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虽不是未经人事,可上一次,他根本就不顾她的死活,只要了也就罢了。她的唇,从开始到结束,他未曾碰触一次。他似是为征服一匹猛兽,以他特有的方式,叫她只能匍匐在地,任由他驾驭。而这一次,他虽是吻了她,却更让梁娉感到心惊胆寒。
她抱着不当的目的想要与他成就夫妻关系,他明知她怀着那样的心思,将计就计。他的心里,是痛恨她的吧。
以色侍君,曾是她最不耻的事情,可人到了走投无路的时候,竟也不惜丢下自尊、羽毛,去做那令自己曾经不耻的事。
他的手停留在她的脖颈,抬起下她的下巴,周重霄凝视她的目光格外锐利,似雪中匕刃,几要将她洞穿。
梁娉急促喘息,睁着一双惊恐却又隐忍的眸子望着他。
“害怕?”
梁娉堵在嗓子眼的喘息似要将她闷得窒息,她垂下眼去,无声的点了点头。
手脚俱是虚软的,她在发抖。
周重霄凝着她的两道视线似两把尖锐的匕首,梁娉觉自己就像是挂在他书房里的那一张虎皮,被那两道视线牢牢的钉在墙上。
她大气也不敢出,额头上直冒出冷汗来。
周重霄冷笑了一声,眸光在她身上轻飘飘的滑过:“这样害怕,何必呢?”
说着,他起身将散了的衬衫纽起来。
他要走,他若走了,她便一点儿念想也没了。梁娉急忙也起来,脚刚踩到地上,痛得她又跌坐回去。
周重霄回身看她,黑暗笼罩着名为夫妻的两个人。面目俱是模糊的,只有他那一双眼睛,深邃粹亮,将她钉在十字架上。
一时心下怅然、羞愧、难堪,她咬了咬唇:“我,我去倒杯水。”
周重霄握住了她的手,将她按坐在床沿边上:“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一瞬间千万个念头滑过,她完全可以撒一个高明的谎言,以她的石榴裙为网,令他暂时留驻。可是最终,她还是选择说实话:“我见过宋则鸣,他说,我四哥的命,全在你。”
周重霄缄默着,走到梳妆台前,他背对着她,手指敲在那梳妆台的台面上:“美人计?”
“不是。”
梁娉鼓起勇气,望向他:“我只是想要试着依靠你,求你。拿我仅有的,来讨好你。”
窗外院子里的电灯忽然亮了起来,投射到他的身上,只听到彼此的呼吸,在这样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他沉默了很久,久得就在梁娉以为他不会再开口的时候。他说:“求我?天真。”
梁娉懵了一会儿,遥遥的望着他,刚想要问那她该怎么做,周重霄把墙上的电灯扭开了。梁娉被那光线刺得忙闭上眼睛,而后听到房门开启又关上的声音。等她睁开眼睛,他已出门去了。
梁娉默默的沉坐在床上,看着肩膀处那一块红印子,她脸上有点儿热。
不久,陈妈带着高美云敲门进来。高美云望见满地的狼藉,微微诧异。但她并不是一个会过问别人家事的女子,替梁娉包扎好之后,就要告辞。
梁娉把陈妈遣了出去,留了高美云道:“甘老师,不,高小姐,你和周重霄曾订过亲吗?”
高美云不料她会开口问这样唐突的问题,微微蹙眉。
梁娉忙道:“你别误会,我只是想知道他喜好什么,又厌恶什么。”
她两只手扭在一块儿,显得紧张又局促。还欲说什么,却最终只是咬住了下唇,垂着头。
高美云轻笑出声:“你们是夫妻,怎么反问起我来?”
“我们是夫妻,却还不如朋友来得熟悉。”
“那你就把他当朋友,慢慢相处,仔细观察,自然就知道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梁娉望了望她,摇头,又苦笑着点了点头。
高美云眉梢挑着,等她的下文。
梁娉坐了一会儿,看到高美云还等在跟前,不禁感到歉然,忙起身要让陈妈进来送她出去。喊了一声,她手扶着扶手站起来,高美云忙上前搀了她一把:“注意,你这伤不能沾水,也不能着力。多躺,多休息。”
梁娉低声道谢。这时陈妈进来,要引高美云出去。
美云走到门口,将药箱朝身后扶了一下,转过来对梁娉道:“我们不过是长辈看好,胡乱定的亲事。他和我哥算从小一块长大,和我却不是青梅竹马。我在伦敦学医,他和我哥在德国军校。”
说毕,高美云转过门出去。
梁娉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回事,竟因为这个,长长的吐了口气。
爹爹的三姨娘曾跟她说过,一个男人,若是不图你的色,便图你这颗心。她摸不清楚周重霄是要她这个人,还是要她这颗心。
他要她的心,会吗?
