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重霄......”
她觑空得来的嗓音被他卷入舌尖。
他有些蛮横粗暴,气势汹汹,容不得她拒绝。
“你叫我什么?”
耳畔鼻端都是他的气息,梁娉整个人都恍惚起来。身体轻飘飘的。她被他迷惑得头晕目眩,不由自主叫他牵引了两只藕臂圈到身后。
“我......”
“叫我什么?”
他粗粝的指腹在她细嫩脖颈上轻轻揉抚,声嗓似催眠一般,叫梁娉不得不跟着他走。
双眼迷离,那残留在眼中的泪,盈盈散散,似空中一颗颗璀璨的星子,每一颗星子里都藏着一个人的影子。
“傻孩子。”瞧她脸颊绯红,懵懂眩晕的样子,再有怒气,也消散得差不多了。
轻缓的吻过她的带着雾气的眼角眉梢,落在她微红的鼻尖上,落在她微微颤动的红唇上:“叫我少蘅。”
她晶亮的眼睛似大梦初醒般蓦抬起,望着他。
好半晌才瓮瓮的开口:“少蘅。”
这一声却抖得厉害,他竟毫无征兆的冲了进来。
梁娉背抵在门板上,凹凸不平的纹路硌得她生疼,可靠近他,却令她更加难受。一双素手不禁紧紧抓住了周重霄两肩上的衣裳料子,几要折断了指甲。
“疼?”
他揉着她的耳朵低低问。
她摇了摇头。
周重霄将一只手垫到她的后背,将人一托,抱着往屏风后转。
屏风后放着一架钢琴,一张贵妃椅,软锦铺垫,一旁有紫砂茶壶、杯盏,备着上好的雨前龙井。
梁娉叫他轻放到贵妃椅上,眼梢瞥见那一副陈列,顿时心潮澎湃。颤着嗓音:“这是......”
“梁绍说你最喜茗茶品曲。戏文我是不会的了,钢琴还能弹上两首。”
“你.....”她一副心肝似被汪/洋大海侵袭,无一处不湿/润柔软,眼角逸出两滴泪来。梁娉伸出两只手将他紧紧抱住。
他这样待她,竟叫她分不清是真情还是假意。
若是为了四哥,为了浙江,他做到这个地步,委实太屈就自己。他原不是肯委曲求全的人,自然不必只为了四哥和浙江来迁就她。可他若是为了她.....又何必和高美云、方心雅等人牵扯不清?
她不明白。
不,她不必明白。明白了,便会舍不得......舍不得了,还怎样狠下心去。
他的性命比她更重上千百倍。
胸前登时生疼,梁娉低呻了一声,低头,见他漩涡深深的眸子里露出狡黠。
她这样不专心,他自然要惩罚她。
“在想什么?”
梁娉心如潮水,酸涩苦咸,千百般滋味,搅得她浑身战栗。她紧紧抱着他,将脸埋到他颈间,压抑的嗓音,沙哑粘糯:“想你。”
急忙紧闭的眼眶里,热浪翻腾。
周重霄想不到她竟会说出这两个字来,一时心潮翻涌。单手把人抱了起来,越加振奋起来。
这是一场酣畅淋漓的情事。梁娉伏在他怀里,一张贵妃椅叫两个人躺着,分外拥挤,这拥挤却也衍生出扭曲的安全感。而她恰恰最缺的,便是这安全感。
她不愿意动,周重霄只当她是累了,只有她自己知道,这样相依相偎的日子,过一天少一天,她不愿浪费这样宝贵的时光。
窗外的阳光一点点西斜,落到了彼此的身上。梁娉伸着手,握住满掌的夕阳。能握住时光该多好。
他的大掌包裹了上来:“还累?”
梁娉望着交叠的两只手,答非所问的说道:“这世间最握不住的,除了时间和流沙,便是感情。感情太飘渺,越是想握紧,越是逃得快。而我是个蠢人,越加只会看着它溜走。”
周重霄原宽松的眉间微微蹙了起来。正要说些什么,外面有人敲门。
是饭店里的掌柜过来询问,上菜事宜。
梁娉推了推他:“我饿了。”
周重霄架在她腰上的手猛一收,梁娉不禁撞到他胸膛上,他半扯着嘴角一笑。竟有些痞坏的模样。
梁娉还发怔,他已披了衣裳起身,去外边与那掌柜说话。
须臾,拿了一只白瓷小碗进来,坐在梁娉身旁的红木椅子上,捏着勺子,舀了一勺子汤送到梁娉嘴边。
梁娉便忙的起身,要去接他的勺子。
周重霄一让,嘴角微微含笑,示意她张嘴。
梁娉睁着眼睛,不明白他的用意。
“刚才你很累了,坐着别动,我来。”
他这样肆无忌惮的说出来,把梁娉说得脸上登时发烫,一时怔忪,那勺子已抵到唇边。
她抬眼望他,他好整以暇的等着她。不好拂他的好意,她只好微微启动红唇,将那勺子里的汤含进嘴里。
一股桂花的香气立即在唇齿间弥漫开来。
“这是......桂花甜汤?”
