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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镞砺括羽

十渡山宫本来少与外接触,历经西孟之祸,也算是打开了山门。天月明打着辞树居的名义带了人离开人界,说是要跟魔界做一笔生意,买些药物。

这一队人浩浩荡荡往魔界去,千尘和与野就跟在那些赶车的随侍中。界生境中常年冷清,这次却看见了不少人,看穿着像是人界道修。人界道修不多,但派系复杂,除了十渡山宫这种位于巅峰的大门派,还有许多小门派。十渡山宫虽然是人界道修最为推崇的存在,但此前并不管事,所以这些门派天月明也不是很了解,瞧不出来底子来。不过这些人也不一定真的是人界道修,毕竟他们在界生境中晃悠,实在惹人注目了些。

百步散会通过伤口进入到经脉之中,所以从前也有人专门用稀释过的百步散来做追踪之用。天月明一直用自己的元力护住与野,这也影响到了他的伤。

等到了魔界,与野的整个手掌都已变得被灼烧一样。手上缠的纱布是出发前新换的,现在也已经被血浸透,黏着撕不下来。

妖魔两界同出一脉,后因修行之法不同而分立两界,但两界关系甚好。现任魔君净蝠和元丘同出一门。千尘只知道两界同出一脉,别的她一概不知。

俩人辞别天月明之后便去了六合城求见净蝠。

六合城和别处不太一样,毕竟是魔君所在,看着总要奢华些。乘盛军将军的名号在那摆着,他们进去也没费什么劲。这一路进来,绕过议事的外殿,进了内廷,眼前景色便有所变化。瞧着比外面要朴素许多,这些年魔界低调得很,净蝠更是不掺和外面的事,若不是佛界有请,他是不离开魔界的。

领路的人带他们走了一条景色很好的路,两旁花叶繁茂,小池假山无一不全,看来这魔君也是个热爱生活的人啊。

“什么贵子,我呸,不过是力气大了些……”

正走着便听见前面传来一阵嘈杂的吵闹声,不顾廷侍的阻拦,千尘寻声过去。只见一少年被一群人堵着,他衣着华贵,怀中抱着一个木盆,看不清里面装的什么。堵着路不让他过去的,是一群廷侍。

少年没有说话,领头的那个廷侍推了他一把。

“说话啊傻子,没有魔君在你就不会说话吗?”他说着便去夺少年怀中的盆,少年身形倒灵活,躲开了。这下那廷侍更生气了,招呼身后的一群跟班上前去围殴那少年。他还是没有躲,只护着怀中的盆。

他目光清澈,不像是心智不全的样子,穿得那般华贵,又听他们说他是贵子。想来这身份应当不低,只是不知为何会被这群廷侍欺压。

千尘看向领他们进来的那位廷侍,他面上尽是为难神色,催促两人快些离开:“大人还是快些离开吧,莫要管这等闲事。”

她一向不爱惹事,何况现在是在别人的地界。与野瞧了千尘一眼,她正瞧着那挨打的少年。与野拍了拍她的肩,忽而走出去,喝止了那群廷侍。

“唷,来了个多管闲事的。”领头的廷侍瞧着与野,虽说与野比他高大不少,但那廷侍的气势显然更胜。与野握住他挥过来的拳头,把他的手往后带,一使劲,他的手臂便被折断。

不等这嚣张的廷侍说话,他亮出乘盛军将军令,吓得这一群廷侍跪在地上不敢起身。他本想把那少年拉起来,但那少年自己爬了起来,看着他也没道谢。

另一条路上,净蝠领着一队人走了过来。

两人向净蝠见了礼,净蝠却是转向那少年,瞪了他一眼,吩咐身后的随侍:“觅红,送他回自己院中,今日守门的人罚去冽堂。这几个,带下去杖毙。”

觅红领了命,示意后面的人将那群廷侍带下去。这一群人哆嗦着没有一个敢出声,求饶的话都不敢开口,觅红自己则是带着那少年退下了。

净蝠瞧了一眼那领他们进来的廷侍,那人跪在地上叩首,继而离开。这一下,园中便只剩下他们三人。

人都走了之后,净蝠冲两人颇为客气的笑了笑,引他们往里走。

会客厅中摆着许多半人高的瓷瓶,里面是大株的芭蕉叶,看着清透,颇有些夏日意味。

净蝠引二人坐下,便有人上来奉茶。

“将军和宗主所来为何?”

