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碧芬叫她拖着直拽到房里来。不禁忐忑道:“嫂子,你要问我什么?”
梁娉面目沉肃,望着金碧芬道:“碧芬,你说高美云被提到沪上来了,这话可当真?”
金碧芬连连点头:“自然当真。这话我不能开玩笑的呀!”
“四少也是因顾及到你们夫妻,才让我私下里来问一问你,叫你注意点也就是了,别和大哥闹得不愉快。”
“正是这样!”
梁娉想通了这里面的关节,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吐出来。
“我们叫人算计了。”
金碧芬怪道:“是谁?谁算计了我们?”
“高振嵩正是因为知道四哥会担心高美云影响了我们夫妻的感情,不会亲自去问重霄,所以偷得了这里面的空子好钻。”
梁娉看了看金碧芬,脸色蓦的雪白,似还记得那一声轰然炸响,浑身打了个哆嗦,道:“他一开始,是想炸死重霄的。”
金碧芬听了,吓得一哆嗦,握着绢子的手下意识绞紧了手指:“炸死大哥?”
梁娉点头:“他告诉重行,有一批新的军备会运到沪上码头,想让重行告知重霄。他知道重霄向对军中物品很是谨慎,必定会亲自前去检查。只是他未想到,这一批军备是要转道运往浙江的,重霄为了锻炼重行,便让重行亲自过来验收。而重行因和你有些龃龉,被重霄又先一步带到府中来与你见面,吩咐陈副官和许副官先过去码头查看情况。这一个阴错阳差,险些令陈副官和许副官两人大祸临头。”
金碧芬被她这样一解释,手心里揣出冷汗来。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他,他竟这样歹毒?”
“不应该啊!高参谋和大哥向来交好,当初大哥回国之前,老太太她.....”金碧芬说到这里,反应过来,咬了咬嘴唇皮,不再往下说。
梁娉知道她要讲的是,老督军被日本人炸死之后,周老太太和军中各老资格的军长企图趁着周重霄未回国之前,抢夺军权的事情。
重行是当时老太太第一要推举的督军人选,虽时过境迁,可金碧芬忌讳在她面前说这些,也是自然的。
“此一时彼一时。那时高美云还是周重霄的未婚妻,现在......”
梁娉垂下眼来:“他未胞妹抱不平,原也无可厚非,却实在心狠手辣。”
金碧芬应了一声,两人一时缄默下来。
“大嫂。”
金碧芬忽然唤了她一声。
梁娉低垂的睫毛抬起,朝着她看过来。
金碧芬犹豫道:“重行当初只是受老太太的蛊惑,他本质并不坏。”
梁娉笑了一下:“你不和他闹别扭了?”
金碧芬的脸庞一红,眼睛一瞪,起身道:“我是一码事归一码事的人,他待我好不好,那是另一回事。他的为人,又是一回事。”
梁娉不知想到什么,竟很郑重的点头,望着那放在桌上的彩带,也不知是对金碧芬说,还是自言自语,轻声喃喃道:“你说得很对,一码事归一码事,怎可混为一谈?我也该理得清楚一点。”
金碧芬因担心周重行,在梁娉那里坐了一会就回去了。
梁娉兀自整理着彩带,在原定好的时间里往厨房里,一切按部就班,像是之前的那一场心惊胆颤从未发生过。
梁娉系了一条灰白色的围裙,在厨房里揉面、切水果、打奶油。因心里装着事情,一个小小的蛋糕,倒做了三四个小时才好。再将那奶油、水果等一一摆放上去,收拾妥当,已是夜晚的近九点钟。
她吩咐到门房上去等着的听差还未回来,也就是说周重霄也未回来。
梁娉端着蛋糕在房间里等了好一会,其间不过是做蛋糕时吃了一些自己做得形状不甚好看的蛋糕胚子,也未用晚饭。外面的钟“当当当”敲了十一下,已是十一点钟了。
再过一点钟,就要十二点,他要是还不回来,这个生辰就要过去了。
梁娉转到里面去拿了一件夹层大氅来披着,将用五彩的纸盒与彩带妆点起来的蛋糕抱着,从楼上下去。
将到楼下的时候,听到电话声响。
老妈子立即便过来要接听,看到梁娉竟已走了过来,便朝着梁娉一鞠躬。
梁娉把蛋糕交给她,示意她拿到外面桌子上去,自去接了电话。
“太太睡了么?”
话筒里沙沙的杂音不断,将他声音也扰得有些不清晰。却还是字正腔圆的,每一个字眼都落到了她的耳中。
梁娉抿了抿唇道:“还有一点钟,钟敲了十二下,太太就不等你了。”
那边先是一顿,继而传来一声很低的笑声。他唤她:“梁娉。”
“嗯。”梁娉声音闷闷的。
“你怎么还不睡?”
“你说呢?今天晚上不回来了吗?”
