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娉缩手要躲,可她的力气太小,他的力气又太大。
转眼,他便俯身而上,将她压在了身下。
梁娉陡然明白,明白他将要做什么。
以她现在的身体情况,她根本无力反抗。任由王渊文解开她襟上扣子,伸手摸到她的内衬里去。
“我要谢谢你,在那场大火里救了我。”
她仰头朝着天,费力的喘息。每说的一句话,都像是在用所有的力气说最后一句话。
王渊文停了一停,却还是硬着心肠吻下去。
梁娉睁眼望着顶上的蚊帐,在这个季节加蚊帐,妆点的意味比实用的意味更多一些。可在他的房里,是没有蚊帐的。
她记得他们的房间,不论冬夏,总只有四根铜柱。他似乎是不大喜欢在房间里妆点些什么。可他却能在她那样女孩子的房间里住下来。
眼前摇摇晃晃,影子重重。
梁娉忽然想起,他郑重其事的告诉她,他和樱子小姐什么都没有时的样子。那双眼睛漆黑,透着光,像天空垂挂在将明未明之间的星子。
“渊文,我和你,两不相欠。”
她说着,眼角滑下泪来。
王渊文已欲提枪上阵,却蓦然警醒,忙去掰她的嘴。抓了一床被角塞到她嘴里。
已可见她口中鲜血逸出,自嘴角滴落。
“你宁愿死,也不肯跟我?”
他又疼又恨,气急败坏。可见她闭着眼,气息奄奄,几乎是个将死之人,又拿她毫无办法。
“就算是死,你也要死在我身旁,留在我身边!我绝不会再放你回去跟他团圆!”
他掐住她的下颚,将她嘴里塞得满满的。
她越发透不过气来,鼻翼急促的扇动着,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王渊文又急又气,急她竟决烈至此,气的是,即便她这样,他也不肯撒手。怀里的人似是抽搐般,两手僵硬的曲着,她的身体仍很温暖,可她的气息却像是在下一瞬就会停止一般。他急喊:“医生!医生!”
为能随时照看梁娉,王渊文令医生住在了隔壁。这会听到叫喊,忙赶过来。
“她怎么样了?”
王渊文让开,令医生替梁娉查看。
“太太的病情已到了不得不发的地步。最好是立即开刀。只是这开刀的人还有医疗器械......”
王渊文冷下脸来:“先替她缓下来。”
医生点头,从箱子里拿出针剂替梁娉注射。
王渊文走到外面院子里来,天冷得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他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又转一圈。
西山基地袭击计划失败之后,他就一直在等周重霄的反扑,可周重霄像是有意息事宁人。南方没有一点军事动静,北平虽像是被切割出来丢在外境的一块石子,却也没有人来找他的麻烦。
他不明白,周重霄打的什么算盘。唯一可窥透的是,不论是周重霄还是南京政/府,绝无可能放着北平不管。
他们会张开锋利的牙齿,将北平拆吃入腹。
而他,现在已是城中困兽,走,是早晚的事。
王渊文下定决心,快步朝书房去,叫人把取暖的炭炉点着,他将文件一份份往里丢,看着腾空而起的火焰,似看到漫天通红的霞光。
而这时的周重霄,却已紧急赶往南京。
孙先生病情沉疴,已到了最后一刻。
他的夙愿却仍未实现。
南北和平统一,消弭军阀,统筹出一支正规化的政/府军队。
“要完成这件事,北平非攻下来不可。”
邵汝美愁眉紧蹙:“可总统现在的身体情况......”
“让总统再支撑三天。三天。”
周重霄远远望着某一处,却不知双目的焦点落在哪里。
邵汝美点了点头:“我请医生会诊,看有没有什么主意。”
周重霄颌首,转身要走。
邵汝美唤住他:“督军,你原有机会一举攻下北平,是集结军队,迟迟不动。是欲往东北调兵,攻打满洲国吗?”
周重霄高量笔直的背脊似受到一点震动,他未回答,迈开步子走了开去。
下雪了,六朝古都,一朝染风雪,走在其中,令人分不清时间真假,前尘往事。
许铎跟在周重霄的后面,他不肯上车,定要在这风雪里行走。
许铎亦步亦趋跟着,手上拿着大氅,想要上前给周重霄披上。
忽见着周重霄脚下一扳,向着前面跌过去。许铎惊了一跳,忙过去扶他。
周重霄将他往后猛然一推。
许铎竟像是见到他眼中染了一点水色,眼角有一滴泪,被那雪光照着,令人难以置信。
“督军......”
许铎犹豫着唤了一声:“天冷了,还是披件衣裳罢。”
周重霄单手扶在已落了薄薄一层雪的街旁栏杆上,半弓着身体。他咳嗽了两声,像是未听到许铎说话。
许铎又唤了一声。
“小许。”
“是。”
许铎应声上前,预备把大氅抖开。
周重霄却摆了摆手,单手扶在那栏杆上,两眼望着远处。那不知名的某处。
“南京也这样冷,在北方,要到怎样的地步?”