二人起身行了一礼,与野将自己受伤的事告知净蝠:“还望魔君能助小儿解了这毒,不胜感激。”

“将军言重了,乘盛军护各界平安,替将军解忧本就是我魔界应为。”他让人去叫觅红来,领与野去千金堂解毒。

觅红带与野走后,净蝠站起身来瞧着千尘:“你跟我来。”

这会客厅后面,是他自己的寝殿。千尘不知道他是何意,但还是跟了上去。

净蝠的寝殿不大,打扫得很干净,但没人守着。他领着千尘进了自己房间,房中有几排书架。净蝠走至最边上的书架,挪动上方放着的水玉鹤雕,那书架便挪开。他走过去,手摁在墙上,墙上便出现一个壁洞。里面奉着一张牌位,牌位前面青铜制的托架上摆着一根嵌珠木簪,牌位上什么都没写。

“过来叩首。”

这是元丘的灵位。

妖魔两界分立已久,到底还是同出一脉,关系亲近。净蝠的母亲出身妖界青丘,和元丘的父亲是堂兄妹。净蝠与元丘更是同门,自小一同修行,稍大些净蝠才回归魔界,元丘则入了九问府。虽然不在一处生活了,但年少情谊还在。元丘跟随岐之后,常随着岐一同溜出妖界,那时净蝠还未成为魔君,也常常跟着她们一道在外游历,三人感情很好。

“再之后的事你也知道了,我常在想若是当时我跟着她们,是不是就不会出事。”

千尘没说话,走到元丘的灵位前叩首行礼,这是她该做的。所有人都知道元丘的死是为了护她,她自己也不曾忘记过这件事,所以如果今天净蝠要她做些什么来谢罪,她不会逃避。

墙上的壁洞又关上了,书架也回归原位。

净蝠问她,为何不回归妖界。他很熟悉妖王的气息,即便现在千尘将妖王之力封住,他还是能感觉出来。他们曾一同游历各界,朝夕相对,生死同行,是这世上最了解对方的人。

“我有必须要留在天界的理由,还请魔君替我守住这个秘密。”

“我可以帮你,妖魔两界本为一体,不管是私心还是大局,我都会站在妖界的立场上。”

“这是我自己的事,妖界我也会安排好。”

她有自己的思量,现在的平安来得不易,净蝠能坐上魔君之位也付出了许多努力。她要搅弄风云,在天界便也够了,不能再牵扯其他。

净蝠觉得,千尘和岐很像,但也没有那么像。当年的岐意气风发,凭一己之力打败了妖魔两界同辈中几乎所有的道修,她行事张狂,但该做的事又完成得很好,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来。如果岐是夏日烈阳,千尘便是长夜明月。岐活在白日,所思所行皆落落大方,少有阴翳。千尘活在黑夜,虽心有光明,但走不到日光之下。

“你想好了就行,不管要做什么,先想想妖界。”

这话既是魔君所说,也是净蝠所说。他知道岐和元丘为妖界做了多少事,付出了多少心血。千尘有自己想要做的事,他不能站在一界之主或是长辈的位置上指责她什么,但也不能让她一心只想着自己,她到底还是妖王,该担的责任不能逃。

“谢魔君提点,另有一事,方才那个少年……”本不想多这个事,但实在也忘不掉他那可怜巴巴的模样,“我看他身手不错,身形灵活,是个好苗子。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把他带在身边。”

“他不是普通人……”净蝠缓缓说着少年的身世。

净蝠和元丘拜入师门时尚且年幼,几乎都是由一位师兄带着修行、生活。

“当年我不明白男女之别,和元丘争着长大了嫁给师兄。后来师兄娶妻,有了两个孩子,只是没多久,师兄和他夫人双双归尘。两个孩子便养在九问府,不久后我在魔君继位仪式上打败上任魔君,成了新君,便准备去九问府将他们接过来。还没出发便收到元丘来信,说他们被人暗害,下了毒,他哥哥也不见了。”

“什么毒?”