“尝出来了?”
她点头,就着他的手又喝了一口。
她吃到甜食便要上瘾,伸手过去,要把碗接过来,要自己动手。
周重霄抬着胳膊一让,令她扑了个空。梁娉眼睫抬起,很莫名的望着他,那眼里隐隐有着委屈。
“梁娉。”
他喊了她一声:“刘妈说你时常会牙疼,有这一回事?”
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说这个,点了点头。
“是因你嗜甜如命的缘故。”他纤长食指敲了敲碗边,“夜晚要睡时,还能偷偷喝上一碗。”
梁娉脸上红了红,不知他什么用意。抿着唇不说话。
把碗搁到一旁,周重霄执了她的手,她指尖削尖,从白如玉,配上金指绿缀,不俗,极雅。那枚翡翠戒指,生来就该是她的。
“凡事有度。万事万物自有它的规律,你紧追不舍,反会适得其反。”
梁娉眸光一闪,又黯淡下来:“话虽如此,但时光留不住,时间不可追,谁能奈何?”
“记忆。”
周重霄从口袋里拿出戒指,梁娉又要缩手,他握着不放,坚持、固执的将戒指往她手上戴:“梁娉,你既知道不可追,就该用你并不聪明的脑袋记住一些该记住的,不叫那残渣杂碎占据了它不该占据的位置。”
“我周重霄送出去的东西,没有收回来的道理,你若是真不想要。”
他眼梢朝着窗户一望:“丢了也罢。”
说毕,走到外面,吩咐人准备上菜。
梁娉怔怔的望着手上浓翠欲滴的戒指,金色戒托璀璨夺目。她调开视线往那屏风上看,隐隐可见他走动的影子。
他待她,是真心的罢。哪怕这真心并不那样纯粹,她亦感激涕零,便是死,也心甘情愿了。
周重霄并没有陪着她把午饭用完,侍从官急匆匆的赶过来,在周重霄耳朵边说了两句什么,梁娉未听清楚,周重霄回来嘱咐了她两句,就和那侍从官一齐去了。
他脱空陪她过生辰,可见一应事务是提前安排好了的。侍从官突然来,必是出了大事。
他一走,梁娉也没有心思再吃什么,叫汽车夫把她送到梁家门前,刚下车要进去,有人三两步过来,唤了她一声。
梁娉回头见着那张温厚的圆脸,禁不住的蹙眉,扭头就要走。
“周夫人是不愿意见到我,还是怕见到我,躲我躲得这样着急。”
梁娉沉了沉心,一只脚跨进门去。
“我知道,像我们这样的人,是不在周夫人眼里的。但有句话说得好,上门便是客。周夫人是大户人家出身,竟未听过这句老话吗?”
梁家门前有黄包车和小摊贩子,她这样高声说话,免不了引来侧目。
梁娉知她前来的用意,高美云一个,这又是一个。无非是认为她配不上周重霄,不该霸着这周夫人的位置。梁娉原不想理会,但她这般不依不饶,倒显得自己对不住她似的。
原就不是好脾气的人。梁娉握紧了两只手,左手指腹在戒指前端轻轻抚着,她转过身来,因站在台阶上,更显得高人一等,无端的多了几分气势。
方心雅往前两步,昂首瞧着石阶上的人,笑眼里藏着说不出来的得意、不屑。
“周夫人想明白了?”
她边说边往前走:“也是,你是梁家的七小姐,这点道理还是懂的。”
“我自然懂道理,不懂的人是你。”
梁娉不和她客气:“方小姐听闻是到沪上读书的,浙江和沪上说远不远,说近不近。要叫你能来回赶,这书自然读得好不到哪里去。在我们梁家,不但男子,女子有学问也很重要。外界的风雨,我们人是左右不了的,但自身不正,就该家法伺候!”
“不过我看方小姐是不懂什么叫家法,就和不懂什么叫适可而止一样。”
“你!”
方心雅被她一通抢白,顿气白了脸。险些按耐不住。
捏紧了两个拳头,她勉强逼着自己微笑:“周夫人这话说得,倒好像我是来拆台似的。”
“你不是?”
方心雅噎得两颊通红。
两只手的指甲互相掐着,才震住自己满肚子的恼火。
压着嗓音,道:“我来只不过是想提醒周夫人,小心外人。”
梁娉蹙眉望着她。
方心雅忙道:“夫人前两日身体不适,我正好受人所托,去拜访高老师,就和高老师一道来了府上。见到,见到一些不该见的......”
她欲言又止,梁娉却不想再听。
见着梁娉要走,方心雅立即追上去,快速道:“高老师抱着督军,还让督军再给她一次机会,说她知道自己错了......”
梁娉捂住耳朵,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几乎是跑进了门。
迎头撞到一个人,梁娉抱着脑袋,瞧也不瞧来人,越过要走。却被那人按住肩膀,阻了她的去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