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上的锁果然一动,她红着一双眼睛,脸上湿漉漉的走出来。
周重霄凝着她望了一望,刚要走过去,她眼皮轻挑,朝他扫了一眼,就往那床上倒过去。
“别闹。”他过去握了她一只手,她掌心里仍沾着水汽,凉津津的,“出去让美云瞧瞧。”
她嗓音氤氲,侧身,把手从他掌心里抽出来:“还瞧得不够吗?我......”
说着,嗓音又有些哽咽。
周重霄不禁蹙眉:“你近来脾气越长,倒是我惯着你了!”
说时,把她从床被里拽出来,不由分说,往手里一扛,便要把她弄出去。
梁娉又惊又急,忙把一只手在腰腹那处捂着,急捶他肩膀:“你发什么疯?快放我下来!”
周重霄耐性告罄,沉着脸庞,一声不吭,一脚把房门踹开,扛着她就往小客厅里去。
高美云满腹心思的坐在堆花沙发上,忽听得“砰”一声响,就看到周重霄毫无风度的扛着一个天青色睡袍的女人出来。
她和周重霄相识这样久,未曾见过他对哪个女人如此粗鲁。顿觉讶异,一时说不出话来。
周重霄把人往高美云对面的椅子上一放,横着脸朝高美云一掠,视线仍落在梁娉气红了的脸庞上:“替她检查!”
梁娉倔劲上来,一下便站起身:“我不检查!我好好的,检查什么?”
说着便要走。
周重霄两只手往她肩膀上一按,不但阻了她的去势,更把她压着再度坐下来,不容反驳道:“我说检查!”
“我不要!”
“梁娉!”
“周重霄!你搞清楚,我不是你养的小猫小狗,不是你手底下的士兵,也不是你周家门上的听差佣人,我姓梁,我是苏浙梁家的梁娉!你少在这里指着方向叫我走,办不到!”
她火气旺得很,和他大眼瞪小眼,全不把他放在眼里。
高美云望着,心尖一丝丝如粘人草,破土而出。黏在心尖上,虽不痛不痒,却格外不舒坦。没有人不见着周重霄畏惧,就是她,也常在他面前感到压力重重。可这个梁娉,却昂首挺胸的和他唇枪舌战。她不禁暗暗嗤笑,嘲笑......若是那时未一时意乱情迷,这会站在周重霄面前昂首挺胸的人,不知会不会是自己......
他两人的每一句话,皆像是一个又一个的耳光,在嘲讽之前那个自以为理智清明的自己。高美云忍耐不住,忽拔声喝道:“停下”
把气恼的梁娉喝得一惊,红唇微张,愣愣的望着她。
周重霄眉间蹙着,也往她这里看来。
高美云勉强带了一丝微笑,仍是克制不住的嫉妒、尴尬。她随手把药箱带子一拎,垂着眼皮遮去眼底乱光:“梁小姐看起来很好,应该不需要检查什么。没事的话,我先回去了。”
“美云。”
周重霄喊住她。
高美云立在那里,未动。
他语声凉凉,不复和梁娉争吵时的盛气:“这里没有梁小姐。你该称呼她为嫂子,或者,夫人。”
高美云握着药箱带子的手往下猛一滑,强撑着往梁娉脸上一扫,说了声:“是我疏忽,再会,夫人。”
匆匆抱着药箱开门出去。
莫说高美云懵了,梁娉也是怔怔的。
她蹙眉,望着高美云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身影,往那周重霄身上一望,刚才咄咄逼人的视线和嗓音皆微弱了下去。喃喃道:“你这样,人家该多伤心?”
周重霄朝她走去两步,两手背在身后,微微垂目望着她发圈:“她伤心,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
她诧异抬头,仍带着微红的眼睛直直望着他。诧异、错愕、不解、犹豫......复又缓缓垂下眼皮,声若蚊蚋:“我四哥说的对,男人最是没良心的,得到之前千哄万骗;一旦到了手,连一点心思也不愿意动了。”
他半晌不出声。
梁娉等了等,迟疑的抬头,恰好撞到他一双静待沉沉的双目里去。一时头晕目眩,像是在原地转了许多圈,忽然停下来,便找不到东南西北了。梁娉忙要低头避开那叫人眩晕的一双瞳眸。周重霄指尖捏住她下巴,微俯下身来。
那独属他的气息直往她鼻端袭来,和他这个人一样,半点退路也不给别人。直把她逼到屏息凝神,几要窒息。
他方慢悠悠,嗓音缓缓的说道:“如此,我是到了手,还是需再哄骗?”
他话音落时,鼻音上扬,竟似管弦结束时绚烂的尾音,绕着听众的耳膜,在那九曲十八弯里变着法儿的缠住对方。叫人一时迷旋,找不到出路,糊里糊涂就被牵着鼻子走了。
“我......”