“不知道,从前有一说,人可练兵。给小儿下毒,只留一口气吊着命,等毒侵蚀了小儿的五脏六腑,再催动随毒而下的蛊,便可控制小儿,此为人器。听说那毒下后会让人心智全失但力量倍增,一开始我以为他中的便是那毒,后来发现不太一样,这么多年,我找了很多人试了很多办法,都没能解了他身上的毒,只能用元力养着他。我不是不愿意给你一个近卫,只是他这样的情况,你带走也没用。”

“我会为他找到解药,即便找不到,我也愿以自己的力量护住他。”

“为什么?你和他不过只见了一面。”

“大概,是缘分吧。”

是他的眼神,是他被人拳打脚踢的时候死咬着唇的样子,让她觉得心疼。肉体上的伤害和言语上的伤害,有时候其实是一样的,说不清楚哪个更让人难以忍受,也说不清楚哪一个更让人痛苦。

净蝠拗不过千尘,只好让千尘自己去找他,如果他不愿,即便是净蝠出面也没用。

是个僻静的院子,门口守着数个高大的廷侍,只是这些廷侍和别处的不同,脚上都绑着铐链,额上隐隐可见有烙印。她知道魔界刑罚重,这些人一个个都是犯了重罪的死囚,个个元力深厚。这些人守着院门,全然瞧不出恶人神色,能让这些人表现得如此麻木,不是净蝠施压便有用,是这院中有比他们还恶的存在。

她推门进去,瞧见的是整洁的院落。庭中规矩摆着两列木制花坛,但里面并没有花,只有青碧般的矮草,绒一样铺在花坛中。靠近堂室屋檐的地方摆了一块很大的根雕当桌子,椅子是树干打磨的,瞧着和普通农家无二。

千尘踏进来之后,外面的人很快便把门拉上了,似乎害怕里面的人出去。

千尘环视一周,没有人出来迎她,看来这里和她的荧苑一样,只有一人在。内室有轻微响动,千尘抬脚往里面去。

他坐在案前给自己补衣裳,是方才在外面时他身上穿的那件。他手很巧,手中针线穿梭,倒是看不出来那衣裳破过。

“你叫什么名字?”千尘走到他面前,吓了他一跳,针刺到手指,但没有流出血来。他的伤愈合得很快,针刺得那么深,却几乎在一瞬愈合,若不是手快,那针便不好拔出来了。

他抬头看了千尘一眼,没有理他,继续缝补衣物。

千尘在屋子里梭巡了一圈,这屋子看着更像女子房间,打扫得很干净,屋中有不少布匹、丝线。

她看完又坐到他身前去:“我叫千尘,是天界火神宗宗主,你可愿跟我走?我替你解毒。”

听见解毒二字,他手中动作顿住,抬眼盯着她。半晌,又低下头去继续缝补衣物:“我是不祥之人,大人还是离我远些的好。”

“魔君同我说过了,是我坚持,所以才来见你的,我给你讲讲我的身世吧。”

她端坐在那,看他缝衣,说着自己这半生走来,所思所历。

又说天月明的事,说他是如何学着成为一个人,又是如何一步步坐稳了十渡山宫大弟子的位置。

“这世上有许多人都不得不承受痛苦,你我不过众生中最普通的存在,所经历的乏善可陈。我向魔君保证过,会替你找到解药,即便我做不到,也会保你平安。你不是也想离开吗?与其逃了不知去何处,倒不如跟我走。”

“你怎么知道……我想走?”

“猜的。”

窗外升起一轮明月,照亮了整个庭院,也照亮了这间屋子。

“魔君给我起名砺羽,取的是镞砺括羽之意。”

他一直都知道魔君为他费尽心力,只是他没有办法报答万一。他从未离开过六合城,也甚少离开这个院子,只是最近想离开了,才会偷溜出去。

“守我的人都是冽堂关押的死囚,守我一天他们就多活一天,守不住我就会被带回冽堂处死。我其实不想害他们,但真的想离开。魔君这些年身子不如从前,我再待在魔界就会害了他,他待我如同亲生父亲一般,我不想害他……”

“外面的廷侍不怕我,因为他们没有近身伺候过我,但门口的死囚不一样,他们知道我真正的样子。我是很想走,但也不想害了你,你是好人,没必要为我给自己添麻烦。”

如果他身上的毒没有这么严重,他不会想着离开。魔君现在控制他都要费些力气,遑论旁人。

可千尘坚持要让砺羽同她回天界,砺羽身上的毒或许不难解,魔君只是一直不知道他到底中的是什么毒而已。她心中有一个猜测,如果猜对了,便是一箭双雕。

“你收拾一下,去见魔君一面,择日随我返程回天界。”有时候光是靠劝的也没用,态度强硬些,更能成事。

与野这会儿还在千金堂,给与野疗伤的是个老头儿,道修很少有这般模样的人。见她进来,老头儿也未起身,顺手指着旁边的一间屋子。

千尘向他行了尊礼:“荻公大恩,小儿在此谢过。”

老头儿抬眼瞧着她:“你认识我?”

