是这些年下来,十渡山宫也确实没有开辟山下密林的意愿。长老们能找到檀月白也算是运气好,她掉下去的时候脖子上挂着西孟的追魂钩,靠着那追魂钩,长老们才能知道她大概的位置把她带了回来。与野可不管他的不解,在傍云殿外站了会便回了一崶堂。
今天送来的饭菜很好吃,也是,都把人控制起来了,饭菜再难吃些可就真的说不过去了。两人自入了一崶堂的地界就再没开口谈过这件事,现在这里也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何况他们和其他人一样,现在都是被怀疑的对象。十渡山宫的人自然是不肯相信自己门派的首席大弟子会做出那种事情来的,加之集会期间,各界各门派都派人来此,鱼龙混杂的,有人构陷天月明的可能性很大。虽然云芒对他们两个是信任的,但也抵不过其他人怀疑的心思。
与野一直没开口,吃完饭便上床睡觉了,倒是一点也不像要去找证据的样子。河洛以为他有什么别的计划,又或许他说要去密林找证据只是说说而已,便也放下心来回自己房间去休息了。
“醒醒。”
睡得正舒服的时候便听见有人叫自己,河洛迷迷糊糊的睁开眼,正是与野。他望向窗外,天空有翻白的迹象,但不管怎么说也还算是晚上。他翻身把被子抱在怀里,没搭理与野。但还是被直接拉了起来,看来这家伙说去找证据的话不是说说而已啊。虽然很佩服他这种坚持不懈说一是一的个性,但是不管怎么样这么早就去那密林里也实在太影响睡眠了啊。可惜与野不管这些,也不管河洛是否清醒,甩了条浸了水的冰毛巾在他脸上。这山上的水倒是真冷,别说睡意,激得河洛连活下去的欲望都没有了。
天还未亮,两人偷摸着出了一崶堂,往傍云殿去。还是那个地方,与野蹲在崖边看了许久,河洛往下瞥了几眼,只觉得头晕。这地方实在陡峭,如果就这样下去,只怕云芒又要带着人来捞他们两个才是。与野在檀月白坠崖的地方蹲着看了半天,才带河洛下了山,运气还算好,那么多人守着俩人也下来了。
“天都快亮了,到底怎么办?”河洛看着与野,他似乎一点都不急的样子,只是顾着往前走,可是这再往前,连脚下这条小道也没了,只剩那挨得密密的树和灌木。
与野四下望了望,纵身上了身旁最高的一棵树。站在树上往周围看了很久,从怀里掏出一个袋子,往四处撒了去。河洛站在下面,看那些粉末向自己飘来,赶紧躲了躲,也跟着上了树。
“这什么东西啊?”河洛拍了拍身上沾上的粉末,总觉得这个味道有些熟悉,就是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闻过。
与野撒完袋子里的粉末,将袋子仔细的收了起来,靠在树干上看着下面:“还记得檀月白坠崖的地方吗?起初我以为那只是普通的草或者花苗,晚上睡觉的时候发现鞋底有些被腐蚀的痕迹,才发现那是柏苜桬。”
河洛翘脚看了看自己的鞋底,果然有浅浅的痕迹,他倒是观察得仔细:“柏苜桬可是最毒的花了,不过虽然毒,也是需要提炼的,一般人没有那个本领……”正说着,心下一惊,河洛看着与野,“你刚刚撒的……该不会是……”
“花肥,专门用来养柏苜桬的花肥。”
河洛闻了闻自己的手,觉得那股味道怎么也散不去,实在恶心得紧。现在除了花肥,还有更重要的事。柏苜桬是禁花,除幽冥族可以大规模种植外,其他几界要种柏苜桬,都是需要上报佛界,由佛界批准种植,再去幽冥族拿花苗。各界能够申请种植柏苜桬的都是管理药品的部门,且有严格的数量控制。如果是天月明种的柏苜桬,那他杀檀月白就可能是因为檀月白发现了这个事。不过这个说法站不住脚,如果是只是因为花的事,为什么要杀人呢?柏苜桬一般人不识得,又是极难养活的植物,天月明怎么会就那么把它种在路边,这些都说不过去。
河洛的疑惑,与野都仔细的想过,他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就是因为这几分道理,他才做了这之后的准备。
“养柏苜桬需要费一番功夫,花肥就是其中一项。你记得绝颜身边的那只凶兽吗?”
