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子一愣,周重霄已越过她,走到了外面院子里去。
院子里有两个日本士兵在抽烟,看到周重霄,便将那烟收了起来,很谨慎的盯着他看。
他很不以为的从他们面前走过,倒不像是他被关押着,理该紧张害怕一般。
走到这边连着外面院子的一闪花窗前,周重霄忽见到一个人影忽闪而过。
他蹙眉,盯着那花窗看了一会,后面樱子已整理容色,又跟了过来。
周重霄脸上的表情一掩,已仍是那副冷肃的模样。
花窗这端,梁棣倒是惊出一身冷汗。拿手在额头上来回抹了一抹。
他的太太白仙儿心情似还不错,举着一把檀香折扇往这边走,梁棣忙迎了过来:“今天还到吉田府上去吗?”
白仙儿原还不错的心情,叫他这样一搅和,又烦闷起来。打开扇子,不快道:“吉田不是刚来过,我去做什么?”
“哎,这怎么一样?”
梁棣道:“他是来办公事的,你是去办私事的。”
白仙儿登时上手,拿扇子打了他的肩膀两下,横下脸来道:“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说着,一扭身就走。
梁棣反应过来,自己这一番话是有污蔑白仙儿和那吉田有什么不轨的嫌疑,脸上一红,忙跟过去解释:“我的意思,你昨天夜里不是说你阿姐被那秋雁气得够呛,你不需要去看一看她吗?”
“你是要我去看我阿姐,还是要我去看你的妹子?”
梁棣脸上一僵,顿了顿道:“大家都是自己人,分得这样清楚做什么?”
“我警告你。”
白仙儿把扇子戳到他的脑门上:“你不要糊涂了!要是叫吉田知道你是从什么地方来的,是谁的儿子,大家都得不着好!”
“我不过是担心小七......”
“她好得很!”
“那你让我去瞧一瞧她?”
白仙儿瞪着他不动。
梁棣不肯放弃:“照现在的形势,樱子小姐和周重霄的婚事也就在这两天要公开了,我那个妹子最是脾气倔强,要是弄出点好歹来......”
白仙儿被他这样一说,心里倒是有点发毛。她的那个小姑子是什么脾气,她很清楚,毛起来,玉石俱焚的事未必做不出来。到时,她要和周重霄鱼死网破也就罢了,牵连了他们夫妻,就是大大的不好了。
这会让梁棣去和她说一说,表一番关心,叫她在紧要关头还能顾怜她这个兄弟,也是一件好事。
不过,活人的嘴总不如死人来得可信......
白仙儿心里有了主意,点头,做出无奈的样子来:“你要去就去罢,自己要注意些。”
梁棣得了他夫人的许可,很高兴。搂住白仙儿吻了吻,即刻要走。
白仙儿拉住匆忙的梁棣:“别这样着急,我昨天见她气色很不好,我房里有一支人参,你拿去给她泡水喝。”
梁棣正要怀疑,白仙儿扭过脸去,故意表露出不满道:“我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你要不领情就罢了!”
梁棣忙赔笑说不敢,又是好一通认错示好,哄得白仙儿缓过气来,等了她回房把人参拿来,他包着放在怀里,坐车往吉田府上去。
梁棣经门房引着往里边来,得知吉田从自己府上出去后并未回来,心里不免放松不少。与那带路的佣人说明了,自己去客厅里等吉田,待佣人一走,梁棣便按照白仙儿那里得来的消息,往秋雁所居的小院去寻梁娉。
他不常来吉田府上,秋雁的小院更不清楚方位,一时有些辨别不清,要叫人问一问,又唯恐泄露了玄机。正不知往哪里去,忽见到前面树荫底下一个人,一晃而去。看身形很像是梁娉,他忙的赶了过去。
梁娉前几日有滑胎征兆,自己吓得要死,在人前又不敢泄露半分。所幸秋雁待她很不错,像今天吉田不在府上,就让她回自己房间去歇息。刚走过一段卵石铺就的小路,身后隐约有人跟踪的声音。
因她对吉田很防备,这样鬼祟的声响便叫梁娉登时精神全开,手上抓了一根柳条,趁着那脚步声近到身后,梁娉忽旋过身来,便将手中握着的柳条往来人身上用力甩去。
“哎哟!”
梁棣始料不及,忙拿两手往脸上一挡,已吃了一鞭。
梁娉这个时候才发觉“跟踪”自己的人是谁,愣了一愣,遂冷下脸来,也不说话,转身只当没有见到这一个人,立即就要走。
梁棣不顾脸上的焦疼,忙追上前来喊她:“小七!”
“你是要从此之后都不要再理会我了吗?”
梁娉脚下步子一滞,梁棣赶忙走过来,拦到她的面前:“小七,你我总是兄妹。”
“兄长。”
梁娉肃穆的喊了他一声:“既然如此,我能不能请你把我从这个鬼地方给弄出去?”
