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娉一怔,怪道:“女士?”
不禁在周重霄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她可有说她叫什么名字?”
听差摇了摇头。
梁娉道:“我出去看看罢。”
周重霄便要一道过去,重行道:“还是我陪着大嫂一块去罢。”
梁娉也微笑:“些微小事,你有你的事情要忙,不必陪我过去了,有重行也一样。”
周重霄颌首,叮嘱重行要照顾好梁娉,仍旧回房里去处理公务。
梁娉与那周重行一齐走到外面来,刚从门房里走到前门,就见到一个女人,穿着蓝布长衫,齐耳的短发,背对着他们站立。
周重行望了那人一眼,又朝着梁娉一瞧,那意思是询问梁娉,可认识这一个人。
梁娉迟疑的凝着那人的身影,正在仔细辨认中。
门房上前将那人肩膀一搡:“还等什么!我们夫人出来了!”
那女子便扭转身来,正面对上梁娉。
她脸庞被那短发衬得越发尖利刻薄,一双眼睛老鹰似的定在梁娉的脸上。见着人,先就哼哼一笑。
“梁七小姐,近来好啊?”
周重行望着这个女子很有几分来者不善的样子,便将梁娉往身后稍稍掩了半边,瞪着眼睛道:“你是什么人?”
那女子犀利刁钻的目光在周重行的脸上一转,虽带三分笑意,但那笑意里却隐了奚落讽刺的味道,不阴不阳的说道:“梁七小姐好手段,我记得这一位不是周督军罢。”
梁娉面上沉了下来:“杨红,你找到这里来是什么缘故?莫非我还欠了你的恩情不成?”
杨红像是已练得刀枪不入,一点不将梁娉这句警告放在眼里,往台阶上走了两步。听差极快往前,挡住了她的去路。她也不硬要往上闯,隔着两个人朝梁娉笑嘻嘻道:“你也不要跟我说恩情不恩情,今天我来,是代表了《华文报》,特意请教你两个问题。”
“哦,你还不知道《华文报》已由陈广秀先生接手,早不是梁思议主编的《华文报》了罢?”
她很有些得意的把脖子微微的扭了一扭。
那嘴脸,看得周重行登时有些嫌恶,半侧身低声对梁娉道:“大嫂,这种不入流的东西就让我来处置罢。”
梁娉单手轻抚在腹上,也不大有和她斗口舌的心思,微微颌首,便要转身进去。
杨红见状,立利了眉眼,一边往上冲着要靠近梁娉一边拔高了嗓音道:“梁娉!你不敢跟我对质吗?好!你要是不敢,我也就不必看在梁老先生的份上给你这个人情!我明朝就会将周重霄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事情全揭发出来!叫全中国的人都知道,这位周督军打着民主共和的旗帜,实则是一位意图把沪上做成封建小朝廷的土皇帝!祸国军长!财色军阀!”
“杨红!”
梁娉原在听差的搀扶下要往回走,听到最后那八个字,立调转脚跟,转过身来怒目呵斥:“你给我闭嘴!”
周重行比她更激烈,拔枪就要动手。
“重行!”
“重行。”
一道更沉稳,镇定的嗓音从梁娉身后响起。
梁娉急往身后一望,原是周重霄到底不放心,还是过来了。
周重霄从重行手里把枪拿了过来,深黑的眼眸问问一转,波澜不惊的望向那昂首,斗志昂扬的女人。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他的声嗓也似平静海面,纹丝不动。
杨红气喘着发笑:“想动手杀人灭口啊!来啊!在这大庭广众之下,你杀了我,就证实了在码头爆炸案中,沪上政/府掩埋真相,草率结案的事实!也就证实,你周重霄在这件事背后果然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杨红!”
梁娉怒不可遏,气红了脸庞:“你竟敢!”
“证实?单单凭着你三言两语,信口雌黄,你敢在这里提证实?岂又是你凭借你多年侦探胞弟行动的本事,窥探出来的结果?”
她气得浑身发抖,扭开听差搀扶的手,往前一步,与周重霄并肩而立,脸上发出冷笑:“若是,我倒是想听一听,你那经典的马桶盖理论又有什么新的花样!”
“你!”
杨红以其胞弟新妾侍夜半上厕所翻动马桶盖的频率,认定其弟新妾不贞洁。写了洋洋洒洒一篇文章,又拆散了其胞弟的一桩婚姻。是她刚从日本回国时的一桩新闻。正因此,她才女之名大受打击,被陈广秀从浙江被放到了沪上来。她听闻,不禁脸上急剧涨红起来。
“我什么我?我告诉你,你休想以莫须有的罪名来加害我的丈夫,我梁娉也不是好惹的!”
周重霄原要开口,听到这话,便将那话都咽了下去,半侧首望着她怒气蓬勃的模样。像是那杨红口中将会诋毁的人,和他半点关系也没有。甚而眼梢带了一丝笑意,视线尽落在梁娉的身上。
“好!”