“您手中的《杏林录》,小儿有幸曾在佛界见过。一叶荻先生的名字,也曾听佛尊讲过,着手回春,令人钦佩。”

“一叶荻不过是个诨名罢了,不敢担宗主一声荻公。”他和西兰夫人是同样的人,超脱生死外。只是他比西兰夫人活得更久,久到他不敢去提自己本来的名字,当年佛界来人问他叫什么名字,他看着手中的一叶荻,便说了这个名字。此后岁月轮转,世人只知他名一叶荻。

他们不属六界中,大多会寻一处净地隐居,西兰夫人若不是遇上森,现在可能也没人知道她。而一叶荻,世上不少他的传说,但没人知道他在何处。五行子多方寻探,想拉拢他入主青囊居,却不知他一直在魔界。这些跳出六界的人,活得久、看得透,对千尘这种世人鄙夷的异族并没有什么喜不喜欢的心思,他们看所有人都是一样的。一叶荻看千尘的眼神和他看这满屋药石书籍没有任何区别,这种不会被区别对待的感觉让千尘觉得舒坦。一叶荻并不担心千尘会向外界透露他在魔界的消息,他愿意待在这里,是因为净蝠承诺过千金堂就是他的净土,没有人能够在这里让他做他不愿做的事。

一叶荻起身将《杏林录》放到千尘手中,拍了拍她的左肩,往外走去。

他写这本书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这么多年下来已经写了许多册,这些书佛界都有,她都见过,但她实在不是这块料,如何治病是看不懂了,倒是里面所述的一些小故事挺吸引人的。千尘瞧着手中的书,将它收好,进了侧室。

药桶中热气氤氲,与野半倚在桶壁上闭着眼,隐隐有青色渗气从他手掌上的伤口冒出来,混入这一室蒸腾中。

“荻公有没有对你说什么?”

与野睁开眼摇了摇头:“没有,怎么了?”

千尘走过去拿起瓢,从旁边的盆中把药舀进药桶。一叶荻什么都没对与野说,却在她面前有所表露,看来他想要的东西在自己这。可她是在想不出来他要什么,又有什么是自己能够给他的。

手腕突然被与野反手抓住,千尘愣在那处:“怎么了?水温不合适吗?”

许是泡得久了,与野的手指变得皱巴巴的。毕竟是将军,这一身的肌肉看着同河洛那弱不禁风的样子就是不一样。水气之中,千尘发现与野身上有许多伤痕,想来也是,他面对的是自天地伊始就存在的凶兽,和人是不一样的。利爪獠牙之下,总有些伤痕。

与野晃了晃她的手,另一只手指着自己头上的药草:“您出去休息吧,叫个廷侍进来就行。”

从他背后的伤口移开目光才发现他这一脑袋都是药草,千尘看到一边有一桶干净的水,忙拎起来往他头上泼了下去。这一泼,药草被冲得干干净净。

“哪用得着廷侍。”

她没注意那桶水是放那调水温的凉水,这一桶水下去,给他浇得哇凉。

“出去。”

嘭——

千尘耸了耸肩往外走,院中的人都憋着笑。千尘扫了他们一眼,这一院的人便都低下了头。

她随手拦住了一个廷侍问了一叶荻的去向。

一叶荻几乎不离开千金堂,只偶尔会去砺羽那儿,若是他不在千金堂中,便只管去砺羽那找他便是了。

人们常道医者仁心,这词放到一叶荻身上其实也不太合适。医者都有一颗仁心,他似乎是没有的。他能跳出六界超脱生死,已经证明他是医者中最厉害的一个,在行医这方面,没人能比得上他。但他并不是一个优秀的医者,他创了杏林居,隐于山林之中,光是见他就得花上数千金,求医问药更是天价。世人评价他“唯术无德”,只是一个人如何,远远不是他表现出来的样子。一叶荻虽不给穷人治病,但杏林居培养出了无数医术高超的医者,个个都是济世之才,且他收徒只看天分不看身世。所以说他无德其实也不准,他是什么样子只有他自己知道,旁人说了不算。