“记得啊,琦魃嘛。”
“不,不是琦魃,是坞魃,琦魃的变种。比琦魃性子稍温和些,攻击力也没有那么高。”
是了,琦魃是凶兽中较暴劣的一种,攻击力极高。三界开元后,凶兽们大多躲了起来,有的在后期被驯服了,有的实在无法驯服,三界修道者就在现在幽冥族所在的地方辟了一方小境,将无法驯服的凶兽放逐到了那里,称之为“横天府”,现在由幽冥族看护着。花百绮便是从横天府将坞魃带了出来,以她的修为,能带出坞魃已是勉强了,根本不可能带走琦魃,所以与野认为绝颜身边的那只凶兽是坞魃,当然,让他认定的还是姱欢殿里养着的那几株柏苜桬。花百绮养柏苜桬定然是有着更深的用意,在天界要养柏苜桬这种特殊的品种,一定要上报佛界后由河府司开具文书让幽冥族的人送来,但是河府司内近些年都没有柏苜桬进出的记录。她到底有什么目的,现在还不得而知,目前更主要的是解决眼下的事,至于天界,慢慢来。
“你怎么会有这东西?”
与野和天界的人接触也不算多,他毕竟是战将,在天界的日子很少。姱欢殿殿主又素来眼高于顶,和天界众人都处不好,大家都知道她的身份,又觉得她这个人有些疯魔,是以多避着她。姱欢殿内养着许多凶兽,绝颜身边那只虽不是最厉害的,但不亲人,发起狂来很难控制住,花百绮一向是用药来控制它们的。姱欢殿内又处处种着些奇怪的花草,有的碰一下便会中毒,外人实在难进去。与野若是想拿到花肥,而且是这样特殊的种类,必得花上一番功夫做准备。来十渡山宫前他不过在天界歇了一夜,哪里来的时间呢?
与野掏出一封信来递给河洛:“我以你的名义给濯耀罗大人写了封信,这是她的回信。”河洛借过信来拆开,心下还在好奇,他并不认识什么濯耀罗大人,怎的他的名号还有这等用处呢?
信上寥寥数字,不过是说她已知晓这边的情况,让他们注意安全,有问题随时联系她。河洛看得一头雾水:“这位大人是谁?怎的如此给我面子?”
与野看着河洛那一脸疑惑的样子,彷佛在看一个傻子:“帝孙千尘,拟火神宗尊号炎上,承位前称佛尊亲拟封号濯耀罗,你应该知道,毕竟当年佛尊赐封号的诏书是从河府司发往各界的。”就河洛这样也好意思说与人交友,连人的封号都不知。不过河洛这次算是立了功了,本来只是想试试,没想到信送过去东西便送了来,虽然未与她有过交集,但就此事而言,他很欣赏这位神宗。河洛也有点开心,千尘这是真的接受他这个朋友了,否则怎么肯帮他。不过花百绮人前都直接辱骂她,人后若是让她抓着把柄了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事来,想及此河洛又有些担心。
“你放心,这东西应该是绝颜给她的,绝颜不会出卖她。”
绝颜很喜欢这个姐姐,任花百绮怎么说她都不认为姐姐是坏人,总是找着机会就往火神殿跑。千尘只需要说自己想要一点柏苜桬的花肥,至于用来干什么完全不需要告诉绝颜,她还小,说了也不懂,即便是懂她也不会问,姐姐要她的东西就给了,不管姐姐要什么都可以。她也不会告诉花百绮,若是说了,花百绮肯定会看她看得更严,不让她去找姐姐,况且她知道母亲不喜欢姐姐,不能让母亲知道姐姐找过她,不然母亲肯定要去找姐姐的麻烦,她不想看姐姐被母亲为难。
河洛将信收好,想着得通知一下阿蕖多备点东西在殿里,也不知道千尘喜欢吃什么,干脆还是让阿蕖去司膳那儿多订些糕点?也不太好,司膳那边的人一个个都是混日子的,做的东西委实难吃,还是让阿蕖带些人来人界招几个厨子去候着才行。还有与野爱喝的酒没了,得去欢伯府要一些来,之前父亲去佛界听经得了几瓶清醴,让呈规去拿些来就好了,怎么突然有种好忙好忙的感觉呢。