杨红遭梁娉这样一激,将手上的资料袋子往半空中一挥:“我就叫你瞧瞧,是谁不敢惹谁!”
“梁娉,我原还想念着梁老先生的面子,卖你这一个人情,你既不稀罕,那我也没有什么好顾忌的,明朝早上的报纸见!”
“我阿爹在你这种人那里没什么面子可谈。你要卖我人情,不如放你胞弟一条生路,替你杨家积点德罢!”
杨红被她一通说,恼得面红耳赤,见周遭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她因丑事尽叫梁娉知道,不敢再争辩下去。斗志昂扬的来,却灰溜溜的走了。
梁娉抬头一见人渐多起来,忙也往回走。
周重霄拦住她,将她手一握,微微笑道:“走罢。”
梁娉抬头看了他一会,欲言又止,抿了抿唇,才跟着他往里去。
门房便忙把门关上,回过身来,见周重行还没走,喊了一声“四少爷”。
周重行便问道:“大嫂和刚刚那个泼辣货很熟?”
门房摇了摇头。
周重行作势要一脚踹上去:“什么都不知道你们开什么门?”
门房无奈:“她吵得厉害,说要是见不到夫人,要把丑事都兜出来,这才......”
想到那女人刚才手上晃着的资料袋子,周重行摇摇头,摸着鼻尖愁闷道:“这倒又是一桩麻烦事。”
急往院子里走来。
梁娉也正在问周重霄这一桩事情。
“我知道杨红这个人,她向没有人情步人情一说。刚才那番口气,不过是因丑事叫我戳破,不肯再恋战,找个借口离开罢了。”
梁娉叹气,在桌旁坐下:“她在浙江名气受损,必定想要在沪上可以重整旗鼓。码头爆炸案是很受关注的一件案子,要是她能在这件事上大做文章,便还能寻回她才女的名声。”
“小小一个女子,竟有这样的城府心机,只做一个报文编辑,委实屈就了她。”
周重行哼哼道:“不如我将她捆了,丢到特务机关去,还能做些大事件出来。”
“如此蠢材,你是要祸国还是殃民?”
周重霄薄唇微掀,嗤笑出声:“她还能翻得了天?”
梁娉急道:“你可不要小看了她,她厉害就厉害在拿一支笔杆子,能叫生的说成死的,死的说成活的。”
“你可还记得她在浙江笑话我的那篇《太太派对上的不速之客》?”
周重霄眸光闪了闪:“是她?”
梁娉点头:“可不就是她么?我可因那件事,叫多少人笑话。”
边说边有些孩子气的翘了翘嘴。
周重霄一笑:“这样说来,还真是非治不可了。”
他朝着周重行一望。
周重行便往梁娉脸上瞧了瞧。大嫂是没有听出来大哥话里的意思。在大哥这里,要叫一个报刊编辑无声无息的消失,是再简单没有的事情。大嫂却以为大哥是要由着刚才那个蠢材闹。
不过,这会大哥的意思似又发生了改变......
周重行道:“大嫂,不如交给我去办,保管叫你出气。”
梁娉摇摇头:“她敢找上门来,肯定留了后招。要是弄巧成拙就麻烦了。”
“哪里有这样复杂?”周重行立即说道,“这种小杂碎,7号监狱的人也不是......”
“重行。”
周重霄唤了他一声,眼中带了警告。
周重行不大明白周重霄的意思,却还是闭嘴,把接下来的话咽了回去。
梁娉愁眉苦脸的低着头只管想着,倒没有注意到兄弟俩的一言一行。
她道:“不能叫她抢在我们的前头,这件事,还是要先发制人的好。”
“先发制人?”
梁娉点头望了望重行,转而看向周重霄,眼中透着忧虑,她道:“从杨红刚才的口气中可得知,她所要编造的,无非是你一个财色军阀的土皇帝形象。要往这件事上靠,除了码头爆炸案里抓到一些蛛丝马迹,依照我对她的了解,她必定是要从旁引述,提到金海舟受贿一事,再从受贿案入手,将你彻底拖下水。”
“这倒是一个大/麻烦!”
重行没有想到这一层,不禁接口道:“金海舟受贿原是大嫂竭力遮掩过去,要再扯出来,南京政/府未新机构博得民意支持,一定会严加调查。到时候......”
金海舟的确是捞了不少钱,周重霄之所以保他,也不过是为他在海外的人脉,还有他在海外投资所得的财富能支持航空学校的发展。这件事要调查下去,谁也干净不了。
重行着急的往周重霄身上瞧。
周重霄刚要开口,听差过来道:“督军,有一通从南京过来的电话。”
周重霄颌首,起身对梁娉道:“我去去就来。”
随那听差过去了。
周重行叹了一声,也要走。
梁娉唤住他:“重行。”
她走过去道:“我有件事情要问你,我希望你能在你大哥面前保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