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出声。听我说。”
那人在她耳后低声道:“总统大人叫我告诉你,凡是周重霄对南京的一举一动你都要留心。你我今后便是同一条船上的蚂蚱,有我才有你,别想着跳出去单干,没有那样便宜的事,记住了?”
“你是谁?”
那人手在她脖子上松了松,似要开口。
梁娉趁着她松手便要逃走,脖子上登时一凉,低眉一瞧,是亮晶晶的一根带刺的细绳,抵在她脖子上,顷刻就要扎进她的喉咙里去。
她大气不敢出。身后那刻意掩饰了的嗓音又道:“别耍花招,我随时盯着你。”
说毕,不等梁娉反应,将她从葡萄架这端猛的推了出去。
周重霄恰好从里边出来,梁娉朝着他撞过去。
他将手一抬,稳住了她跌倒的趋势。
梁娉怔怔的,脑子里乱哄哄一片。她从一个局里跳出来,怎的又稀里糊涂掉入了另外一个局里?
正当她分神,只听到“咔哒”一声响,她吃痛,禁不住弯腰靠到面前人的身上。
“靠够了?”
那痛也不过一瞬间,她急急朝着头顶上方凉飕飕的嗓音望去,周重霄鼻子下方还挂着一滩血呢,眼神曜冷,面色肃穆。
配上那一滩鼻血,端的可笑。
梁娉脑子一时未转过来,竟果然轻笑出声。
周重霄凝着她的目光忽然似火树银花,“哔啵”似还迎着一声炸响。梁娉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错脚一蹦。还未逃开,两边肩膀叫他一双大手握住,反倒直朝着他胸膛栽去。满脸满鼻子的狠狠撞到他胸膛上。
他胸口挂满了勋章,密密匝匝,那勋章比之钢铁一样的胸膛更具杀伤力。梁娉鼻梁骨都要折了,人中处火辣辣的疼,拿手一抹,血!
“扯平。”
他握着她肩膀的手一松,把她往后一推,扯了她领口散下的一块鹅黄色碎布,抬手朝着鼻子下方擦了擦,往梁娉的脸上一丢。掉转身就走。
“喂!”
梁娉气得跳脚也不够,恨恨的望着他挺直的背影,觉得这人真是越发的怪了。倒是她从前不认得他,还是他这一年受了什么天大刺激,变成这样古怪的性格?
刺激?她满腔怒火像是遇着了狂风暴雨,一瞬间熄灭下来。除了和有夫之妇偷/情,还有什么事算得上他这一年里遇着的刺激?死了太太吗?
梁娉自嘲的哼出一声冷笑。领口凉飕飕的,她低头一瞧,大片肌/肤露在外面,浅色胸衣也露出了边角。梁娉急将领口一拢,咬牙暗暗的咒骂了一声,朝着外头走。
偌大的周府,从前也觉得静,今夜格外静。梁娉从三房出来,在外面院子里站了一会,夜凉如水,半边月亮挂在树梢头,她仰首朝着自己原来住的院落望过去。昏昏的一盏灯亮着,大约是周重霄回去了。
他也未着人来带她去住的地方,梁娉叫闹得这一天一夜,又是连日赶路去的南京,困乏疲惫得不得了。便在树底下一块石头上坐着,单手撑着额头,迷迷瞪瞪睡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听身后有人在说话。
一个道:“听闻督军又招了一个和大少奶奶长得像的女人回来,你说督军这是魔怔了吗?人都死了那样久了,还放不开?”
一个道:“我听说是东边院里三具棺材闹的鬼。”
一个又说:“那可都是烧焦了死人那!天天拿冰捂着,什么时候是个了局?”
一个又说:“快别说了,这条湖里一年多年还淹死了个陈妈呢!”
跟着听到两个人拍手跺脚,急急的走了开去。
梁娉睁眼睛,望着被晨起的太阳照得波光粼粼的湖面,眼睛里酸酸涩涩的。
“哎!你怎么在这呢?督军找你!”
梁娉刚起身,被人一拽,她朝着那人一望,是个面生的丫头。见着她,拽了她就往前走。
梁娉“哎”了一声。
那丫头回过来一看,见梁娉身上的衣裳不像腔。伸着脖子朝梁娉身后瞧了瞧:“你是早起过来散步呢,还是昨晚上待在这一夜?”
梁娉一只手拢着领口,不咸不淡道:“我倒是想去别的地方待一夜。”
那丫头撒手,两手一拍,道:“高小姐不是说了替我告诉你一声,叫你去东苑的厢房里睡的吗?”
梁娉忍不住蹙眉,高小姐,又是高美云。这人叫她听着实在有些不耐。
那丫头扭过脸来,上下看了梁娉一眼,转过身道:“你赶紧跟我走!去梳洗一番,换身好衣裳。督军等着你过去伺候呢!”
梁娉听着又不高兴了。什么叫等着她过去伺候?她几时答应过来当使女了?周重霄那是胁迫威逼,她可没点头。
“快点!晚香已经过去了,你要晚了,到时候吃排头,可别怪我没告诉你!”