千尘过去的时候院门口的廷侍全都倒在了地上,脖子上都有被撕裂的痕迹,身上也都有大大小小的咬痕。她赶紧跑了进去,却见砺羽昏倒在床,一叶荻正在给他施针。砺羽看起来很不好,和之前见到的大不一样,他的手背上有密密的绒毛,指甲瞧着又尖又利,脸上生出鳞片一样的东西来。千尘捂住嘴不让自己叫出声来,他这样哪里还是一个人,分明就是一头凶兽。可她也知道,兽化人和人化兽都是无稽之谈。

见她进来,一叶荻并没有表现出惊讶或是惶恐,他知道千尘会来,也知道千尘可能猜到了砺羽的身份。

“所以你是知道砺羽真正状况的,但你并没有告诉魔尊。砺羽这个样子,和你脱不了干系。”

“是我让他变成这样的。”一叶荻施完针,站起身来对着千尘承认了自己的罪行。

他创杏林居,收各式样的人为弟子,倾囊相授。这其中有一人,天分斐然,他有意培养这位弟子为下一任杏林居的主人。某日,这位弟子找到他,说自己发现了一个法子,可以让普通人变得比道修还要厉害。当时人界修行之风颇胜,一叶荻也研究过许多法子替人增强力量,听到弟子这么说,他也很兴奋。一开始只是找些动物来试验,觉得效果还不错,但没有办法测试出去是否真的能够用在人身上。后来弟子把主意打到了人身上,他也阻止过……

“只是我那点少得可怜的善念最终还是没能敌过心中的恶,虽然知道那个法子是以兽血做引,慢慢改变人的体质,到最后人都会变得和兽一样,但我还是做了……”

“砺羽是你害的第几个人?”

“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他胎中带有不足之症,长大了身体也不好,他父亲找到我,花重金请我救他,我便把药下在了其中。谁知道他的哥哥也吃了那药,妖界来人时,我只来得及带走他哥。也是因为他哥,我才发现用这药最严重的后果,会变成獍人。”

“我的猜测果然没错……”

“你真的很聪明,但有些事你做不到,我可以。此事便算是我二人的一个交易,我们互守对方的秘密。我会告诉你如何救他,只要你做一件事。”

“什么事?”

“去鸿矩殿,烧掉我的历书。”

世人如何传说他都不重要,对他来说唯一不敢面对的就是鸿矩殿中那些属于他的历书,他的种种都在其中,包括他的恶。

“或许你不能面对的,只是自己的良知。”

“或许是吧。”

一叶荻收了药箱,往外走去,嘴里哼着一首古老的歌谣。千尘听不懂他唱的词,却能听出其中沧桑,他们是永生不死的。可这永生不死,也并非完全得意。

他的背影谈不上落寞,却也让千尘觉得心中有些烦闷。

她对着一叶荻离开的身影,端正身形,左手扶肩弯下腰去行躬身礼。对她来说,一叶荻是善是恶并不重要,他的确做错了事,但也救了砺羽和辛乙。

六合城发生了一件大事。

贵子面见魔尊,提出要离开魔界。这位贵子在魔界这么多年过得一直不太好,他没为魔界做任何事,也不是魔尊的亲儿,贵子这个名分他本担不得。这六合城中和他年纪相仿的廷侍、官家之后都不待见他。守着他院子的那些死囚,时不时便要换上一批,说着是魔尊嫌他们做不好事,便都打发回冽堂处死了,大家也都觉得是他不好伺候,在魔尊面前说了些不合时宜的话魔尊才处死了那些人。总之只要是能跟他扯上关系的事,落到旁人眼中便都是他的错。想让他离开魔界的人太多了,现在他自己跑去魔尊跟前说要走,对众人来说,这不免是个喜事。

千尘带着砺羽去见与野,他泡了一整夜的药,一叶荻替他剔除了手上的腐肉,现在整个手都包得严严实实的,躺在椅子上熏药。

听千尘说要带砺羽走,与野瞬间弹了起来。

“你有病啊!非要给自己找麻烦,知不知道现在有多少危险等着你?你还要带着他走!”他从来都是很冷静的,从不与人争吵什么,何况还是对着千尘,更是不会说什么重话。直接对着她吼了起来,可见他对此事有多不可接受。

千尘让砺羽先到外面去等自己,她不想让砺羽听到这些话,刀子插在心上,任谁都不会好受。

她也想好好跟与野说,但看见与野一脸愤怒的样子,她心中那股火也跟着起来了:“你非要当着砺羽的面这样说?”

“我怎样?我只是不想让你给自己惹麻烦!”