梁棣露出为难的神色。
梁娉嗤笑一声:“你我还是不要说什么兄妹不兄妹的话,叫彼此难堪。”
说毕又要走。
梁棣急从怀里拿出那支人参来,硬塞到梁娉手上:“这个你拿着,我听说你近来身子不大好。”
梁娉不肯要,往他手里退。
梁棣握住她的手,急道:“你就听哥这一回!现在不是在浙江,你自己要保重!”
“我保重做什么?兄长不似兄长,丈夫也成了别人的丈夫,你们一个个都巴望不得我死罢,我还保重什么?”
“小七?!”
“你,你知道了?”
梁娉一抹眼睛,把人参丢到他怀里:“托我那位好嫂嫂的福!”
“梁棣,不要再来我面前做好人罢,我梁娉离了谁都好过活,你放心,放一百个心!”
她要走,梁棣不让,心急如焚道:“七妹,你兄长是个没用的人,你瞧见了,我也不怕丢人。我现在是靠着媳妇才能立足。可你要相信,兄弟心里有你,打小你就跟在我身后追着我闹,我不能忘了你。”
他一抹额头,满肚子的话无法说囫囵,强将人参塞到梁娉手上,匆匆说道:“这是我的心意,你收着也好,丢了也罢,都随你!”
说毕,立转身快步离开。
梁娉握着那人参望着他,又恨又疼,心里有无限的痛苦。
忽听到身后有个佣人在喊她,梁娉忙把人参放到怀里藏起来,抹了抹湿润的眼角,扭头去看那自拐角来的佣人。
那人道:“你在这里呢,太太找你。”
梁娉只当是秋雁唤她,也未问,就跟着往前走。待到了地方,一抬头,却是吉田的正房太太。
“就是她。”
吉田太太身边坐着一个穿樱花团的和服少女,黛眉红唇,模样温婉。
梁娉心里疑惑,暗将垂在身侧的手悄悄缩了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
那少女起身走过来,站在梁娉面前。
梁娉刚要回答,想到之前白仙儿回吉田的话,顿了顿,道:“梁凤,小名唤小七。”
“那就你罢。”
那少女说着,对吉田鞠躬告辞,就让梁娉跟着她走。
梁娉心中登时警铃大作,朝着吉田太太一望,只见那向来温和懦弱的日本妇人眼睛里闪着一副算计的精光。
梁娉登时明白过来,这位吉田太太大约以为她是秋雁用来迷惑和邀功吉田的一件宝物,所以迫不及待想要将她送给旁人。
可明白却没有什么用处,梁娉尽量缓慢的走着,想要寻秋雁。偏见不到半个秋雁房里的人。
她总还能感觉得到,秋雁对她虽没有明白表示,却有极大的保护意思。再要沦落到旁人手中,真不知前景如何了。
“你还等什么?我不好出来太久,你赶紧跟我走罢。”
那少女催促着,一弯腰,已率先进了车里。
梁娉忐忑不安,立在车门旁不动,还在磨时间,眼见着秋雁房里的一个佣人闪身出来,她似瞧见救星,立刻要张口叫人,跟着少女一块来的士兵在她肩膀上用力一推,骂了几句日本话。梁娉被半推着逼上汽车。
那佣人见状,已是极快的飞奔进去,应是去向秋雁报告了。可车已开动,梁娉满心惶恐不安的瞧着车内周遭,瞧着那温婉微笑的少女。
心里似洒下一片荆棘,在烈日骄阳下攀爬蔓延,无可救药。
“小七,我是樱子,福永樱子。”
少女大约见出了她的不安,友好的伸出手来。
梁娉望了望,未动。
樱子不在意的把手缩回去:“吉田叔叔同意我和重......”
“我们回福永家在满洲国的宅院,他让我到这里来挑一个近身服侍的人。你不用害怕。”
梁娉微微垂着头,仍未出声。
樱子见她面色发白,很像是惊吓过度。也就不再和她多说,静坐在一旁不动。
一直到了另一座规模不小的宅院,汽车停下来,门口有两个日本士兵把守,樱子和他们说了句日本话,门被人推开,梁娉跟着她进去。刚进门,便有一种冷飕飕的风,直往身上冲过来。
“这里很久没有人住了。”
樱子小声说了一句,她朝着那亦步亦趋的日本士兵看了一眼:“你们可以走了。”
那几个日本士兵见他们进了院子,这才往外退出去。
樱子便伸手来握住了梁娉微凉的手指尖,刚要开口说话,看到檐下一个人走出来,她脸上一笑,喊了声:“督军。”
梁娉顿浑身一颤,下意识抬头朝前看去。
那一眼,便像是遭晴天霹雳,梁娉险些滑落下去,使劲握住了拳头,才支撑住自己的双腿。
樱子已放开她,喜笑颜开的奔了过去,站在那高大的男子跟前,樱子半仰着头,眼睛里尽是阳光洒落的细碎光芒。
她说:“你也到了,我还以为你要夜晚才过来。”
又朝着梁娉一指:“这是吉田叔叔送给我们的佣人,她叫小七。”
樱子朝她招手:“小七,你过来,这是督军,也是这里的男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