“对了,你还没说你撒这东西干嘛呢。”他倒是没忘了这茬。
“柏苜桬难养,需要由坞魃或坞魃的粪便佐以其他药物制成花肥,能长成幼苗就说明养它的人至少也是能够时时拿到这种花肥的人,如果不是养了凶兽怎么做得到呢。毕竟这东西要制作起来也是颇费心力的,”与野掏出怀中装有花肥的袋子在河洛眼前晃了一下,河洛差点就要吐出来的样子倒是让他有点开心,“琦魃虽然是变种,但生活习性大多和坞魃一样,对同类的味道很熟悉,我撒了这么多应该能引来一只,只要跟着它就能找到养它的人。”
“养坞魃的人就是杀檀月白的人?”
“不一定,但他肯定跟这事有点关系,就算没关系他也是个突破口,能在这谷中生活这么久,他至少是知道一些秘辛的。”与野现在担心的是,柏苜桬毕竟种在傍云殿外,天月明是否真的无辜目前还有待查证,河洛总是感情用事,他真怕这小子因着一时意气做出些什么冲动的事情来。
河洛还想着接话,突然听见远处传来动物奔跑的声音,那声音,确确实实是奔着这边来的。两人对视一眼,掩了气息藏起来。
那树丛动了几下,钻出一个小小的兽头来,居然还是一只幼崽。那幼崽循着撒有花肥的位置寻了一圈也没找见自己的同类,轻轻叫唤了几声便钻回了林子里,二人赶紧跟了上去。
竟是一个养兽场,除坞魃外还有很多少见的凶兽,不过都还只是幼崽。坞魃在院子里转了几圈就钻进了棚里。没多久,旁边的草屋里出来一个人,手里拿着一袋东西,应该是饲料吧。他把那些东西撒进食槽里看幼崽们吃了下去。很快,兽崽们开始发狂,到底是凶兽,威力还是很大的。养兽场很快乱成了一团,棚顶被掀翻,这方小天地顷刻间一片颓乱。那人吼了一声,声音不大但透着一股威严。与野有些震惊,他认得这声音。
多年前他还是将士时,随当时的天界大将军出征,诛杀的便是沉睡多年的凶兽之王。界历上记载,混沌时,天地一体,无所谓天地之分,无所谓界境之别。天地间的主宰是兽,人是后来出现的生物,在兽的利爪下苦苦求生。有的人天赋异禀,不断的强化自己的力量,渐渐的能与兽相抗衡。他们模仿兽,从兽的身上获取技能和力量。到后来天地分化,人们依照自己的天分和力量分创三界,是为天、人、妖。较温和的兽被驯化来为人做事,难以驯化的则被称为凶兽被人诛杀。凶兽失去了绝对的统治地位,有的逃离三界躲了起来,有的蛰伏三界不知所踪,偶有出来作乱的,但都逃不过被诛杀的命运。兽王便是在三界分化后长久的沉睡于人界介丘山中,若不是它醒后不知怎的跑到市集中去,至死也不会被人知晓它的存在。当时与野随军去诛杀它,军中有一半的人便是被他的吼声给制住了,未待清醒便已命丧其爪。后来当时的大将军和与野在大家的配合下合力制服了它,大将军提剑刺向了它的胸膛,也因此挨了一爪,久治未愈而归尘。也是经此一役,与野得封南流景,为天界新一任大将军。
这声音的威力虽没有兽王那么有震慑力,但也确确实实是那个声音,兽王已死,怎么还会有这叫声呢?即便兽王未死,这叫声也不应该从一个人的嘴里发出来。人可以从兽身上获得特殊的力量和技能,所以天界有万里族、魔龙族、羽族这些种族,妖魔两界有歧、元丘这样的道修,人界有十渡山宫、西孟这样的门派。可是人终归是人,不管他们从兽身上获取了怎样的力量,都只能是人,不会变成另外一副样子。兽也只能是兽,即便再蛰伏个几千年,也只是兽。
这叫声勾起与野藏在心底多年的恐惧,现在人人见他都尊称一声大将军,大家只看到他面对凶兽时的淡定,却不知道纵使是这个提着刀轻松面对凶兽和战乱的人,也是从兽爪下逃出来的。
“进来坐坐。”那人把趴了一地的幼崽们赶回棚中,看向他们的方向。笑眯眯的,那张脸分明是天月明!
