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娉正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敲错了门,从那女人身后走出来一个人,她忙喊了一声“宋老师”。
宋则鸣就把她迎了进去。通过介绍知道坐在自己面前的时髦女子叫李贝儿,美籍华人,宋则鸣能够从监狱里脱身,多亏了她。
梁娉自然感谢李贝儿救了宋则鸣,可李贝儿对她的态度却很奇怪。明明才刚见面,梁娉却从她言语眼色中感受到了很深的敌意。
走的时候宋则鸣告诉她,会替她试着说服李贝儿替她四哥想想办法。叫梁娉回家等消息。
她对宋则鸣总是信任的,心里的一块大石不叫全部落下,也是放下了一半。稍觉轻松回到梁家。
才刚进二门,一个老妈子直朝着梁娉冲出来。差点儿把梁娉撞了个正着。
“什么事慌慌张张!”
那老妈子眼见自己差点儿犯下错事,顺势往地上一跪,抱住梁娉两条腿哭求道:“七小姐救救我!”
跟着就听到里面传出谈美华的斥骂,高跟鞋踩着地面直逼上前来。
“你还敢跑了!干什么,找七姑娘给你当靠山?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也不瞧瞧梁家现在是谁当家!”
梁娉先是被她凶神恶煞的模样搅得心头一气,听见这话更加气恼。把那老妈子往后一推,挺身而出道:“四嫂这话要给我解释解释!什么叫靠山?什么又是当家?照着四嫂这话,四哥这件事情也用不着我操心了!横竖我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谈美华刚打了牌回来,披肩还挂在身上,她扯了一下,把鸡毛掸子往地上一扔:“七姑娘这遭回来想是不为你四哥,为了别的来了!”
梁娉气到胸口发疼:“四嫂,咱们有话摊开来说,你少给我阴阳怪气的。我要真想要点儿什么,你还真拦不住我!”
谈美华脸孔扭曲起来,往前一步就要发火。陈副官赶过来道:“夫人,督军下午来电话,问梁绍先生情况怎么样。”
谈美华比梁娉激动得多,伸长脖子问:“周督军下午来电话了?”
陈副官眼不斜身不动,只对着梁娉问:“夫人是不是回个电话给督军?”
梁娉也不愿当真和谈美华闹起来,颌首,与那陈副官一道回了房间。
她浑身瘫软的斜靠在沙发上,刘妈端了了桂花汤圆。她吃了两个吃不下,让他们出去。
一天一夜没睡着觉,她在沙发上躺着,竟然睡了过去。
睡得并不踏实,似醒非醒,脑袋沉得厉害。恍惚里有人开门进来,靴子踩在地毯上,虽然消减了“哒哒”声,却还是有悉悉索索的细微声响。梁娉翻了个身,撑着沉重的眼皮想要看一看来人。却忘记她不是躺在床上,一个翻身落空,顿从沙发上掉了下去。
于是,立即清醒了。
她揉着撞到的脑袋,手撑在地上要起来,眼睛里落入一双呈亮的军靴。梁娉猛抽了口气,抬头一看,果然是周重霄。
“你......”
他弯腰朝她伸出了手。
梁娉别开视线,如此丑态难免羞臊,兀自爬起身来,她口中嘟囔:“假仁假义。”明见着她掉下来的,不知道扶一把,等她摔疼了再来装好心。
她不要她扶,周重霄也不客气,就在她刚才躺着的沙发上坐下,外套丢到了一旁。
梁娉见了,顺手把他的外套拎起来,挂到衣架上。周重霄的眸光顺着她移动,待她回头,他的视线准确无误落在她的脸上。
“你怎么过来了?”
她倒了杯水,送到他跟前。周重霄接过,饮了一口:“两浙商会的货船在码头被日本人劫了。”
后边的话他并未说下去,梁娉却也猜得到。心道,他果然不是为自己来的。也不知是什么心情,又似堵,又似松了一口气。她微微蹙了眉头,在周重霄对面一张软垫椅上坐下:“要让周督军亲自出面,这件事恐怕不简单。”
周重霄不置可否,把水杯放到茶几上,起身开始脱衣服。
梁娉见状,蓦的一跳。自椅子上弹了起来,忙道:“好好的你脱什么衣服?”
“我赶了一夜的路,你说我脱衣服做什么?”
周重霄说着,那墨绿色衬衫已褪了下来,往梁娉身上一扔。
梁娉直跺脚:“你怎么总喜欢往我身上丢?那里没有衣篓子么?”
她被罩了一头的衬衫,两脚胡乱的跺,像极了困在巢穴里的鼹鼠。周重霄薄削的唇勾了勾。
梁娉好容易将衬衫扯下来,就见他朝着自己的浴室去了。忙跑过去,却只赶得及一头撞到他关上的浴室门板上。
梁娉气得在外跳脚:“周重霄,这是我的浴室!你怎么专知道欺负人!”
她正嚷嚷,那门被人从里面“哗”一下拉开,梁娉嚷嚷的嘴还未阖上,瞪着圆鼓鼓的眼睛就见到周重霄裸着,头发打湿了杵在她跟前。
她“哇”的一声叫了起来,两手直往眼睛上捂:“下流!龌龊!”