梁娉抬手在心口的位置碰了碰,苦笑着摇了摇头。彼此皆是勉强成婚,他为爹爹救命之恩,她为姆妈的临终之言。
遵照医嘱,梁娉在床上躺了两日,这两日周重霄都未回来。等到陈妈不注意,将晨间的一份报纸放到了她梳妆台上,梁娉才知道,城中出大事了。
稻田公司总经理郝有成未经政/府批准,骗取万福村附近12户农民土地,违法转租给了188名朝鲜人,这些朝鲜人截流筑坝,把长达20里的水渠给堵住了,当地农民上告,政/府批示,朝鲜人立即出境。就在这个时候,日本领事田中太一以保护朝鲜人为由,出动武装警察阻止朝鲜人撤离,更要继续截流工程。
双方打了起来,农民死伤无数,掀起了沪上抵制日货的活动。沪上流氓流寇,还有一些特务分子趁机挑起了民众对沪上政/府的不满,几次冲到衙门口,要让周重霄出面谢罪。
日本人不敢正面和周重霄起冲突,便借刀杀人,想趁着这次机会将周重霄从督军的位置上拉下来。
梁娉忙穿了鞋子,急匆匆要去打电话,几次打不通。便想要让人开车送自己到衙门里去瞧瞧。
刚转出来,在走廊上见到金碧芬扶着一个老妈子的手在慢慢的走着,梁娉眼一瞥,只当没有看到她,越过金碧芬往楼梯口走。
“大嫂。”
她却开口喊了她一声。
梁娉不得不停下步子,半转过身来望她。
金碧芬的视线在梁娉剪短了的头发上仔细巡视了一遍,眼中含着讽笑,把手往怀里一抱:“大嫂这新发型挺不错,哪个师傅做的?”
梁娉知道她是在嘲笑自己,抬手拨了一下齐耳短发:“你要喜欢,拿一把剪子来,用不着别人,我就好替你剪一个。大家妯娌,客气话就不用多说了。”
金碧芬脸上一滞,还要开口反击。梁娉心里挂念外面的局势,忙堵住她的嘴又道:“金家的伙食看来很不错,不知道厨子是哪里人,四弟妹的气色都好了很多。不似前一阵子那样惨白惨白的,可真叫人心疼。”
她说时,嘴角微微往上扬着,把金碧芬气得险些跳起来,一扭过身去,她掐了那老妈子一把:“杵着做什么?走啊!等着看什么好戏!”
边说边扶着老妈子的手走了。
梁娉朝着她离开的方向望了望,又朝金碧芬的院子远眺过去,忽明白过来,她是有意到这里来等着的。那份报纸,恐怕不是陈妈粗心,是有人瞒过了陈妈,特意送到她桌上,要让她看到的。
梁娉深深吸了口气,原本想要出门,这会子却是沉下心来。
在房间里等了大约有两个钟点,下午三点钟的时候,陈副官打电话回来,让梁娉到门房处等一等,说要请她出门一趟。
梁娉来不及多想,立即换了衣裳,那汽车已在门口等着,她坐进车里,开车的人正是陈副官。
“周重霄人呢?”
“督军有事在身,不能送夫人。”
梁娉蓦的一怔:“什么意思?你要送我去哪里?”
陈副官道:“梁四少被浙江当局送到了南京,确定将公开受审,但前提条件是,夫人必须要到场。”
梁娉蹙眉,心中隐隐不安:“没有这样简单罢?”
陈副官道:“此次万福村事件,南京政/府也牵涉其中。督军已得到日本领事田中太一发往日本及与南京政/府有关人员联络的电报,梁四少这一回被遣送到南京,正是督军以此作为交换得来的结果。”
“但是他们唯恐人被接走之后,周重霄却不肯放出那份关系南京政/府名誉和颜面的电报。所以要让我去做人质。”
陈副官沉默着未说话。
好一会儿,他道:“假如夫人不愿意......”
梁娉的脸色惨白,十指紧紧的缠绕在一块:“我为什么不愿意?他给了我机会,假如是我自己贪生怕死,那我四哥.......”
她深提了一口气,将脊背挺得笔直:“我们梁家的子女绝不怕死!去!我当然要去!”
陈副官扭头望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梁娉的脸上带着决绝,她很明白,她不只是为了救自己的四哥而去,更是为了周重霄与南京政/府达成一致,联合起来对付日本人在沪上发动的万福村事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