天月明掸了掸椅子上的灰坐了下去:“我虽然察觉不到你们的气息,但我能闻见那股子臭味。坞魃的粪便可是大有用处,用来乱撒可太浪费了。”
与野准备出去,被河洛拦住了。
“你是天月明?”一道女声从二人身后传来。旋?她什么时候来的,二人居然毫无察觉。三人躲在树后,透过叶缝继续观察院中情况。
天月明喝了一口茶:“正是。”
旋继续问:“你为何要杀檀月白?”
天月明轻笑:“她碍事啊,我养了这么多凶兽,她想告发我。这院子里的凶兽若是长大了我也控制不了,到时候跑出去祸乱几个国家谁说得准呢。你说说,这么大罪名让我扛着,我得被诛杀几次?”
旋没再开口,示意二人离开。
花肥的气息远了,天月明示意坞魃追出去。坞魃只叼回来一个明黄色的布兜,花肥便是装在里面的。这布兜缝得精巧,上面密密麻麻的针脚凑近了看是一个图腾,虽说没见过,但也能猜到这是天界的东西。天月明把布兜拿在手里把玩了一会,随手扔进了棚里。有意思,天界的人也插手这件事。
“你没事吧?”河洛小心翼翼地开口问他,他是见过与野那段时间是什么样子的。方才那人发出那吼声的时候,他很惊讶,但更多的是担心。毕竟与野有心事一般都不会说出来,可越是压抑就越是容易出问题,何况还是跟当年的介丘之战有关系的事。
与野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无事,转而问起旋为什么会来这里。
旋递给他一封信:“方才收到两封信我便赶来了,一封是你写给濯耀罗大人的信,一封是她写给我的,说你俩可能需要我的帮助,让我来找你们,若是在十渡山宫之外看见天月明,就问他是不是天月明,为何要杀了檀月白,她让我不要现身,也不要多说一个字,还说你会明白的。所以,你明白了什么?”
与野看了千尘写给旋的信:“那个人不是天月明。”河洛点头:“我方才查探了一下,那个人没有元力也不会术法,确实不是天月明。”天月明是个极度自律的人,又有洁癖,那地方那么脏乱他哪里待得下去。但是外在都是可以伪装的,所以这个理由也不能够完全的说明那个人不是天月明。天月明跟在云芒身边这么多年,身为云芒唯一的弟子,十渡山宫是把他作为下一任山君来培养的,他修道多年,怎么可能察觉不到他们的气息,本来担心是假装的,但是他确确实实探查了一番,那个人除了有一张天月明的脸,没有任何地方和天月明是相像的。不过河洛好奇的还是另外一件事情:“你怎么做到让我俩都察觉不到你的气息的?”司星一门和天界其他种族是不一样的,他们并不是真正的人,旋虽然修的是天界的术法,但水平一直只是普通的修士。凭她自己的力量完全不可能做到让他们察觉不出来,看来千尘做了很完全的准备啊。
“随信送来的还有一颗闭息丹。”旋让河洛别扯开话题,让与野继续讲。
“河洛说得没错,如果他真的是天月明,我俩跟不了那么久。还有一件事,檀月白不是他杀的。他连元力都没有,怎么可能杀得了檀月白。还记得那天檀月白坠崖时说的话吗?她显然是知道那个人是谁的。这件事还得从西孟入手,这些年西孟势大,恐怕不单单是为了壮大自己来取代十渡山宫的位置。”他们从一开始就不相信是天月明杀人,但是问题是那个人为什么要承认自己是天月明,为什么要直接认了是他杀了檀月白。这件事情越查越显得诡异,那个人背后一定有十渡山宫的高层在,还有檀月白的死,就现在看来和西孟是脱不了干系的。
一定要想办法见上天月明一面,可是现在除了守在省己台下的护卫和长老外,任何人都不能靠近那边,要见天月明实在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与野想着这个事情,看向了旋:“濯耀罗大人怎么说?”
