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荣华恭顺垂下眼眸:“妾身不才,只略窥得皮毛,心中难免忐忑,亦想长久尝试,只不知道太后可愿意给妾身这么一个机会不可?”
“哈。”郑太后突然短促的笑了开来,那严厉的面容瞬间柔和了不少,身子往后头仰了仰:“看看,可见是个扮猪吃老虎的,偏早些日子一些个都没瞧出来,倒是敢同哀家来讨价还价的,你说说,当初怎么就没瞧出来呢?”
一旁被问着的熊公公很适时的鞠了下身子赔笑着,却并没有敢搭茬,只瞧了瞧旁边挂钟上的指针,低声道:“太后,时辰差不多了。”
郑太后嗯了声,却只是闭着眼并不搭腔,熊公公也只不过是提了这么一句,便再不多言。
屋子里安静了会儿,云荣华自然不敢率先搭话,好半晌太后却又道:“可有想过,若是镇北王有什么不妥当,你该如何,你又能如何?”
云荣华心里头突然跳了几跳仿佛要蹦出胸口,她强行按捺下心里头的不安和慌乱道:“臣妾不知道,不敢隐瞒太后,妾身无法预知,若是夫君不在,妾身会如何,只望他平安。”
郑太后淡淡道:“那我们就等等吧,想来很快就会知道的。”
房间里彻底的安静下来,云荣华甚至能够听到自己的心跳声盖过了耳朵边所有的声息,那擂鼓一般的在耳朵边嗡嗡作响,像是血液都沸腾了一眼,要将五脏六腑都推挤出来。
但是她整个人又仿佛沉重的像一尊铁水浇筑的佛像,挪动不了分毫。
隐约又听到那西洋挂钟的钟摆摇摆的声音,一秒秒一分分,她并不知道这样枯燥的等候究竟实在等待着什么,又仿佛她能感觉的到,等候的是什么。
外头好似传来一阵躁动,云荣华心口狂跳,目光有些不自主的往外头看过去,郑太后却纹丝不动。
这时候隔间外人影一动,几乎是跌撞着进来个人。
中年男子摸样,身上是一品朝臣的公服,一副乌黑美髯,身形并不高,面容有着养尊处优的白皙。
只是这会儿神情却有些惶惑,径直走到太后跟前噗通跪倒:“太后救救臣弟!”
太后眉目动了动,这才仿佛睁开眼,目光复杂的看着地上的男人,郑家如今的当家郑经仕:“哀家能救你什么?弟弟,我跟你说过什么?如今知道怕了?当初做的时候,可有想过后果?就凭你,乱臣贼子罢了,也当肖想这天下?”
郑经仕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显然早没有了往日威宁候的威风,却是上来一把抱住太后的腿:“太后,您是郑家的天啊,郑家可不能就这么毁了,您不看着弟弟我的面,也瞧着儿女们,妍儿,则儿,他们都还小,他们可是您的亲侄子侄女啊!您如何能让镇北王的兵马对付咱们自己家的人啊!”
郑太后冷笑一声:“你要对付的,可是哀家的亲儿子,哀家为何不能让穆殷对付你?你同我这说郑家,郑家是哀家的娘家,可哀家还是天家的媳妇,这时候跟哀家这说什么子侄亲情,哀家亏待过你么?你个畜生如何回报哀家的?郑家有一个太后,有一个皇后,你还不知足,真正是个混账东西!”
郑经仕一巴掌打了自己一嘴巴,道:“是,弟弟是混帐,是鬼迷了心窍,可郑家血脉不能就这么断了,太后您好歹瞧着祖宗面上,留住咱们郑家血脉,可不能就这么毁了呀!”
郑太后脸上露出些许疲累,仿佛被这一句话打动了心思:“事到如今,你还想怎么做?”
郑经仕一双眼瞥了下一旁的云荣华,掠过厉色:“太后,您手里可有穆殷的软肋,他的兵马如今潜入京城,只要安上一个私自调动的罪名,便是能够抹去他勤王的功劳,只要您这里不认有调他进京勤王的懿旨,且发了令去,穆殷必然投鼠忌器退出去,这样,往日弟弟做过的事,只当没有过,弟弟日后也再不敢有什么非分之想,这样岂不是两全其美!”
郑太后手里头捏着个平日把玩的佛手玉瓜兜头就砸了过去:“做了就是做了,你连承认的胆都没有,我郑家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一个没脑子的糊涂蛋,爹娘怎么就养了你这么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蠢材,郑家就是毁在你手里的!”
她满面疲累,仿佛一下子老了几分,一挥手:“滚,滚下去,哀家不想见到你!”