周重霄捏住她两只手,梁娉又羞又臊,抬腿就要蹬,他的声音便响起来:“看清楚。”
说着,把她捂着脸孔的两只手往下一扯,梁娉脸上发烫,转悠着眼珠子犹犹豫豫往下瞧,他皮带还扣在上头,裤子穿得好好的,只赤了一双脚。
“很失望?”他嗤笑。
梁娉立把手往后一扯,板着脸朝门口一指:“出去!”
周重霄轻哼出声:“你喜欢叫梁家上下都知道七小姐婚姻不和,只管开了门请我出去。”
“拿条浴巾过来。”
他把门“砰”的一声关上。甩了梁娉一脸带水气的风。
“周重霄!”咬牙切齿的喊了一声,梁娉在原地打转,恨不能找了家伙什来把他一杆子撂倒!
他洗澡出来,理所当然的躺在她的床上。她虽不是喜好蕾丝玩偶的娇小姐,床上布置却总还是女孩子气更多一些,出嫁之后也未有人过来打理,仍旧是从前的布置。他往上一躺,粉蓝色的被褥,白色纱帐,总叫人觉得好笑。
收回视线,梁娉从沙发上起身:“我要睡了。”
他瞧了她一眼,就把手上的书一搁,给她让了半边。
“这个床太小了,你可以去沙发上睡,更舒服。”
他侧过身来看她,眸光深沉:“你要是想建议我以另外一种方式教你入睡,我很愿意从谏如流。”
说着拽住梁娉胳膊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身上。
“周重霄!”
“嘘,我困得很,你要是不老实,我不介意‘教训教训’你。”
她果然不敢动,可被人压着半边身体实在难受。
“我胳膊被你压得疼。”
他闭着眼睛,也不知听到了没有。梁娉想要把手臂从他身底下抽出来,他蓦的往后一撤,把他自己的胳膊往她底下一放,密密实实的将她搂着,以己为牢,将她困在了“牢”里。
梁家的规矩,房里边不按铃,下人是不会进来的。这和周家不同,周家是一到八点钟,下人就要进房来收脏衣服去洗了。
梁娉也不晓得自己昨晚上怎样睡着的,浑身酸疼得厉害,她伸了个懒腰,脑子里一激灵。想到昨晚上种种,忙的坐起来。
扭头左右胡乱的瞧,没见着周重霄的影子,便踮了脚尖悄悄到浴室门口,拿食指一推。里边干净得很,镜子上连水雾都没有。
奇怪了。她挠挠头,难不成她昨晚上做梦梦见周重霄了?
一边想着一边按铃叫人进来。刘妈端着参茶到她跟前,梁娉望了一眼:“家里这般境地,还做这场面功夫给谁瞧?”
刘妈就道:“四少奶奶说老一辈的规矩,短不得。”
梁娉哼了一声:“她倒是会拣好听的话说。”
梳着头,梁娉的手一顿,放下梳子,缩起脖子来压着嗓音问刘妈:“早上,你有没有见到些奇怪的人......”
“奇怪的人?”
“唔......”梁娉咬着唇,脸上浮起红晕。
刘妈恍然大悟:“小姐是说姑爷?”
“姑爷一早就起了,估摸着才六点钟的样子。说是有急事要去办,还让我别扰着你休息。”
刘妈说起周重霄来,眉飞色舞:“都说军队里的男人粗鲁,姑爷倒是个贴心的。”
“你又知道了!好像你跟他多熟似的。”
刘妈笑道:“但凡是对小姐好的,刘妈这双火眼金睛......”
“行行行!你还玄奘座前第一大弟子,人称孙悟空的呢!”梁娉推着刘妈出去,把门关上,左右上下把房间打量了一阵,皱了皱鼻子。
得了宋则鸣的允诺,梁娉便在家里等着。谈美华又出去打牌,家里就只有她一个人用饭。她也没心思吃什么,等到下午五点钟的时候,有一通电话打过来,正是宋则鸣。约她晚上八点钟在西郊外的一个印刷厂见面。
八点钟,在市内倒不晚,可西郊那个地方聚了不少贫民、流氓,夜晚不很安全。梁娉便有些犹豫。宋则鸣就说,好不容易见着的青龙帮帮主曹金洪,他和张志忠是拜把子的兄弟,再加上Bella李的说项,很有可能成事。梁娉便咬牙,只告诉刘妈讲自己要出门一趟,将自己放首饰的一个小箱子提着,喊了一辆黄包车就往西郊的印刷厂去。
半道上下起雨来,黄包车不肯往那泥泞的地方去,梁娉只好付了钱,小心抱着箱子往印刷厂走。所幸并不远了,她到了跟前,却发现这印刷厂门上贴了封条,早关门了的。心里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就在这个时候,那关着的门从里边叫人拉开,宋则鸣探出身来,见她淋了雨,立即脱下身上的西装外套搭到梁娉肩膀上,让她进来。
走进去四周一看,除了堆满灰的几个箱子,还有那生锈了的印刷机器,并没有见到第三个人。
梁娉就问:“人呢?”
宋则鸣犹豫了一下,道:“对不起娉儿,没有曹金洪。”
“宋老师?!”
宋则鸣望着她:“你知道我这一回为什么会被关进警察局?”
他说道:“因为我刺杀周重霄失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