“东北过去,下了雪,家家户户连门也难出。比起江南来,还要冷上十几倍罢。”
周重霄眼睫上沾了一层雪花,脸上也叫消融的雪花沾湿,透出一股冰冷里的微红。他似有些难以支撑的要站起来,却站不住脚。许铎忙上前扶他。他竟没有推开,半边身体往许铎身上靠了一靠才站直高大的身躯。
“她自小没有出过江南,没有到过那样冷的地方。一个人,她很害怕罢。”
许铎犹豫着:“督军这是在说谁?”
周重霄推开了他的手,摇摇晃晃的往前走,一边走一边说:“我该去接她了。”
“我无法去接她。”
“督军!”
在前面缓慢走着的人忽然倒下来,似一座山突然之间倒了下来。许铎大骇,忙上前去搀扶,周重霄已倒在雪地里,微微闭着眼睛,眼角边上沾着一滴水,也不知是泪,还是那刚落下来的雪珠融化成的水滴。
许铎忙把侍从、警卫叫过来,要扶周重霄起来,他微闭的眼睛却在几人碰触到他身躯,意图用力抬起的时候,蓦然睁开。
把许铎等人吓了一跳。
“你们在做什么?”
“督军!督军你没事吧?”
许铎吓得不轻,脸色都变了。
周重霄从雪地里站起来,虽脸上有些病色,眼睛里的光却一如往常,坚毅湛然,可安人心。
“让你发的电报,发了?”
许铎点头:“督军一吩咐,就发出去了。”
“好,传令下去,全军整合,北上,攻打北平!”
就在周重霄的大军大举进攻北平的时候,王渊文在北平通电下野,表示不再担任北平政/府总统一职。
周重霄所领大军在北平城外驻扎下来,并不清楚王渊文这一举动是明知自己死期到头的举手投降,还是另有所谋的负隅顽抗。
夜晚,大军驻扎在猎猎寒风里,雪一连下了三天。
就在今天夜晚十二点,周重霄已令人传话给仍滞留在北平城里的王渊文,要他在今晚十二点之前孤身出城,跟大军前往南京,接受南京政/府的审判。十二点一过,周重霄的大军将会攻破北平城门,将他擒回南京。
离十二点还有半个钟点。
军营里的每一个士兵都托着枪在等着,等着一声令下,踏着白雪,冲进北平城。
黑夜里,漫天的雪纷纷扬扬,天空漆黑一片,唯有偏南角有一颗星子,分外明亮。
北平城里,寂静悄悄的院子里,阿福收拾好了行李,正在扶梁娉起身。
“督军夫人!”
那关着的门被人猛的撞开,香儿闯了进来。
她冲到梁娉的脚边,抱住了梁娉的小腿,哭着哀求道:“只有你能劝他了。你劝劝他罢,别再犯傻,跟我走罢,这个时候出城,只有死路一条了啊!”
梁娉双腿被她抓着,人便坐不住的往后倒。
阿福忙去拉香儿:“姑娘,你别为难太太了。她现在,自己也难,能管得了谁?”
香儿抬起泪蒙蒙的眼睛,望着那急促喘着,浑身虚软的伏在床边上的梁娉。只这么一会,那脸庞已通红,喘不上气的样子,叫人看得心慌。
香儿怔忪:“你怎么就这样了?”
“太太病了。”
阿福的话音刚落下,王渊文进来,阴着脸,二话不说,一把拎起香儿往外走。
“少爷!”
香儿抱着他的胳膊:“我找了船,你跟我走罢!现在去天津搭渡轮,要是被周督军抓住了......”
“我的事,轮不到你管!”
王渊文毫不留情的把香儿丢到雪地里,掉转身就走。
“王少爷!”
香儿竭尽全力唤了他一声,伏在地上颤抖着求道:“我只是想要你活着,你竟一点也不在乎吗?”
王渊文未回头,漆黑的夜里,除了雪花,还有热泪,模糊了香儿的视线,冰凉了她的血骨。
王渊文进到房间里,一瞬间的温暖和馨香,令他心脾熨帖。他上前来,要将梁娉搀扶起来。
梁娉坐着不动:“我哪里也不去。”
“你要跟我去德国。”
“我不去。”
王渊文揽腰将她抱起,梁娉挣扎起来。却只微微一动,便气喘不已。
王渊文不得不把她放下,焦躁又怨恨的望着她:“你就那样爱他,舍不得他?”
她喘息着,说不上话。
王渊文恨恨的点头,咬牙切齿的,连说了几声好。大步走出去,不多会,又回来,手里拿了一个盒子。
他把盒子打开,里面放着几个灌满了的针筒。
梁娉陡然一惊,恐慌的往后缩:“你,你要做什么?”
“我说了,就是死,我也不会叫你再有机会回到他身边去!”
王渊文脸色冷凝似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他上前一步抓住梁娉的胳膊,将雪亮的针尖扎了进去。
梁娉挣扎,那银针扭曲着,从血管里跳脱出来,血液顺着针剂流出来,滴到王渊文手背上。
温热又冰凉。
她挣扎着,没了气力,眼睛一闭,脑袋往下垂落。
王渊文伸手一托,望着她白惨惨的脸颊,笑得温和如煦:“你瞧,我说了,你不会有机会再回到他身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