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煜四十二年冬。
一辆马车从江南启平过来,进京城的时候恰好里面也出来一辆。
与进城那辆简陋破旧的不同,出城的马车比它大两三倍,装饰得极尽奢华,共有一百多片金箔,车轮是橡木的,就连马夫握着的马鞭也是嵌了珠宝。镶金嵌宝的窗被一席紫金布帘遮挡,忽而,一只修长白皙的手轻轻地抬起帘子。
经过破马车时,宇文修听到从那边传来的响亮哭声,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再哭,再哭把你扔出去!”紧接着是女人烦躁的怒骂声。
“呜——我屁股疼——”
宇文修皱皱眉,落下帘子,转而看向马车里另一侧四岁的小男孩。小孩真烦,幸而他收养的这一个懂事。
男孩不哭不闹,一声不吭地乖乖坐着,稚嫩的童颜上却是与年龄不符的安静。
他这一趟出京,就是为了送男孩去京郊的王府别院。
这时,车外的吵闹忽然更大了。
马车吁得急转停下。
“咳咳,怎么了?”
马夫连忙回答:“王爷,前面那辆马车里滚下来一个小孩,差点撞到。”
“你别动。”宇文修将手中的帕子收进袖袍,交代一声男孩,撩开车帘下去。
马夫已经把差点滚到车轮下的女孩抱了起来,口里嘟囔着“造孽啊造孽”。
女孩大概才三四岁,穿着一身破破旧旧的棉衣,粉雕玉琢的小脸上脏兮兮的,还带着两道明显的泪痕,当她看见坚挺如松竹的宇文修时,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紧紧跟了过去,小手往那边探:“漂亮哥哥,抱。”
宇文修望去,嫌弃的眉眼忽然凝固,他看着女孩有些发呆,不知怎的竟想起了早已失散的姐姐。
“呸!”小手被打落。一个三十多的妇女气急败坏地奔过来,低声咒骂:“死丫头,竟给老娘惹事!”
马夫一个猝不及防,女孩就被李嬷嬷揪了过去。李嬷嬷拎着她的后领,朝宇文修赔笑道:“不好意思,我家孩子娇气……”
话未说完,女孩哇的一声又哭了。
宇文修顿时回过神,不知不觉已走上前:“孩子伤到没?”
许是被强大气场压制,妇女不自觉收敛嚣张的气焰,心虚着:“没,这丫头结实着呢。”暗自捏她的手转而拍背,“闭嘴,不许哭。”
女孩不管,只哭,一边哭一边拿眼瞧人。
宇文修拿出一块干净的手帕,慢慢抹着女孩的小脸,抹开了脏泥,露出她右边眉骨上的血痕,估计是被石子磕到了:“不哭,听你娘的话。”天知道,他温柔地说出这一句,几乎用尽了攒起来的耐心。
“她不是我娘。”
妇女脸色讪讪:“额,我家夫人死了,所以我才带着她来京城投奔她爹。”
宇文修徒生怜惜,吩咐手下去取消淤膏,又叫人帮她们重新雇辆马车,还给了她们二十两银子。
“谢谢贵人。”妇女惊喜。
宇文修无视她谄媚的笑,转身走向自己马车,恰巧看见窗口落下的帘子。
“小心被别人看见。”他坐上马车,对男孩说。
“我错了。”男孩低下头。从这个角度,宇文修只能看见他沉默的发旋。
宇文修叹了口气,都是没娘的可怜孩子。
……
大煜五十七年。
十二月初六,天气终于晴了,日头出来,晒得白雪反光。
姜府其他地方的雪都清扫得差不多了,唯有落雪居的雪还保持原样,也不怕滑倒人。
白雪上立着一个俏生生的姑娘,脸亮白白的,右边眉骨一道斜飞的疤给细长弯弯的眉划开了小小的缝隙,让娇嫩可爱的模样平添一份凌厉,不说话时还显得清冷孤傲。
但一说话却全露馅了,京城里的人都或多或少地听说过,姜家的大女儿是个傻子。
姜雪两只小手一半蜷在棉袄里一半捏着柄纸伞,因为冷,露出来的手指被冻得红通通的。
那伞是给她身旁的胖雪人撑的。
“吱呀”一声,过了几秒姜雪慢腾腾地侧脸看了眼从屋里出来的两人,又默不作声地收回视线,继续盯着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