梁娉被他逼得喘不上气,真有将死未死之觉,格外无奈又晕眩。一跺脚,扭过身便往卧室里走。
急把那门往上一推,要把他关在外面。他人高脚长,抬手一挡,便破了她的“阴谋”。
梁娉晕乎乎的望着她,才喘过气来,又跌进漫天星光里。他迎着她走来,他走一步,她便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一步。
腰靠到了梳妆台边上,再无退路了。
梁娉也不知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简直遁地无能。
灵巧的舌头在这时也失了本能,好半晌才僵硬着,吐出一句:“你,你想做什么?”
他伸手摸摸她的头发,果真像是摸着宠物的脑袋,眸光溺死人:“你既勿需检查,可见身体好得很。我后日将领兵出发,少则月余,多则半年。军中无女子,你说我想做什么?”
梁娉一张脸“蹭”一下红得无以复加,耳垂几要滴出血来。轻咬着下唇,又羞又气道:“你让高美云过来就是为了确定我身体无恙,可以和你,和你......”
她说不出来,臊得要命。
他摸摸她已失去知觉的耳垂,俯身靠在她耳旁,把那四个字戳了出来。
梁娉再忍不住,用力将他一推,便要逃走。
周重霄只将她胳膊一抓,快走两步往后一仰,梁娉便被他抓握着一齐倒在了床上。
她立起身,他比她更快,捏住她两只腕子往上一定,半身悬在她上方。
梁娉这时是真急了,往边上竭力挪着,喉口发紧:“你别......”
“你是我的妻子。”
“周重霄!”那句话无论如何忍不住了,梁娉闭着眼睛,一鼓作气道,“我现在不可以!我......”
忽听到外面院子里极大的争吵声,隐隐辨别,像是从别院传来的。
周重霄捏着梁娉的指尖一松,梁娉忙的坐了起来:“是......我四哥的声音!”
她便要下床往别院去。
周重霄单手在她腰上一拦:“他夫妻之间的事,你帮不上忙。”
“四哥来了之后,我就没见过四嫂。也不知她去了哪里。今夜好容易回来了,又吵上了,我是担心......”
“你担心自己,旁人勿需理会。”
他说着,往后一撤,躺到床右侧,抬手在左侧拍了拍,示意她过去。
梁娉心有余悸,又放心不下梁绍,眸色楚楚的望着看来格外淡漠的周重霄。
他一手横枕在脑后,淡淡道:“你要是还不想睡,我们可以做些别的。”
吓得梁娉一个骨碌,忙躺进了被窝。
周重霄偏侧了眸子斜了她一眼,嗓音凉凉:“身手矫健,果然好得很。”
梁娉怎么听,怎么觉得这句话暗藏利刺。
她讪讪笑了一笑,主动靠过去,把他枕在脑后的一只胳膊拿过来,口中念念:“这枕头不舒服,借我靠靠。”
他任由她把自己的一只胳膊借去,也不看她,更不吭声。
梁娉犹豫再犹豫,低低道:“为表感谢,待你得胜归来,我便送你一样礼物。”
“礼物?”
她点头:“比你今天送我的礼物,和这个‘枕头’要贵重得多。”
她脸上暗藏欢喜,偷偷往他一瞧的眼色里如星光闪耀。
周重霄存起疑来。
他半侧身刚要说什么,梁娉把手往他嘴巴上一捂,抿着红唇忍住微笑:“别问,问了我,我也是不会说的。”
说毕,一翻身,背对着他,瓮声瓮气道:“我困了,我要睡了。”
周重霄半撑起身,就着床头微弱灯光,视线紧紧定在梁娉的身上。那眼中惊讶、怀疑、一丝欢喜、一点忧虑,复杂至极......他缓缓躺下来,将手放到她腰上,轻轻一揽,把梁娉捞到了怀里。
“周重霄......”
“你不是让我唤你颦颦?”
“嗯?”她诧异的咬住舌尖,要扭过身来。
周重霄按着她的腰身:“别动。听我说。”
“少蘅。周少蘅。”
梁娉未会过意来:“什么?”
话音刚落,心猛跳了一下,她急要回身见他。他却仍按着她,不让她动:“颦颦,因你母亲愿你如黛玉聪慧敏颖,所以唤你颦颦。”
“嗯,你呢?”
她的小字从他口中念来,似呢喃叹息,唤得她心如春水涟漪。
等了半晌却不见周重霄接下去说,梁娉这回不再回头,只把一只手往他被她枕着的手掌心轻轻的放了进去,指尖无意识拨动着他的指尖。
周重霄微微怔了一下,凝着她的目光越加深浓。
“少蘅......一定是个很隐秘的由来罢。”她轻轻笑了一下,耳畔还隐约有梁绍夫妻的争执声,她却并不像刚才那样担心着急了。
“我没听谁唤过你少蘅。”
“嗯。”
“没有谁唤过我少蘅,除了你。”
他声嗓忽然沉重起来。梁娉握着他指尖的手微微一凝,刚想再说什么。周重霄把床头边的电灯关了,房间里一下子黑暗下来。
梁娉也沉默下来。
就在她以为他睡着了,忽听到周重霄在她身后低低道:“待我归来,作为回礼,我会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