“那我告诉你,砺羽他不是任何人的麻烦。我就是要带他走,不是在和你商量,就是通知你一声。你若是不喜欢,咱们分开走便是。”

“那你最好也记住现在你的行为干系的不只是你自己,还有我魔龙族!”

“不用南流景大人提醒,本座记着呢。”

不等与野说话,她便夺门而出,拉着砺羽走了。

与野气得握紧了拳头,手上的伤口便又裂开了些,血渗出来,浸透了纱布。

这件事也不是没有商量,与野只是觉得现在不是节外生枝的时候。天界形势未明,五行子摆明了要让千尘死在外面,以后所面临的只会比现在更险。他也听了些关于砺羽的传闻,现在把砺羽带到天界去没有任何作用,他的身体状况对千尘来说只是个拖累而已。

他是一时气急才会那么说话,哪怕千尘稍稍服些软,不是一开口就质问他为何要在砺羽面前那么说话,他都不会继续生气。毕竟是她想要做的事,他早就决定了尽量去满足。

净蝠在谷花堂设宴,请他们过去,一是为替砺羽践行,二是要砺羽与魔界断了干系,从此安心跟在千尘身边。他知道千尘在天界的日子艰难,若是砺羽仍与魔界有所联系,难免会被人拿来做文章。

本是给俩人安排坐在一处的,千尘却走到了与野对面去,虽是对着的,但这厅室颇大,俩人隔得便远。

这毕竟是私宴,除了他们几人外,也就是净蝠身边的觅红和一叶荻在。一叶荻只喝了一杯酒,便起身离开了。净蝠只说一叶荻随性惯了,让他们不要介意。

宴上不过也是说些平常的话,对砺羽的身份,大家都未曾开口。他在魔界住得久了,难免带着些魔界的气息,要去除不是件易事,需得净蝠亲自替他洗灵。

这洗灵其实是从驱逐仪式中分割出来的,各界之主有权将犯了错的人驱赶出界,由界主亲自将其神元中属于该界的印记剔除。而洗灵要稍温和些,只是把人身上属于该界的气息用一种叫做“桀草”的药物为引,使其灭失。接受过洗灵的人并不多,这个法子从前是用来解决异族的。像砺羽这样生活在别界的人其实也不少,只是砺羽是净蝠用自己元力护着的,省不得要受净蝠元力的影响。

洗灵如何,他们都没看见。彼时宴会已过,他们都等在千金堂院中,也没听见什么惨烈的叫声。

千尘到底还是担心的,那驱逐之法有如剜心割骨,想来这洗灵也不会让人好过。砺羽又是那么个性子,哪怕他叫上一俩句疼,千尘也就不会担心他了,偏偏他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

她在院中坐立不安,一会背着手踱来踱去,一会站在原地揪着自己的袖口不停的揉。

与野抓住她的手,不让她再乱动:“你冷静一点。”他心里早就没气了,虽然刚刚在宴上千尘刻意避着他让他不太舒服,但这会儿已经完全不在意这个事了。总不能两个人都是小孩心性,她向来在旁人面前做一副成熟模样,至少在他面前可以任性些。

“明日我先送你过界生境,然后我再带砺羽随军回天界,送他到火神殿去。”

天界那边,总要有人先去打点一下,这事千尘去做比他合适很多。千尘在万神殿中的样子他是见过的,在旁人面前她可和在自己面前完全不一样。

屋内没了动静,千尘更紧张了些,她听力比旁人好些,这会儿听到里面一点声儿都没了,她有些害怕,紧紧盯着与野。

“没事没事,别怕,一会儿他们就都出来了。”与野松开她的手,揽着她的肩说些安慰的话,想着让她心宽一点。

门开了,一叶荻先走了出来,净蝠跟在之后,脸色不是很好。千尘差点就冲了上去,与野紧紧箍着她的肩,才没让她失了仪态。

一叶荻走到千尘跟前,递给她一个信封:“无事,只是痛晕过去了而已,睡一觉就好了。”

不消看,她自然知道信中写的是什么。净蝠什么也没说,回头看了屋子一眼,转身走了,觅红也赶紧跟了上去。

他是魔尊,非等闲之辈,但很多事情也不是想做就能做的,所以更多时候选择装聋作哑,反正结果在那摆着,是他希望看见的,这便行了。

魔界六合城中少了一位贵子,天界火神宗宗主身边多了一位亲卫。

砺羽走出魔界大门时,回身跪在地上,长叩,起身再未回过头地往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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