他在那端长久的沉默。
梁娉又问:“你在哪里?”
“衙门办事处。”
“要在那里过夜吗?”
他应了一声:“别等我,去睡罢。”
“周重霄,”梁娉一个字一个字的喊他的名字,声音带了几分恶生气,“今天是什么日子,你自己不记得吗?”
他停了一停,似有些糊涂。
他对旁的都精明,却对自己这样糊涂,梁娉那故意装出来的气恼登时无法维持,叹了一声道:“你自己生辰也忘了。”
他在那端才想起来似的,很轻描淡写道:“我向不过这些无谓的日子。”
梁娉便要说他什么,咬了咬唇,还是未说。往窗外瞧着那一轮正好的月亮,眼睛里满是月辉。她声嗓缓慢道:“还要忙很久罢,记得吃东西,别忙得连饭也不吃。好了,我不和你说了,就这样罢。”
说完便把电话挂了,也不给周重霄出声的机会。
走到外面来,她往那桌上一看,灯光耀得彩带五颜六色,好看极了。
老妈子上前道:“太太还要等督军吗?”
梁娉上前,抱着那花费了她不少精力的蛋糕道:“不等了。”
便往外走。
老妈子不明所以的跟着,梁娉忽的回身,吩咐道:“你赶紧到前面去,叫一个汽车夫过来,我要出去。”
“这样晚了,太太还是不要出去罢。”
“你照我说的去办就是了。”
老妈子因她很坚持,便只好到前面门房去安排。
夜晚十一点钟,街上已很少行人,电车早已停开。偶有一两个从百乐门出来,那是寻去消遣的。灯红酒绿,在那依红偎翠的地方,永不知人间疾苦,世态萧条。更不会知道,狂风急雨,已近在眼前。
梁娉很小心的护着蛋糕,让汽车夫尽量开得稳当一些。
到了衙门,只见那黑暗之中巍峨的一处建筑物,三三两两的几个窗户亮着灯,比整栋建筑隐没在黑暗之中更显得孤寂得多。
她从车上下来,早有人上前来拦着,喝止她再往里走。
汽车夫便下来,不客气说道:“瞎了你的狗眼,也不瞧瞧这是什么人!”
梁娉拦了他,上前便要自陈身份,正巧见着前面门里有个人影一晃而过,梁娉忙喊了一声:“许副官!”
许铎听到喊声,望着手里资料的动作一顿,忙抬头朝着门前看过来。看到竟是梁娉站在夜风里,赶忙过来。
“夫人怎么到这里来了?”
梁娉笑了一下:“带了些吃的过来。”
许铎将人接进去,引着梁娉往周重霄办事处走:“码头爆炸牵连了好几艘货船,沪上商会因为这件事情,一定要政/府办公厅在明天晚上给一个答复。南京政/府为了团结各地区共同对抗北平新政/府,又将废除督军决议按压了下来,督军前些时候做的很多工作都无法施行,东北的战事又不见一点消减。督军忙到现在还未吃夜饭,夫人来的正是时候,也好劝着督军稍稍休息一会。”
“还未吃东西?”
许铎道:“刚开完会,我叫人端了饭菜进去,又撤出来了。”
“倒是浓茶又要了一壶。”
梁娉不禁蹙起了秀长的眉毛:“他这是要折腾自己吗?”
脚下的步子不禁也快了些。
快到门前时,梁娉却又停了下来,问许铎:“这里是有饭厅的吗?”
许铎点头应是,梁娉便调转了身,快步朝前走:“你带我过去。”
......
半空中一盏明亮的电灯静幽幽闪着光,忽听到有人怒喝道:“正常流程?正常流程会令火药落到码头货船上去?你再敢用这种话唬弄我,老子的枪不是拿来玩的!再给我查!”
电话机别人极用力的砸了下去,似还可听到话筒里传来“叮当叮当”的余音。
周重霄气愤至极的拿手在额上用力的按着,静坐着不动。
那门被人轻轻的敲了两下。
他将手边的资料拿过来,低头极快的翻阅着,眼睛一眨不眨,没有好生气道:“有什么事进来说!”
那门便被人轻轻的推开了。
周重霄仍未抬头,翻阅着资料,手上的笔哗哗哗极快的写着。
等了等,他并未听到进来的人汇报,正拧了眉,沉着脸,抬头便要训斥,眼前一晃,他恍惚里似乎眼花,见到了梁娉站在自己面前。
阖眼闭了闭,再睁开,果然是她立在眼前。
“我说了等你的,你不回去,只好我过来了。”
她说着,眉眼温婉的看了他一眼,走过来,将食盒放到一旁的方桌上,又将包得五彩漂亮的盒子放到一旁:“你这人,真叫人没法子,吃饭就该好好吃,这个道理也不懂吗?”
她话未说完,肩上忽被人一握,脚下一旋,便叫人搂到了怀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