“没讲这些,不然我现在回天界去请她过来?”
“不用了,她有自己的事要忙,已经帮了我们很多了。”他方才确实是有这个想法,现在最快的解决方式是,千尘以佛界的身份出面来见天月明。但是她并没有这个义务来做这件事情,可能也没有这样的想法吧,不然她从小到大受天界的非议,她要是愿意用佛界来说事,又怎么可能有人敢这样对她呢。
河洛听得头大:“千尘就千尘,喊什么濯耀罗,难听死了。”
看他气鼓鼓得样子,二人都笑了。河洛向来讨厌这些乱七八糟的称呼,就像他从来不叫与野南流景,也不叫旋司星,更不许别人叫他承苍旻。他抱怨也没用,二人都没理他。天界一直都是万神殿牵头,几个大族的人控制着所有。不论是衍府手下的河运司,还是与野掌控的乘盛军,或是魔龙族族长任职的司历、万里族族长任职的司籍、羽族族长任职的司礼和灵蛇族族中长老组成的幽影阁等等,这些几乎揽括天界所有部门在内。其余小部族只能视同人界的平民,虽都有人在各司供职,到底掌握不了权力。司礼部的人会依照一定的条件给一些特别的人定封号,像与野,位至大将军,掌乘盛军将军令和天界大将军印,手里握着兵权,他的封号是天帝报请佛界,由佛界的人定的。而千尘作为神宗,她的封号是由莲生定下,诏封五界道修。五神宗从实际上来说并不受天界管束,毕竟他们背后直接是莲生。至于河洛,和他一样的大族弟子虽不多但也不算少,都多少掌着权或等着从父辈手中接棒,但得了封号的甚少。衍府和其他大族不一样,衍府其实很小,但是世代掌管着衍流和河运司,几界的商贸往来都受其影响。现任河府君膝下唯有这一子,故而天帝也为他定了封号。这些有封号的,在天界都算是有头有脸的人。河洛不懂这些,或者说他不想懂,他素来是活得随意的,但是别人不能这样。与野也不怪河洛如此任性,天界的水深,各族势力错综复杂,他现在掌着兵权,能护着河洛,所以河洛想轻松一点也是可以的。
二人没有就这个事情继续和河洛纠缠,反正说了他也不听,与野和旋都是就很迁就河洛的。他就是这么个小孩子心性,也挺好的,有些人就是该活得轻松自在,这对护着他的人来说也是一种安慰。
又聊了会谷底的事,旋觉着困了便进了里间休息。剩俩人在这坐着相看两生厌的样子,与野怕河洛又开口说千尘的事,他现下没办法跟河洛讲道理,又怕他纠缠。便自顾往房间去了,河洛趴在桌上,觉得犯困得紧,但似乎又有什么事情给忘了,却总是想不起来。直到听见那两声惨叫,他才恍然想起自己忘记的事情是什么。火急火燎的往里间跑去,只看见与野被一脚踹了出来,门被狠劲的关上,发出令人心惊的巨响。这场面倒是不多见,河洛一时也只顾着笑,与野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灰,白了他一眼,无可奈何地走到河洛的房间去把整张床都给占了。河洛自知理亏,抱了被子在地上铺了,和衣卧在上面。夜来风冷,河洛蜷在地上像一只正在被烧烤的虾,夜里醒来的与野看见这场景便觉得好笑,扔了床被子到他身上,翻了个身便继续睡了,心情自然是好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