小丫头阿凤急急躁躁的,很有些慌张恐惧的样子。
梁娉也没法反对,被她拽着一路过去。
换了一身阿凤的衣裳,梁娉朝着玻璃窗里的人望了望。灰布衣裳,头发笼统的在脑后扎了个马尾,全身灰乎乎的,只剩一张脸是白的。
“快走。”
还没等梁娉从玻璃窗里收回视线,阿凤把她往前一推,她扳着门坎,差点跌进客厅里去。
小客厅里还是和从前一样的布置,堆花沙发顶上的荷叶灯都和从前一模一样,半点陈旧的影子也没有。
“督军,晚玉来了。”
梁娉顺势朝着坐在餐桌首位的那人瞧过去,自然也就瞧见了端着粥碗在一旁侍立的,和自己有五六分相似的一个女子。
梁娉怔了怔。一时竟不知作何反应。
“怎么,姐妹俩还生疏了?”
周重霄拿过晚香手里的一块手巾,轻飘飘的朝梁娉一望。
梁娉盯着晚香不动。
晚香显然并不知道自己还有这样一个胞妹,如梁娉一样,也瞧着梁娉不动。
周重霄目光在她两人身上一转,眸色隐隐暗沉了起来。
他手撑着桌子便要起身,晚香很快往前一跨,握住晚玉的手,紧张激动道:“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背对着周重霄,边说,边对梁娉使眼色。
梁娉眨了眨眼睛,忙道:“我,我是被......”
“一个人寂寞,我替你找了个伴来,不高兴?”
周重霄声音冷冷淡淡,晚香捏着梁娉的手越发紧,鬓旁的发叫滴下的汗珠打湿了。她很害怕。
梁娉越过她往周重霄望去,他丢开手巾叼了支烟,斜睨着朝她脸上瞧来。两人视线撞个正着,梁娉秀美蹙起。显而易见的嫌恶。
周重霄斜着身子点烟,忽把手里的洋火往桌上一扔,那靴子“踏”一下砸到地板上,跟着便直起身立了起来。
握着梁娉手的晚香很明显的浑身一抖,指甲抠到了梁娉的手心肉里。
“都给我出去!”
他嗓门一拔高,在小客厅侍奉的听差丫头跟得了特赦似的,缩着肩膀忙忙的都退了出去。
晚香拽着梁娉,也迫不及待的要走。
梁娉胳膊忽被人拽住,猛的一扯,晚香也跟着被往后一带,脑袋撞到一旁的架子上。
梁娉忙要去扶她,周重霄抬腿一脚踹到晚香小肚子上:“滚!”
“你疯了!”
晚香叫他踹得立刻蹲下身去,脸发白,额头上冷汗一层一层往外冒。
“来人!快来人!她得去看医生!”
周重霄拎着她的胳膊把人从地上拽起来,直提着往外走,梁娉要去够晚香,周重霄横着脸,朝外喝道:“人呢!把她带下去!”
边说边扭着梁娉往楼下走。
梁娉扭着,挣扎着,身上起了一层汗。周重霄捏着她的手腕,却像是拎了一只兔子,毫不费力从楼上拖着她一直往下。
“你干什么?你放开我!神经病!”
还有两步下楼,闻得梁娉开口咒骂,周重霄手上的力道一松。梁娉原被他拖拽着往下,失了他这股力道,她来不及去扶那楼梯扶手,两只脚扳着,从两级楼梯上跌下去。脑袋撞到了地板上,发出“咚”的一声响。
一时间头晕眼花,头脑沉沉的,直打转。
周重霄两步下来,越过她往外走。
梁娉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从昨天到现在,怒火憋了满肚子,见着他从身前走过,上前抱住他小腿不放。周重霄不料她有胆子对抗他,倒也失策,惯性冲着往前,险险跌倒。
梁娉趁势借着他的力道爬起来,指着他的鼻子骂道:“强抢民女的事你做!毒打使女的事你也做!威胁压迫!接下来是不是还要烧杀抢掠?亏得你号称是一方督军,当的是保一方百姓安生的位置,却是这样一个地痞流氓!简直可恶!可恨!你太让我失望了!”
她昂首挺胸,那一身灰扑扑的衣裳遮掩不住这时这刻她小脸上生气勃发的精神气色。周重霄一阵恍惚,记忆里的脸庞和眼前这个人的五官重叠,竟毫无分差。
他原是因昨夜亏待了她,固有不绅士之处,欲带她到医院里去做个检查,除了胳膊脱臼,还有没有哪里碰伤撞疼了的。却不料出了晚香那一茬。
晚香这个人,在他身边千依百顺,却是另有目的。要不是她那一张脸,他尽可以叫她悄无声息的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叫她吃点苦头,是给她的提醒。
不过,眼前这个人却像是全然不知道她的胞姐在做什么。
不,像这种姐妹两个同时参与情报工作,舍此保彼,也不是少见的事。
周重霄原逸出流光的眸色一瞬间又黑暗沉沉。她比晚香更像颦颦,谁说不会是王泾阳花了大手笔,特意做一场戏,送到他身边来的间隙?
他脑中波浪翻滚,上前,忽一把扭住梁娉的胳膊,不由分说将她提着,就近往那陈妈之前的房间里一扔,“砰”一声关上了房门。
梁娉后背撞到房内圆柱上,疼得眼泪也将掉下来,还未来得及起身,紧跟着他扑过来,揪住她衣裳领口左右一扯,将她身上阿凤的灰布衣裳扯了粉碎。只剩一件半旧的肚兜瑟瑟掩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