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疑惑间,却听任祎呵呵一笑,缓缓道:“娘娘,此处是西北的边陲小镇,名叫黄沙镇,每到春天,便常常遭遇天雨土,附近居民人人闭户,不敢出门。叶将军一路疾行到了西北大营,却不巧赶上了连日的天雨土,一连数日,白夜如昼,连方向都分辨不清,根本无法出征杀敌。直到月余之后,天雨土散去,叶将军方能带兵出征。”
古人口中的“天雨土”,就是现代所说的沙尘暴,古代虽然没有“沙尘暴”这个词,但对于这种现象,史记早有记载。
“项王乃西从萧,晨击汉军而东,至彭城,日中,大破汉军……围汉王三匝。于是大风从西北而起,折木发屋,扬沙石,窈冥昼晦,逢迎楚军。楚军大乱,坏散,而汉王乃得与数十骑遁去。”说的就是一场沙尘暴救了刘邦的命。
叶宛遇上了沙尘暴,而等沙尘暴散去之时,正好是我接到慧寂师父的信动身离开京城的时候,一前一后,可谓是无缝衔接。
此时此刻,我除了哀叹“造化弄人”,也真的是无话可说了。
众人对我嘘寒问暖一番,却都是心照不宣地谁也没提起魏璧,许是见我情绪低沉,闲话了几句,便都说让我好好休息,各自告退了。
叶宛唯独留了下来,而后把喜玫也支开了。
我瞥了一眼叶宛,见他不着戎装,只穿了家常的暗蓝色锦袍,又剃了胡子,愈发显得眉目俊逸,终于恢复了风度翩翩的贵公子形象,忍不住打趣道:“舅舅,你的仪容总算是端庄了!”
叶宛摸了摸下巴,呵呵一笑,道:“灵儿,他们把你送过来的时候,我吓得魂飞魄散,饭也顾不上吃,觉也顾不得睡,哪里还顾得上仪容啊?”
我听得为之动容,心内更是愧疚,低下头道:“舅舅,是我不好,你在军中本就操劳忙碌,我又给你添了这么大的麻烦。”
叶宛却收敛了笑容,眉心一蹙,语带责备道:“灵儿,你以后再也别说这样的话,舅舅知道,一切都是魏端方的诡计。”说着,却是猛然起身,踱步到窗前,沉声道:“我说过,姐姐的仇我会报,殿下的忙我也会帮,只是我原本想着先帮你和殿下,一时间竟然大意了,险些让你遭他毒手。”
叶宛骤然转过身来望着我,眼神里已闪过一丝寒光:“魏端方,是留不得了。”
我听得一愣,知道叶宛已是动了杀心,可是魏端方位列三公,威望极高,如今又在京城里养病,想杀他谈何容易?总不能在皇上眼皮子底下动手吧?
更何况我和叶宛彼此都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在西北谋得一席之地,原本想着借机说服皇上把魏璧给调过来,从此以后过上远离是非、远离政治的幸福生活,如果现在又把矛头转向魏端方,那么之前处心积虑策划的一切岂不是打了水漂?
“舅舅,现在不是动手的时候。”我定了定神,尽量心平气和地说着,“魏端方早已称病向皇上再三请求辞去西北守将一职,而你如今击退敌军,正是取得皇上信任的好时机,千万不能冲动呀!”
叶宛的嘴角忽然浮起一丝温润的笑意,望着我的眼神依然是和煦的,“灵儿,你是不是为了魏璧?”
“我。。。。。。”
我一时无言以对,不能说是,也不能说不是。
只是无论是叶宛还是我,甚至魏璧,我们都付出了许多,都努力地想把事情往更好的方向推进,纵然魏璧是想造反,可他的目标亦是建立在一个美好的愿望上。
所以说来说去,我只是不希望所有人的努力付之东流,不希望所有美好的心愿最终破灭。
我望着叶宛,这个在我的生命中从天而降自称我舅舅、性子虽然大大咧咧却从来是粗中有细,又一直关心我照顾我爱护我的男人,我没有任何的理由对他说谎。
“不完全是,”顿了顿,我还是开了口,语气却是肃然的,“舅舅,我记得何不语当初曾经说过,说你为了找我书也不念了、妻也不娶了,所以,支撑着你一直找我的信念,难道仅仅是因为相信我还活着吗?我觉得肯定不完全是。”
叶宛若有所思地望了我一眼,虽然是沉默不语,只是神色间已有释然之意。
我笑了笑,嘴角一勾,语气轻松道:“所以,舅舅明白我的心意了吧,灵儿绝不是嫁了人就忘了娘家的不孝女儿!”