熊公公忙招呼人上来,便有那孔武有力的几个内侍过来左右夹住郑经仕的手臂往下拖,郑经仕哪里肯走,偏他是个养尊处优惯了的,丝毫挣扎不过,只一路凄厉绝望的喊:“太后,妍儿是皇后啊,则儿还没孩子呢,您放过他们吧,镇北王狼子野心,他也绝不是什么好东西,您不能让一个他对付咱们郑家呀!”
声音越来越远,终于再也没了声息。
郑太后揉了揉额头,眉头紧锁,熊公公忙过来小声安慰:“太后娘娘宽心些,是他们自己自作孽,有您在,穆王爷和众位大臣总要给您个面子从轻发落的,总不至于落的太惨,也算是幸运。”
郑太后微微摇头,长叹一声:“作孽,真正是作孽,偏他还不知道,都是他自己作孽害了儿女!”
感叹半晌,仿佛才想起还在一旁的云荣华,眉目一凛:“王妃瞧明白了?你家王爷如今乃勤王不世大功,哀家倒要好生谢谢他力挽狂澜。”
云荣华从刚才郑经仕一番话中多少琢磨出来,大概穆殷又玩了一处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把戏,这边人被押送进京,那边人马也已经悄悄进了京城。
对于郑经仕的失败她并不奇怪,甚至太后站在皇帝这边而不是自己娘家,也不足为奇,到底太后是皇家的太后,且她还是一位如此杀伐果决的女人。
皇帝仁柔,从来都是太后在维系儿子的皇权,又怎么能允许旁人来觊觎呢?
可惜郑经仕压根没有看明白而已。
不过云荣华却听得出太后言语中口气并非赞誉,没有了郑经仕这乱臣贼子,穆殷越发对皇权显得威胁,飞鸟尽良弓藏这是帝皇家一贯的手段。
“臣妾内院妇人,不懂政事,只希望家人平安,想来我家王爷也是如此,太后明鉴,夫君曾经同臣妾说过,等此事一了,便想求太后一份恩典,将镇北王爵传于小世子,也圆了当年先王妃的遗愿。”云荣华很是恭敬的道。
太后那沉重的神情似乎稍稍松动了下来,平复半晌,道:“穆殷倒是娶了一个贤内助。”
她动了动身子,将一只压在手底下的一方锦盒露出来,摩挲着上头的花纹,却道:“哀家知道你要的是什么,不过任何东西都是要有代价的,哀家给你这个蛊毒的解药换俩个孩子性命无妨,不过你却要给哀家一样东西。”
云荣华起身跪倒:“但凭太后吩咐。”
郑太后道:“哀家要你这条命,你给是不给?”
瞧着云荣华身子一震,郑太后脸上露出她惯常的杀伐绝决的凌厉:“莫凝毕竟是哀家的人,她的心愿哀家总是不能不顾及,哀家这里有大内一丸药,服下后三日,去时倒也无痛无病的,哀家给你三日时间安排后事,你愿意不愿意?”
云荣华沉默良久,太后倒也不急着催促,好半天云荣华才慢慢抬头,直视太后道:“妾身拒绝。”
太后眉梢一挑:“哦,怕死了么?到底不是自己亲生的,做不到这般牺牲,倒也不奇怪。”
云荣华慨然道:“太后所言,臣妾不否认,血脉相连,也许方能牺牲自我,臣妾确实做不到。但是妾觉得,这样的抉择对妾身和王爷都是不公平的,妾身与王爷相濡以沫,不过所求一对平凡夫妻的幸福罢了,太后要让妾身一条命,换两个孩子性命,即便换回了性命,王爷却要失去臣妾,失去儿女固然痛苦,失去伴侣何尝不痛苦,妾不想以所谓大公无私平白让王爷痛苦,也不想要王爷失去儿女而不忍,太后与其问臣妾选择,却该问问王爷,若是他选择儿女,臣妾愿意做出交换,绝无二话。”
郑太后眯了眯眼,随即哈哈一笑:“好一张利嘴,偏把一切推给男人,还能这般言辞恳切,哀家若是硬逼着你,倒是有失公允,哼哼,你家王爷好大一份功劳,若是这会儿倒要逼死他妻儿,本宫反倒是做了恶人不成?”
云荣华不答话,不过这沉默态度倒像是无声的默认。
郑太后这会儿倒也不恼了,将手里的锦盒递给熊公公,看着他下了台阶去交给云荣华:“拿去吧,哀家也没那兴致用这等子阴柔手段迫人屈服,回头倒让那阎王爷记恨!”
云荣华忙不迭磕头谢恩,郑太后挥了挥手:“罢了罢了,下去吧,一个个瞧着哀家都堵得慌!”
云荣华忙再一次磕了头,起身退了出去。
看着她的背影郑太后对着熊公公道:“去,给莫妈妈拿几个送碗药去,既然那么忠心耿耿的,就让她几个下头去伺候凝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