叶宛凝视着我,重重地点了点头:“我懂了,灵儿,你和你母亲的性格都是那么坚韧,从不轻言放弃。”
我一歪头,调侃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舅舅不也是一样的吗?”
叶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小心翼翼道:“灵儿,你不会生我的气吧,其实我刚才问你是不是为了魏璧,是因为。。。。。。”犹豫了片刻,忽然来了气,“是因为他也太不是个东西了,你醒过来的第一天,我就派可靠的人去了京城,骑的是最快的汗血宝马,星夜兼程地赶路,不出意外的话,他早就收到我的亲笔信和玉佩了。。。。。。”
我把脸埋入掌心里,倍觉无力,叶宛什么都好,就是也一样犯有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毛病。
大概是见我的脸色晴转多云,叶宛没再说下去,趁着我一个不注意,匆匆抛下一句“你好好休息”,就摸着墙根溜了出去。
不一会儿,喜玫和紫堇进来了,见我一副恹恹的表情,也不敢多问,喜玫端来了各式清粥小菜,我却是毫无胃口,二人连连劝说,我才勉强吃了几口。
许是任祎开的方子里有补气安神的药物,我极是容易犯困,跟紫堇随便聊了几句,不知不觉便又睡了过去。
翌日,黄沙散去,天气大好,我再也不想躺在床上装死了,说什么也要出去走一走,喜玫无奈,只好帮我换了一身素色衣裙,又随意挽了个斜髻,照了照镜子,气色倒是好了许多。
临走前,喜玫又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件披风,把我裹得严严实实的,左右检查了一番,确认我已是密不透风,才带着我出了门。
我躺在床上不觉得怎么样,可是一走起路来,果然觉得大不如从前,没走多远,就觉得步子发软,气喘吁吁,喜玫忙劝我回去,我死活也不肯,说慢慢走就是了。
我一边走,一边观察着四周的环境。
似乎是在一个营寨之中,四周筑了城墙,东北方向是一排簇新的营帐,便是我住的地方,我暗自忖度着应该是叶宛为了我的到来特意搭建的,与其他营帐远远地隔了开来。
正中央是一排营帐,看上去恢弘大气,与众不同,应该是将领们的主帐,再往外,便是大大小小的普通营帐,星罗棋布地散落在四周,又有马车、战马映入眼帘,倒是十足的军营气息。
我自然也不敢胡乱走动,于是只在所住的营帐附近徘徊,偶有路过的士兵,我便拉着喜玫赶紧低头躲避,心里想着尽量还是别给叶宛添麻烦才好。
两人一路走着,倒也无人盘问拦截,正松了口气,却见前方一个军官模样的人正好奇地打量着我。
我忙把风帽又紧了紧,恨不得只露了一双眼睛,拉了喜玫就往侧面走去。
“灵小姐?”
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我抬起头细细端详着,浓眉大眼、五官端正,皮肤黝黑,有几分面熟。
“周全?”
我和喜玫几乎是同时脱口而出,紧接着,三人便都笑了起来,喜玫和周全自幼相熟,此时见了,也是喜不自禁。
我脱下风貌,大大咧咧地对着周全笑了笑,道:“周全,你怎么也来了?”
周全恭恭敬敬地躬身回道:“回王妃娘娘的话,我是跟着将军一起离京的,老夫人说我是自家人,一起过来也好有个照应,所以我就来了就在将军账中当了个校尉。”
“军营之中,哪有那么多规矩,可别再叫我娘娘,”我一边说着,一边扶起他,“跟着我舅舅也好,好男儿就当建功立业,战场上的军功可是实打实的,谁也抢不走。”
周全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略一犹豫,又道:“小姐,此地风沙大,且又干燥,您还是赶快回房歇着去吧!”想了想,又道:“小姐,我的账中恰好还有蜂蜜和枸杞,如果您不嫌弃的话,就让喜玫拿来给您润润嗓子吧!”
我听他这么一说,当然不好拒绝,笑了笑,点头道:“正好可以拿来作几碗百花羹,喜玫,你就随着周校尉走一趟吧,至于我嘛,我就来回溜达着等你。”
喜玫又再三嘱咐我千万小心、别着凉之类的话,直到我不耐烦了,才随着周全去了。
来回溜达了两圈,我还真是体力不支,心里暗道这一箭也不是白白挨的,倒是抽走了我好大的元气,恐怕任祎说的并不夸张,不调养三五个月,还真是恢复不了。
又逢烈日当头,直晒得人头晕眼花,我赶紧寻了个背阴的大树。
树下摆了两个石头墩子,并无褥垫,我也顾不得了,弯腰刚想坐下,就听见一个温润的声音略带着几分笑意道:“王妃娘娘,小心着凉!”